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浮生》樟樱

24、玉面狐狸

　　第一次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楚怜风是西疆楚家的大少爷，风光娇纵，不可一世……

　　楚怜风刚满四岁那一年，曾经有位江湖术士对楚家族长说过，楚怜风将来会成为雄视六合的人物，只不过这小小的西疆却满足不了他的雄心。他的宏图抱负，应该在中原拓展。
　　楚父信以为真，大喜，便开始悉心教导儿子，以便日后光耀门楣，一展雄风。

　　然而楚怜风虽然天生骨骼清奇又耐性极高，却也自幼性格懒散。再上少年具有的叛逆心里，日复一日，他学的最多的，莫过于如何逃避功课作业和父亲的训导。
　　孺子不可教。
　　时日久了，楚父也看出楚怜风根本不是那块称王称霸的料，也就失去了耐心，就此作罢。话说小楚这个人，也的确不像是往日里江湖中的那些天才儿童，年纪轻轻的不是出口成章便是武功惊人，最起码也要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不管是盛气凌人还是清雅脱俗，最起码也要让别人觉得他与众不同。
　　可是这个时候的小楚，只是个看起来再也平常不过的小孩子。什么是“平常”，就是正常的小孩该做的事情他一样不少，正常小孩不做的事情他也基本不做——不做，切，才不是不敢，而是觉得无趣罢了。
　　于是，在小楚平静成长的这几年，果真是做到了大麻烦没有，小麻烦不断的最高境界……
　　五岁那一年，小楚的智力还算有限，只会做往自家米里面掺沙子和给他老爹最爱的鹦鹉洗澡诸如此类的小事。楚父知道后总是自我安慰的说小孩子活泼一点是好事情。这时候，楚父还没有放弃让小楚在成年之后光耀门楣的梦想。
　　七岁那一年，小楚已经不屑于偷看邻家小妹洗澡和在对面瞎子家门前放石头……正赶上楚父从中原带回了一万两银子一只的金翅鸡，小楚第二日便突发奇想的把它的毛给拔了尽光，然后丢进了家鸡的鸡笼。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拔了毛的鸡都是一样。于是当晚，在某生物希望破灭与严厉控诉的叫喊声达到声嘶力竭之后，楚家的下人顺利的用它炖了一锅美味的鸡汤。事后，楚家的院子里不知从何处飘出了金色的鸡毛，足足飘了三天，楚父看着零零散散的鸡毛，暴跳如雷。
　　九岁那一年，西疆闹边荒。楚家作为当地的大户，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开仓放粮。然而人这种生物自古就有一个最大的特点——犯贱。若是刚闹饥荒便自动自觉的放粮，百姓不一定会觉得感激，不是觉得楚家是在惺惺作态，就是觉得发粮还不如发钱来的实在。一定要等到百姓把楚家大门顶上三天三夜，在门前跪出个长龙一样的仗势才可以“顺应民意”的发粮。
　　当然我们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现状，而是要说今年的放粮却出的一个大变量，那就是小楚。此时的小楚，已经把自己的乐趣发展成为全□□动了。于是在放粮的前一天，小楚带了一群下人把大半的粮食运到河边喂鱼去了，（他的确是这么交代的，他说既然是饥荒那鱼也一定饿得受不了了，正所谓众生平等，鱼的死活同样重要。事后楚父回想起来——都饥荒了河里怎么可能还有鱼，不早被人吃光了吗。树皮草根不在话下，更何况是鱼啊……）无奈放粮的事情在饿得双眼发红的灾民面前，已经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况。结果当年的放粮事件，楚家用掉了大大超出预算的粮食，为此足足清减了半年才恢复了正常的伙食，楚父欲哭无泪。而那不知去向的五十担粮食，竟然也一直没有找到，果真不翼而飞了……

　　从这以后，楚家小少爷之名，在整个西疆，可谓流传万里。人们只要看到小楚朝自己走来，便会以迅雷不及的势头藏好贵重物品……
　　而小楚那片面的“□□运动”与“全□□动”，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所谓“□□运动”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调动整个村子乃至整个西疆对待生活的无限“乐趣”（他的乐趣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至于“全□□动”正是表明，小楚的活动范围十分广泛，足以波及整个西疆领域。

　　若不是那个人的归来，恐怕楚怜风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就在楚怜风十一岁，已经不知不觉的成为了当地孩子的小头目，并且再也找不到没有被他戏弄过的人的时候，楚怜风离家多年的二叔突然回来了。

