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之》须王玥

52、第052章 生死之赌

　　黑衣人人手执一柄弯刀，静静地向小亭围拢，刀刃在这山间秋夜的冷风吹拂下，传递着一丝扣人心魄的肃杀之气。

　　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得到完颜颚古台的下一步命令，所以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让顾颜之略微松口气。

　　时君戟心知目前情势对他们二人非常不利，不敢轻举妄动，面无表情的盯着完颜颚古台，嗤笑：“看来汗皇陛下是早有准备，却不知带着这么多高手到我彩国来，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完颜颚古台对时君戟的态度不以为意，甚至笑道：“孤所图谋之事，自然是大事，不过既然在做大事前碰到了你，那顺手解决你这个让我金庭蒙羞之人，也算是对得起我那死去的父汗了。”

　　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笑意间透着浓浓的惋惜与杀机：“当年你与孤二人在雀湖煮酒论天下，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孤本以为你可成为孤的左膀右臂，甚至当日再大殿已经准备好求父汗将你归到孤帐下……可惜啊可惜，时君戟，你却背叛了孤对你的期许，留了那么一篇混账之极的文跑了……不仅让父在天下人面前汗颜面尽扫，更是让向父汗推荐你的孤承受父汗的怒火！”

　　时君戟冷笑：“笑话！即使是死，我也不会为你这个金国贼子卖命！当年若不是我之前不知晓你的身份，否则早在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便该直接结果了你的性命，省的你日后惹下杀父杀兄的罪孽。”

　　这句话可谓是直接打了完颜颚古台的脸。

　　“好！很好！非常好！”完颜颚古台怒极反笑，笑意中杀意盎然。

　　顾颜之躲在时君戟背后，叹口气，心中明了今日这金国皇帝算是起了杀心，心中念头急转，思虑怎样破解今夜之局。

　　完颜颚古台后面的话未说完，眼神看向了顾颜之，道：“顾兄，孤原本是想与你把酒言欢一番，畅谈治国之道，却逢时机不适实为可惜，你若有意，可到孤身边来，待解决了今夜之事，孤再与你彻夜长谈一番如何……”

　　话里话外明显是在暗示顾颜之这件事与他无关，只要他离开时君戟他就保他安全。

　　时君戟也觉得他与金国皇帝之间的恩怨不应牵扯到顾颜之，便背对着顾颜之说道：“颜之，这家伙既然邀请你，你便去罢，不要拂了‘汗皇陛下’的好意！”

　　语气不乏对完颜颚古台的嘲讽。

　　顾颜之摇摇头，语气不变的打断时君戟的话，对完颜颚古台道：“李兄，在如此雅致的环境下我们把酒论天下是人生美事一件，又何必做些打打杀杀煞风景的事情？”

　　完颜颚古台听顾颜之在知晓自己身份后依旧称呼自己为李兄，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线，遗憾道：“可是有些帐，总是不得不算。”

　　顾颜之道：“但有些事，也分为能做不能做。”

　　“哦？”完颜颚古台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却不知那些事能做，那些事不能做？”

　　听到完颜颚古台的疑问，顾颜之心里有了一丝说服他的把握，不紧不慢的说道：“能做的事，自然是跟颜之一起畅谈古今奇闻异事，亦或是把酒指点江山……”

　　完颜颚古台感觉十分好笑，玩味的道：“那不能做的呢？”

　　顾颜之神色认真：“这不能做的，自然是要杀君戟这件让您日后被天下文人唾骂、让全国人心涣散的憾事了。”

　　“哦？我却不知后果有这么严重呢……顾兄若是想要保住时君戟，这话似乎十分没有根据啊！”完颜颚古台完全不信股顾颜之的歪理邪说，甚至嗤之以鼻。

　　杀不杀时君戟，全在乎他心中的一个念头，而杀时君戟，却是他今夜必然要做的一件事！此事无可撼动！

　　“错！李兄如此想就大错特错了。”

　　诚恳的盯着李完，顾颜之顿了顿，“要知道，这里是庐山白鹿洞、是文人向往的文学圣地、是全天下文人士子们心中的信仰之所！而君戟，则是这里的学生、是天下文人之首的杜公的唯一亲传弟子，您要是杀了他，那么您不仅会使天下人寒心，还将遭受到天下文人的鄙弃！”

　　顾颜之看到完颜颚古台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但还是继续说下去：“……而金国，则将会在您还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失去一大批对您来说非常重要的文官！”

　　“笑话！且不说你说的情况无可能实现，就算孤今日杀了他，日后这件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完颜颚古台冷冷的看着顾颜之，“你所说的情况，孤根本不会让他实现。”

　　顾颜之摇摇头：“李兄所言错的厉害，再精密的谋杀案件都有蛛丝马迹可循，更何况今夜动静必然不小——而且，李兄没发现跟着我的书童并不在此么？他身上亦有不错的功夫在身，倘若一会儿返还回来，瞧见这里打杀起来，即使打不过贵属下，跑走还是有可能的。”

　　顿了顿，窥看见完颜颚古台神色似乎有些松动，便继续道：“……李兄虽贵为一国之主，却不是一个好的君主，想成为一个好的君主。必需拥有世间最难得雅量——即容人的雅量。容人的雅量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所必须有的条件之一，亦是你能招揽更多人才为你效力的最关键因素……这世间没有哪个属下希望自己有一个动辄杀人的主子，因为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如果人一犯错就被处死，哪还有人愿意为你卖命？”

