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西域故人

1、国破

　　炮响十二记，风氏王朝已然崩塌。震天的厮杀将窗棂染得鲜红，漫漫蜿蜒淌下，渗入内殿。金水桥上的浮尸彼此碰撞，层层叠落。皇家园林的奢华不复存在，而在腐臭的气息中慢慢消沉下去，随处可见身首异处的女人和男子。劲矢随疾风刺空，划出凌厉的弧线，一堵墙般直飞而来，宝座上的牌匾哐啷一声坠下，直直地落在他的面前。

　　他们意取皇上性命。
　　可惜那宝座上的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拭净剑锋上的血，一步步走下台阶，踩踏着将士的尸体而过。诺大的宫殿，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和断肢残臂，似乎是一条永远都不到尽头的末路。他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再残酷的世界也不过是一个生不如死。

　　穹宇门大开，万蹄蹴踏，旌旗猎猎，马嘶人啸。征服者们挑起地上的头颅，将它刺在矛戈之上宣告着一个王朝的结束。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剑，他的流云，因为染血而激愤的低鸣，似在渴望着更多的热血更多的杀戮。阴沉沉的乌云在南殿上空沉沉浮浮，扭曲着的时空仿佛会在下一个瞬间就全然倒塌。

　　他提不起一丝力气，站在最高处静静地看着它的灭亡。

　　“你败了，风晨。”

　　一个身着战袍的男人站在了风晨的身后，仗剑而立。风晨都能想象他讥诮的模样，面对一个破国的将军也不需要什么好脸色。

　　“我没有败。”

　　男人利落地把剑锋横挡于他的喉咙之上，只要他稍稍一动便会血如泉涌地死去。

　　“我没有败。”

　　“你看，你父亲的脑袋，就挂在你们的帅旗之上，而他的身体已经混在了无数个风国兵士的尸身之中。”

　　“我没有败。”

　　他不回头，依然硬朗地说着这句话。那个跋扈的将军始终站在他的身后，森冷地像蛇一般的声音蓦然响起：“风晨，你还是认输吧。你斗不过我的。”

　　“我已经逆杀了陛下，请你们放过风氏余辜和百姓。”

　　“你有资格讲条件吗？”他喉上剑锋又靠近三毫。

　　“陛下一死，风氏已经终了，而你们还在征途中。陛下不是你们杀的，是我动的手。你们可以对外宣称是为杀我这个逆贼而出兵风国，否则风国同盟必群起而攻之。就算你们季月氏如何厉害，怕在这重创之下也无招架之功。更何况，传世玉给你们，我更是生死由命。”

　　“你就这样出卖了风国？没想到啊没想到，天字第一号的大忠臣风杨也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风晨沉默了。在季月氏踏过的土地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生命，而风国无数的百姓，却还等着他们的皇帝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而他，除了一死一搏，也毫无办法。

　　“我效忠的是风国，而非风氏。如果你就地杀了我，只会背负涂炭生灵的骂名。”

　　将军略略停息，随即说道：“那你可知道你背负了哪些东西？”

　　“哈哈，”风晨将流云插回剑鞘大笑起来，“西苑大将军好兴致，还有工夫关心敌国的将领会受到如何处置。”

　　将军微微一愣，便轻轻说道：“风将军果然好气派。不过，那传世玉？的确是好东西——”他轻笑起来，呼出的热气喷在风晨的脖颈上，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风晨，这还远远不够。”

　　风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

　　将军握着剑柄，旋身来到风晨的面前，一双黑灿灿的眸子盯住他，“还有什么？当然是你——的流云。”

　　从那天起，他便成了越国的俘虏，风国的叛徒，轼帝的逆贼。风晨的名字被满街谩骂，毒害了父亲，刺死了皇上，他的家族连同他的亡妻一同被唾骂，即便他们已死，却还是被挖出来鞭打，锉骨扬灰。

　　那个大肚子的死人就是风晨的老婆。他们这样怒吼着，撬开她的棺材，扒光她的衣服，抽打她圆滚滚的肚子，然后把屎尿都洒在她的身上。他们割下她的肉，放进嘴里大声咀嚼；他们划开她的肚皮，把已成尸首的胎儿取出蒸食。

　　山颠上，西苑大将军穆近几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便退了回去。他扬着头颅，怔怔地望着天空。夜幕降临，静寂如磐，残月如钩。身后严阵以待的数万铁骑默然跟随，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如怒海惊涛般湮灭整个国家，长驱千里横扫东陆。

　　然而他只是挥了挥手，大军便留下傀儡一般的风氏一族，带着他们的叛徒风晨，悄然无息地撤出了南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