　　楚怜风的二叔，自幼也是风流不羁，喜爱游历，更加上自己不是家中长子而毋须费心家务，七年前便离开了西疆，而到中原做起了生意。整整七年，他只是偶尔寄回几封书信，而并未归家一次。
　　当然，对他这个二叔，他知道的可不仅仅这些。
　　毕竟，他二叔可是在三岁的时候，就成为整个西疆远近驰名的人物了。正如上面所说的天才神童，楚父的二弟正是这样的天才，三岁开始读书，五岁开始学武，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武也是悟性极高日行千里。他虽是楚家家长老年才得的幼子，却是在一瞬间成为了整个家族的传奇人物，成为了整个西疆津津乐道的神童。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过去式了，对于当时才四岁还不记事的楚怜风来说，正可谓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然而，楚怜风对他二叔的好奇，却是源于二叔在离家之后的经历。
　　每次看到二叔信中那关于中原武林的只言片语，楚怜风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为向往的。这次亲眼见到二叔，更是要缠着他讲一些江湖的趣事。
　　话说回来，他这个二叔十分奇怪：对于一些鸡毛蒜皮家常便饭的小事，他总是说的长篇大论并且孜孜不倦，对于小楚感兴趣的江湖事，他反而不肯细说的岔开话题，钓足了某人的胃口。
　　当然，每每长篇大论之后，他二叔总是不忘加上那句话，“想当年，你还是小小的，多可爱！现在啊……”每次讲到这里，二叔总是不忘装模做样的叹出一口气。
　　小楚总是撇撇嘴：切，那个软趴趴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不可爱啊～
　　其实小楚有一个绝技，那就是装可爱。他只要认真装起来，那可是声茂并蓄惟妙惟肖动之以情。每次做了什么事而面临其父惩罚的时候，楚怜风总是采取这一招，并且屡试不爽。可是这一次，尽管小楚把眼睛眨的闪亮闪亮的，二叔依然不买账。不但不买账，还总是一副见了天敌的厌恶表情。就像是蛇和青蛙，就像.是青蛙和蜻蜓……小楚甚至认为二叔是楚父找回来的天敌。
　　然而小楚不知道，他二叔实在不是对他的表现不为所动，而是在心里把他骂了个无数遍：死小孩，长这么可爱干嘛……切，楚家最可爱的小孩只能有我一个……
　　他们的梁子也就在这一刻结下了。

　　此刻，二叔正与楚父在大厅聊天品茶，楚怜风好奇的立在一边。
　　楚父端坐正位，开口询问，“不知二弟此次归家有何事情？”他的话中并没有疏远兄弟的意味，只不过整整七年都未回家，突然回来，难免让人心生好奇。
　　二叔笑的优雅，拐弯抹角的叙旧聊天而并不急于说出归家的情由。“这么久没有回来，大哥您就不想我吗？小弟我好伤心啊！”说着，他还装模做样的抹了一下眼睛。
　　楚父先是一愣，随即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模样。”他这个弟弟，风流倜傥，油嘴滑舌，连他这个亲生大哥也总是不忘调戏一番。
　　当然，他的确是长得不错的。就是尚且年幼的楚怜风，也觉得他二叔实在是个美人。西疆的百姓，自幼在风沙中摸爬滚打，各个长得虎背熊腰身强力壮，而他的二叔，风流翩翩，气质如水，再穿上一席白衫，手拿纸扇，更像是江南一带的水乡所养育出来的人物。
　　据楚父说，他这可是遗传了楚怜风祖母全部的优点啊。
　　楚怜风的祖母，曾是江湖上十分出名的惊鸿仙子，琴棋书画文治武功无一不是出众的，再加上她一身清雅的气质，就是瑶池的仙女，恐怕也望尘莫及。而这样超凡脱俗的灵秀人物，竟然喜欢上了当时去中原做生意的祖父，并且跟他回了西疆。
　　这件事情，在江湖上，还曾造下了不小的风波。

