《大明长歌》白云漫

26、第五章 龙庭飞剑决烽火（3）

　　于冕一直在正堂旁侧的门口看着于谦的动作，心中不禁涌上酸楚。

　　他听说过父亲师出白石山，还是现任掌门的师兄。可是，自他出生，他的记忆里便丝毫不曾记得父亲和武功或江湖有甚联系。在他心中，父亲只是一个伏案批阅文件的文官，行事稳妥言语谦逊。

　　直到八年前，他十七岁，胭脂十五岁。他们被父亲带着前往白石山，他第一次看到了父亲和江湖的联系，看到了父亲一张比武招亲贴引来的江湖豪杰。即便在那时，父亲仍然没有使出一招半式的武功，除了和白石山的掌门互道兄长以外，看不出任何跟白石山的联系，依旧只是往常的文臣模样。

　　可是这一次，父亲却是整个京城二十万大军的总督军。温逊的父亲，真的能够平安吗？

　　于冕正心下担忧时，忽听得于谦声音：“冕儿，过来。”

　　于冕赶紧将担忧藏起，换上往日的笑脸，走到父亲面前：“爹。”

　　“过来，替为父把这铠甲换上。”于谦语气平淡地说，“就要出去调度京城布防了。”

　　于冕听了不禁心头一哽，在他眼中，这一次只要一换上铠甲，父亲便如同走上了一条没有归期的血路。于冕往于谦看了一眼，故意放慢动作开始为于谦更衣。为他披上铠甲时，于谦语气和蔼地笑了笑：“呵呵，还记得最后一次拿剑，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爹为什么不一直留在白石山？”于冕听了心里好奇地问道。

　　“白石山……”于谦听了口中细细地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在努力找回丢失的记忆，许久才说道：“师父一直教导我们，习武是为了防身助人，而名门正派的弟子，更应该心怀天下为国为民。爹一直觉得习武救人就是为国为民，但是后来才发现，习武只能救少数的人，只有为官才有可能救天下苍生。”

　　听了这话，于冕手中的动作不禁停了片刻，只听得于谦继续说道：“冕儿，为父一生都在努力做到心怀天下为国为民。从今往后，不论你是否为官，只要是在践行这八个字，为父的心也可安了。”

　　于冕弯着腰为于谦系上腰带，一滴热泪顺着鼻梁落在地上：“是，冕儿记住了。”

　　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一日。

　　寅时未到，天色还是夜色深重。胭脂和末今已经扮好男装，穿上御前侍卫的铠甲，刚走出寝殿，便看到了园子里站着朱祁钰。他身边没有宫女太监，一身便服站在微弱的月光下，一时间胭脂觉得像是看到了曾经那个如风的少年。

　　“你真的要去？”看到胭脂的装束，朱祁钰率先开口问道。

　　“是。”胭脂简单地答应了一声，便继续往永安宫门口走去，径直走过朱祁钰身边，没有多说一个字。

　　“站住。”朱祁钰见她走过都没有一步停留，于是说道：“你以为我会轻易让你走出皇宫？”

　　“皇上，胭脂只是心念家父。”胭脂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听了嘲讽一笑，“你以为站在德胜门上，就能看见朱祁镇了？”

　　胭脂听了没有再多说，转过身继续往宫门走去，脚步却有些急躁，像是想尽快躲开朱祁钰。身上的铠甲随着脚步发出簌簌的碰撞声，她听到身后传来朱祁钰的声音缓缓说：“朕不会让朱祁镇回宫，绝不会！”

　　德胜门下，灰色的夜色中，隐约能够听见城外瓦剌马匹偶尔的嘶鸣声。于谦面对着面前十数位领兵将领，声如洪钟地说道：“瓦剌兵临京城，圣上深陷敌营，此乃大明开国百年奇耻大辱！众将士听令！”

　　“末将在！”众人异口同声道。

　　“今日卯时，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于谦话音落下，众人都是惊得噤声。这不是军令，这是于谦斩断所有退路，用他们的性命相逼。

　　“身为臣子，一保龙庭威严，二守百姓安康，此乃吾等终生职责！京城一败必重蹈前宋覆辙，诸位又有何颜面去见天下人？”见无人应声，于谦厉声喝道。全无往日文臣的模样，俨然一个杀气腾腾的护国将军。让面前这些历来征战沙场的武将都不自觉地一震。

　　众将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还是陆续回应道：“末将遵命！”

　　“再说一遍！”于谦苍老雄浑的声音再次厉声问道。

　　“末将遵命！”这一次，是众位将军用尽力气齐声应道。

　　躲在巷口的胭脂，远远地将这一幕尽数看尽眼里。待众将士都骑马奔赴各自守卫的城门后，她才从巷口走出来。

　　“娘娘这么早就来了？”见到胭脂，于谦恭敬地问道。

　　“我都听到了。”胭脂走到于谦面前，眼神中尽是担忧，“圣上有大人这样的臣子，应该庆幸。”

　　“不过是臣子本职。”于谦听了转身登上城楼的石梯，胭脂和末今跟在身后。

　　登道一半的时候，于谦又问道：“玉城有人来找过娘娘吗？”

　　末今听到玉城二字，心里不禁一紧。往胭脂瞥了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丝毫不告知自己一声。

　　胭脂似乎并未有向她解释的意思，只是回答于谦的话：“还没有。想必，是想尽量低调行事，避免争端罢。”

　　“也好，有他们的帮助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谦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登上了城楼顶端。站在德胜门上，一入眼便是也先军营的篝火。洋洋洒洒粗算也有数万盏，一直延伸到了夜幕的尽头，看得胭脂不禁心惊。

　　于谦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也先的兵马似的，反倒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刀，借着微微发灰的黎明光线，左右端详着手里的剑，感叹地说道：“好久没有用了，这还是师父用惯的剑，也不知现在生疏了有多少。”

　　“于大人要亲自率兵出城？”胭脂听了眉头立刻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