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浮生》樟樱

13、福祉

　　回不到从前了？
　　什么意思？
　　“……”看到月璃认真而轻蔑的表情，楚兮卿又一次体会到白日里在御花园刚刚见到月璃的感觉——晃若隔世。他终于意识到，某些变化，不是在天涯海角，不是在墙角屋檐，不是在此处不是在彼岸。之所以找寻不到，是因为他就发生在人的心里。
　　月璃，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使你摇身一变成了当朝皇后？

　　许多年以前，龙陵彻就对沧月璃说过，皇后的位置永远留给你，与我共同执掌天下的只能是你。
　　当时的沧月璃只当他是无稽之谈，异想天开。
　　然而那个女人临死前的要求他不能不听，必竟，那个是他的亲生母亲。

　　三年前，沧月璃又一次回到宫廷。当时他倾尽全力治疗楚兮卿，若没有宫中的冰山雪莲，他必死无疑。然后，彻帝对他说，留在宫中吧，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每一次看到月璃，都是在他命在旦夕的时候。龙陵彻很是心痛，他决定这次一定要把那个人留在宫中，留在自己的身边。
　　龙陵彻对外声称月璃是外族归来的龙麟月，不顾太后与大臣的反对，赐予番位，并让他执掌皇城兵权。
　　你喜欢权力，那么我就给你权力。这样，你能满意吗？你能够不再离开我了吗？
　　对这个英明神武的彻帝来说，这个决定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草率的事情了吧。
　　当然，沧月璃不置一词的承受彻帝的封赐。然而龙陵彻不知道，他沧月璃向来野心勃勃，想要的又怎么会是区区皇城兵权和一个王爷的称号。
　　他想要得到的，是整个天下。
　　于是，沧月璃联合西南藩王起兵谋反。虽然是想得到天下，但也不排除也想看看那个可爱的弟弟栽倒在自己手里时的后悔表情。
　　果然，还是生活太无聊了。

　　兵家讲究，擒贼先擒王。
　　那天，沧月璃按照计划到太和殿刺杀龙陵彻，跟他一同去的藩王死士却伤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真正负了沧月璃一生，却又让他后悔一生的人。

　　那天，忆舒太后虚弱的看着沧月璃。“璃儿，我怎么能看着你们兄弟相残？”
　　我知道我一直对不起你，但为娘别无选择，为娘答应先帝要好好辅佐皇儿的……为娘曾经真的很想补偿你，却没有想到皇儿竟然会爱上你……这都是报应！报应……为娘对不起你……原谅为娘……替为娘辅佐……
　　不要不要，你不要死！我还没有来得及恨你，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我不要辅佐别人，我这么贪心，你怎么可以对我露出放心的表情。
　　我知道你想要贯彻自己的爱情，你想要完成先皇的遗愿，你答应过先皇。可我还没有答应你，你怎么能够这么霸道，自作主张？
　　那天，沧月璃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哭过了……泪水有多咸多苦？比海水咸，比草药苦。
　　然而，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这么做。总有些事是永远都无法避免的。
　　于是，沧月璃摇身一变成了彻帝的皇后，后宫之主。史书记载“联藩之乱”失败是由于准备不够充分和皇宫的戒备足够森严，却不知是“主谋”亲手放弃了最重要的“擒王”环节。

　　宫里的人只知道当今天子喜好男色，偶尔临幸女子，却不知他最喜欢穿女装的男孩子。他的变态嗜好使得宫中的佳人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性别。沧月璃自然是顺利的隐藏了真身，却学会了女人的方式，时常翘着兰花指呼来喝去，举手投足，风情万种。
　　她不再易容，而是在绝美的容貌上面盖上厚厚的胭脂，在眉心点上了美人痣，比女人更像女人。虽然起初有人私下里说他神似龙麟月，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众人也没有太多质疑。

　　沧月璃回头又一次暧昧的直视楚兮卿，
　　这样的我，还能够跟你离开吗？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整个大殿寂然无声，只有月璃养的黄莺在吱吱的叫着。月影从窗口照了进来，沧月璃站在窗前随风飘舞的帷帘之内一动不动，鬼魅一般飘忽。
　　八年之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月光之下，孤傲的甚至不可一世。只是，那时的月璃会对他说“跟我走”，现在的月璃却距人于千里之外。
　　无论何时，你都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呵，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
　　为什么只有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是不公平。“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要带你离开这里。”楚兮卿冲上去紧紧抱住沧月璃。他有预感，如果这次不能带走月璃，那么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了。“你要的天下我已经帮你得到了，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甚至所有已经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经过这么多年，我在寻找的人一直是你。我相信这不但是天意，也是传说中的缘分。
　　你不会再寂寞下去，未来的路我会陪你。
　　跟我走吧……
　　我可以把天下分给你，为什么你还是不满足？