　　楚怜风的二叔，很小的时候便是把惊鸿仙子的各个本领学了个通彻，彻底满足了她身为母亲的虚荣心。而楚父呢，无论是性格还是样貌，都更像当年的那个“西疆小商”了——虽然样貌也是极为英俊的，可是无论从棱角分明的五官还是伟岸的身材来看，都与“美”这个字扯不上关系吧。
　　想着这些事情，楚怜风一眨不眨的盯着二叔的脸。二叔似乎也是感应到了孩子的视线，回头便是对他露齿一笑。这副笑容，当下便被楚怜风惊为天人。毕竟这些天来，他是第一次看到二叔这种风情万种的笑法；毕竟西疆这个小地方无论男女老少，也实在找不出如此绝色了；毕竟十几岁的小孩子还分辨不出什么是内在美，只知道外在美……不管怎么说，就在这一刻，他果真心动了一小下下。
　　小楚羞赧的避开了视线，而那个罪魁祸首，反而恶作剧的一把把他捞到自己的怀里，揉着他的头发，轻声的问，“小风风，二叔漂亮吗？”几天下来，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肉麻甜腻的声音。
　　“漂……漂亮。”年幼的楚怜风还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晃神之余顺口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然后他故作害羞的别过头去，恢复本性的在心中补上：切，爪子都摸到脸上来了，小心我告你猥亵儿童。
　　多年之后，那个自恋的男人依然不厌其烦的问他相同的问题，“怜风亲亲，二叔美吗？”
　　每次楚怜风总是咬牙切齿的挤出那个字，“美。”说完，他还不忘在后面加上一另外六个字——狐狸精，自恋狂！当然他的耐性极佳，这六个字虽然在腹中演练了无数遍，却终究不敢张嘴说出来。
　　就连后来中原武林第一大派武当派用性命威胁楚怜风诬陷他叔叔的时候，楚怜风依然咬紧牙关。他不是不想啊，他是不敢啊……死有什么可怕？哪有生不如死更可怕啊！
　　他那个恶魔叔叔，可不是人人都能够惹得起的。

　　此刻，那个男人满意的揉揉楚怜风的脑袋，转头对兄长说，“这次回来，我是想带怜风去中原……拜师学艺。”呵呵，来日方长，他一定会把这个小孩子培养的和“可爱”两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楚怜风自然不知道他二叔心里的真实想法。耳濡目染，他对中原武林可是极为向往的，可是在他说出后面四个字的时候，出于本能，楚怜风还是打了一个冷颤。
　　中原？拜师学艺？虽说中原的武功博大精深，可是这么一去，几年之内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楚父皱起了眉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虽然不舍得独子离开身边，可是当年“江湖神算”的一卦，他还是记得的。更何况，男儿志在四方，他纵使再宠爱幼子，也不能让他一辈子留在身边毫无建树。所以他只得转过头问一下孩子的意愿，“怜风，你要随二叔去吗？”
　　楚怜风看着父亲不舍的眼神，又看看身后二叔那笑的好似狐狸却也倾国倾城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只当自己那股寒意是错觉，下定决心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二叔刚刚到家的时候，他就对这个美人没有什么好印象，莫不是他还不记事的时候二叔曾经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好奇的问楚父，楚父却总是呵呵的敷衍过去。切……明显一副心里有鬼，明显一副不打自招……
　　难道说，当年他义无反顾的跑去中原竟然与自己有关，难道这之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他真的对自己做了什么……亵童！想到这个的时候，小楚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事实证明他是多虑了，当年的二叔不过是嫉妒小楚长得可爱，而时不时的好好“疼爱”他一番。而这所谓的“疼爱”，换来小楚身上的青紫一大片，楚父从此严禁他靠近儿子三尺以内。
　　后来，便是“江湖神算”的到来……而就在那个时候，二叔跟着江湖神算一同去了中原。
　　回头想想，或许是从那时起，二叔便已经预料，七年之后，他将回来接楚怜风的。

　　然而，外在和内在是可以分开的。小楚的“印象”完全不影响他对美丽事物的鉴赏能力，也完全不能磨灭他对美好“梦想”的追求……所以在这一刻，他坚信，他是义无反顾的。
　　楚父叹了口气，点头应允。果然还是美人的诱惑力比较大，一个暗送秋波连孩子也无法抵挡。
　　多年之后，楚怜风终于发现，幼时的感觉果真是精准，而年少气盛想着什么时候报复回来的自己真是傻到家了。他亲爱的二叔，的的确确就是一个狐狸，一个欺负人没够的狡诈狐狸，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妖孽狐狸……而他那对媚眼如丝凭借其惊人的杀伤力，竟然都被列入了武林十大必杀技之中。
　　也正因为如此，真正见过他二叔笑容的，整个江湖也没有几个。后来楚怜风曾经问起这件小事，云霄的答案更是令他当场绝倒。他说：这样才显得我深藏不露，像世外高人一样嘛。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被人家知道了底细，还有什么好玩的。
　　当然有一点值得欣慰，那就是，被他二叔无害的面孔骗过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大片大片的江湖人士。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的二叔在江湖中有一个动听的名号——玉面琉璃楚云霄。而楚怜风，便是从那时起，开始对这个名号嗤之以鼻：什么玉面琉璃，玉面狐狸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