　　见完颜颚古台露出凝神倾听的模样，顾颜之口中继续说道：“……文以儒治国，延伸来说，便是文人最善用文章来抒发自己的政治抱负及观点，也善用文章来反映社会现象及民生，亦善于用文章与人争论相辩。国家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优秀的上位者能从文人的文藻激烈慷慨的文章中看出国家的弊病，从中吸取教训，从而改善自己的治国之策，这也是文人所存在之音。”

　　凉亭上下悄声无息，只有少年的不疾不徐的声音缓缓回荡在空气里。

　　“……如果一个君主，听不进去文人的谏言，为他们指责出君主治国的失误而发怒杀人，为他们的上书没有华丽的赞美词藻而尽是指责君主治国的弊端而发怒杀人、为他们批判君主不好的德行而发怒杀人，那么这个君主还能笼络住天才臣民的心否？还能使人才为其尽忠否？还能使自己的国家强盛否？！不能！他只会逐渐发现，他的臣子们只会对他阿谀奉承、只会对他唯唯诺诺，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说错话！他们害怕被杀头！！于是那些个敢于说出真话的人反倒不会再发出声音了，于是这个国开始充斥在一片赞美的声音中，那么，这个国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完颜颚古台听着顾颜之掷地有声的疑问，哑然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这些，都与我杀时君戟有何关系？！”

　　顾颜之看着他，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当然有关系！因为君戟就是所有文人的代表！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时君戟在金国犯下了足以灭九族的死罪！——而您，若是能容的下时君戟当年在金銮殿犯下的死罪，那么，您也能容得下日后更大的冒犯！有这样一个蔑视金国朝廷的人存在，您不杀他，不追究他，反倒是向天下人证明了您的气度！而有这样一位君主，又有哪个人才不愿效忠于您？！”

　　完颜颚古台听后，单手支撑在凉亭石桌上哈哈大笑，怎么也止不住。

　　黑衣人们紧紧将小凉亭包围住，防备着时君戟顾颜之二人的同时，更时刻注意着凉亭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直到完颜颚古台笑够了，他才缓缓的站起身，向时君戟和顾颜之他们靠近一步。

　　时君戟攥紧手中的玉笛短剑，将他横挡在完颜颚古台与自己之间。

　　“别紧张别紧张，现在孤可未必会杀你。”完颜颚古台语气轻柔地说着，看向顾颜之，“不过，也未必不会。”

　　顾颜之心中一沉，他说了这么多，完颜颚古台似乎没听进去，又似乎听进去了，态度如此模棱两可，让人抓不住头脑——这个男人还真是让人看不透。

　　太危险了。

　　“顾颜之，原本之前我就很喜欢你，现在似乎更喜欢你了，怎么办？”完颜颚古台眯着眼睛，平凡的脸在夜色中显出一种别样魅力来，“时君戟的命，我交给你如何？”

　　时君戟宛如狼一般的恶狠狠地盯着完颜颚古台：“完颜颚古台！你我的恩怨你我解决，不要牵扯到颜之身上！”言辞间对完颜颚古台丝毫的尊重都欠奉。

　　顾颜之首附上时君戟的肩以示安抚，不动声色的看向完颜颚古台：“不知李兄如何交给我？”

　　视线不着痕迹的往顾颜之放在时君戟肩上的溜了一瞬，完颜颚古台道：“我们打个赌如何？你若赢了，孤放你和时君戟走，今后再不找他麻烦，你若输了，时君戟的命孤留下，而你，跟孤回金国，为孤效命。”

　　顾颜之思考一瞬，唯有咬牙应了。

　　“很好！”完颜颚古台嘴角一勾，“我们来赌一赌，他，能活多久。”

　　说罢，将食指随便指向一个黑衣人。

　　“完颜颚古台！”时君戟怒了，“这根本不公平！不管颜之说他能活多久，只要你立马了结了他的命，颜之都是输！你根本就是存心刁难！”

　　“你们可以选择不和孤赌，当然，你的命自然要留下。”完颜颚古台耸耸肩，分不负责任的道。
　　“你——”

　　时君戟气的恨不得拿着短剑立马在他身上戳他四五十个窟窿。

　　顾颜之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但最终道：“我赌他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可活。”

　　“颜之！”时君戟急了。

　　“君戟放心。”面对时君戟担忧的呼唤，顾颜之范围道。

　　“放心什么？！顾颜之你听好了！我时君戟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就算死在这金国贼子手里也没什么，可是我却不能让你做彩国的卖国贼！你若真是输了，我便一剑宰了你然后再自杀，免得对不起那些死在彩金边界的彩国将士们！！”

　　时君戟的一张俊脸可以说是怒目圆睁，可怕异常。

　　顾颜之闻言，笑了：“君戟不必担心，我若真的输了，那你便取我性命好了。”

　　完颜颚古台被他俩旁若无人的对话气的攥紧了拳头：“好，很好……那我们就来赌一赌，他能不能活过一盏茶时间！”顿了一会儿，冷笑，“你们既然想死，孤便成全你们！”

　　说罢，再次坐回石凳上，不再言语。

　　时君戟与顾颜之也不甘示弱的对他重新对坐下来。

　　那名作为赌注的黑衣人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似乎完颜颚古台和顾颜之打赌的内容不是他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衣人依旧站在那里。

　　完颜颚古台神色轻松，眼神里尽是嘲笑之色。

　　他倒是要看看，在还剩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里，他们怎么赢。

　　顾颜之面上也不见半点紧张之色，仿佛没跟别人打赌一般，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喝一杯杯中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