　　沧月璃沉重的闭上眼睛。这个怀抱好温暖，让他不忍心挣脱。
　　正如那个女人死前所说，这是报应。
　　是的，报应。
　　从那以后，月璃便随皇帝留连于后宫楼宇之间看他的春宫戏。而少有的一次独处，却遇到了那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跟你走。”月璃转过头专著的看着楚兮卿，然后便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眼睛里的沧月璃认真而又诚恳，“给我三天时间，我会跟你离开。”

　　大殿中烟雾弥漫，楚兮卿走在其中，突然感觉一阵厌恶。这三年来，他几乎日日走进这里。
　　这里正是太和殿皇帝的寝宫，金碧辉煌，奢华至极。
　　远方的龙床上传出细微的□□声，皇帝又在进行他每日必须的体力劳动。满室的色情味道与每日大同小异，皇帝身下的绝色容颜却让他万分诧异。
　　蜘蛛，蜘蛛小白，天真的小白，喜欢作弄人的小白，为什么会在这里？

　　阴暗的皇后寝宫中烛火闪耀。
　　“主人，蜘蛛向您请安。”一个瘦弱的身影低下头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文德皇后问，语气低沉。
　　“皇城戒备森严，属下想混进来还真是不容易。”小白所问非所答。“得知主人死里逃生，否极泰来，蜘蛛万分高兴。”
　　“……”月璃无语，小白定然隐瞒了什么。
　　“属下昨日从宫中见到了一个人……”
　　我知道，我也见到了。沧月璃摆手示意小白无需继续说。“后天，我将会离开宫廷，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小白第一次听到主人对他这么说，一时有些失神。可是……
　　“对不起，主人，小白不能跟您离开。”他低下头，语气坚定。
　　话说回来，从元霄节那晚小白就认出文德皇后就是沧月璃。要知道，喜欢月璃的楚兮卿能认出他来，极度崇拜主人的小白一样能认出。而后小白混进皇城，固然也是为了沧月璃。
　　直到遇到那个人……
　　那个人，即时拥有后宫三千，即时拥有全天下。却依然比任何人都要寂寞……
　　沧月璃会离开这里，那个人从此会一无所有……
　　主人你有教主陪，他却没有。所以，我要留下来，陪他。
　　沧月璃正是从蜘蛛小白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短短几日，你就爱上他了吗？
　　可以说，这是……
　　孽缘吗？

　　你可知道，你爱上的，是什么人？
　　那天，龙陵彻疯狂的摇晃着沧月璃大叫：“我恨你我恨你，我好恨你！”我有多爱你，便有多恨你。
　　沧月璃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你可知道，我也恨你。你夺走了我仅余的微薄的母爱，你让我变的不男不女，你说你爱我却把我当做玩物，你让我怎么能够不恨你？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无法爱上你的原因……
　　我无法爱上你，只因为你是皇上。皇上是什么？统领万民，至高无上，神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不能存有任何感情，甚至于爱情。这样的人，可以让所有人都爱上他，他却不能爱上任何人……
　　小白，他已经为沧月璃这个人破例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即使这样，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吗？
　　沧月璃叹了口气：“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宁教蜘蛛。”
　　小白先是愣住，而后跪了下去：“谢主人！”主人，小白一直知道，你表现的比任何人要冷漠，心肠却比任何人要善良。

　　“先帝蔽阴，圣驾恩泽，臣妾登上后位以来，还未对王朝的未来做什么贡献，实在汗颜。”宫廷宴会上，皇后向彻帝请示。
　　“哦？皇后如此有心，实乃我朝之福。”龙陵彻实在好奇月璃肚子里卖的什么药。“治国安邦是朕的责任，皇后又何必自责？”
　　“最近天灾人祸异常繁复，近日文德请旨去佛堂吃斋念佛，祈福上苍保佑我朝和平昌盛。”
　　“皇后如此体恤民心，朕深感欣慰。那祈福的事情便有劳皇后打点了。”白痴才会相信沧月璃要去“吃斋念佛”，于是，彻帝覆在月璃的耳朵旁边小声说，“不要耍什么把戏。与其拜佛求心安，不如自求多福。”
　　皇后回之一笑。
　　彻帝看到这个笑容，只是无奈。月璃，你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虽然我们已经水火不容，但为求君一笑，放弃天下又有何难！
　　只是即使我放弃天下，你却依然不愿留在我身边的吧……

　　数日之后，王城之内便因为文德皇后的“失踪”天翻地覆，王城之外却还是一片祥和。
　　沧月璃出宫之前，小白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主人，希望下次见面，你会幸福。”
　　沧月璃回头。
　　下次见面？小白，你认为我还会回到这里吗？
　　主人，你会的。
　　那么，为什么要说你会幸福，而不是说我们大家都要幸福？
　　小白笑的开心。主人，我只要你幸福。

　　多年之后，当沧月璃再次回到宫中的时候，当小白躺在他怀里虚弱的死去的时候，当龙陵彻用几乎留出血水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都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带小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