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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如梦五年前曾见过齐春明一次,那也是被挤在人群中,遥遥望着他意气风发地同萨利赫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这帝京来的原兵部员外郎,也是好人家的子弟,这番明升暗降,远来西陲,却依旧保持目下无尘的作风,觉得同萨利赫谈判买卖已是纡尊降贵,如何还能让他人污了双目?故而此刻,如梦便是站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任由打量,怕也认不出来。

      再者这些年边关军纪废弛,都护将军旗下号称十万雄兵,死的死逃的逃,零零落落剩下一半还少些。朝廷军饷拨不出来,那可怜的一点儿子儿也被层层盘剥,抚恤工作按下这头翘起那头,熬得齐春明满心满眼都是外圆内方的钱钱钱,恨不得一觉睡醒躺在汇通天下的银票堆里,焦头烂额之下,哪里还管其他。

      故而袁骁谎称如梦为贺兰氏,只图方便,不节外生枝,算不上什么险棋,也看不出用心为何。

      不过出发当日,还是让她同冰雅都该做中州女子惯常装束,又取来帷帽遮盖,不露容色。

      屠苏是身上的伤口,只在皮肉不动筋骨,已好得七七八八。可他离不开黄泉关去往更远处,所以只是同伽罗嬷嬷,虹恩一道留下。而袁骁知如梦心中必定牵挂,就透过蒋明飞,让他关照牧守,好好照顾“贺兰”族人。

      沈无心则不知那儿借来干劲,打定主意要顾全冰雅到底,这便又用了不知何种神通,要与袁骁如梦一到入京。

      “那里怎么说都是沈某人的主场,水土能服,做事也就更稳当顺利些。今上是个好窥天术的。西陲边地的斋宫再怎么说也是小地方,冰雅若是能得伽罗宫支持,未来无可限量。”他商人本色,惯是会算计的,这么说也没错。而冰雅如梦舍不得别离,细想之下,一时也寻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安西都护府上少女眷,她住着就有诸多不便。同时上下弥漫的气息也并不十分热络欢迎。如梦一行只是稍作停留,等帝京晓谕混在一堆兵部军机中迢迢而至,也就顺理成章地启程了。

      只到此时,齐春明方才现身。他做事也算派头大方,毫不含糊地派自己亲兵卫队,持双旌节,护端王车马五十里。

      袁骁面上只却之不恭地收下,暗地究竟多长个心眼,同沈无心议定,权让他扮作自己,享用那驷马安车。自己则与冰雅另驱一辆。他原想留下如梦,只派沈无心一人涉险,也对得起坐地起价的五根金条。但想都不用想,便知如梦是不肯的,他自己也不愿在佳人心中留下不甚光明磊落的形象,再想帝京内华盖如云下种种勾心斗角,也就由得她去了。只是约定,一旦事有突变,便要竭力自保。

      这日天气风雪停霁,路上也是好走。齐春明同蒋明飞诚意十足地将端王车驾送出黄泉关,眼看一路地朝东而去,也就做足望尘而拜的架势。

      只是蒋明飞心中有疑惑,不吐不快,终究大着胆子问齐春明:“将军,今上对这端王并不重视。我们之前既然对他杀心已起来,为何您此次不让卑职出手了断?”

      “这你不懂,子任。”齐春明不住抚摸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眯着眼睛缓缓道,“他好歹是个皇亲,若死在此处,往后天威难测,恩宠反复,料不准地便会被扣上一顶窥视圣意,渎职玩忽的罪名。更何况若是车上动手脚,这小小招数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帝京那是什么地方?天极高却又极低,地极小而极大。这位王爷此行自顾不暇,我们只管在这儿享受,何苦兜一盆脏水泼自己?”

      “可那位贺兰氏又如何?”蒋明飞做事仔细,派了人出关查探,“还有跟在端王身边的那男人与女童……”这些人身上似都裹着乳白色的浓雾,总是稍有线索头绪便断了。

      牧守收足沈无心的银两,自将赫日黛部之事做得滴水不漏,旁人自是看不出所以然。而黄泉关拥十方来客,熙熙攘攘的街上,彼此木着一张脸擦身而过,匆匆地为每一日生计奔波劳累,不问缘由。平常习惯,一旦有事才发现却是天然阻碍,逾越不得。

      “这些只是小节,子任有心不如放到关外那些蛮子身上吧。”前些日子朝堂公文,说是司库空虚,筹措不到钱财。偏生这些年光景不好,户部怕是再加赋税必得民心向背,乱象丛生,就将主意动到守边军队身上,下令彻查。

      齐春明这才知端王不过虚张声势,其后而来的才是真章。多年来他同萨利赫从往过密,拿钱毫不手软,缴费却是稀松疏落。往往将死囚与阵亡步卒的头颅割去了,充为军功。对于正经剿匪事,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齐春明知自己再难回到帝京权力中心一较长短,这些盘剥且当数年后的养老钱,只是也得有命享用才可。

      而萨利赫蠢蠢欲动,欲裂土封王,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些。从前只当笑话而马耳东风,此刻却不得不认真对付,也求有个万一,还好功过相抵。

      这一路袁骁走过一趟,如梦却只在地图上默念过个大概,均十分戒慎。五日之后,从容平安地到了龙门关下驿站,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辞别护送卫队,袁骁听从如梦建议,将安车留下,只让驿卒喂饱拉车的炭火马。又检视包裹,只带轻软物品,路引同户籍更是贴身携带,这般做足功夫后,上奏且说人在龙门,三月内抵达京城,实则一个半月足矣。

      这一去千里路途,阳关迢迢。对袁骁而言是熟门熟路,而如梦则是真真正正的去国离家了。

      她也曾问过自己,这么做是否合适?但袁骁却宽慰她说,他乡吾乡,你若得一日心安,便是多一日平安喜乐的日子。

      又想起帝京种种,才发现这话说得着实轻飘飘,也只能安下自己的心。帝京种种,实在值得长歌而哭,如今他也只得同如梦彼此交缠安慰了。

      他们专挑中州五十二条官道走,快马一程接一程,驿站换了一所又一所,时间似乎也被模糊了。只是越往东走,风雪便被抛在身后,触目绿柳红花,青山带妩媚,犹自多情,彰显帝京已近。袁骁抬眼,眺望云山雾罩的伽罗仙山,那云的脉络似乎都能一筋一筋地瞧了仔细,握缰之手却是汗津津地,滑得难受。

      这日过了伽罗山,原计划中还有十五里路要走。换做平日必定一鼓作气,但此刻袁骁却坚持留宿山下别院中。

      此乃素氏产业,元服那年馈赠帝子。原是前朝慧长公主的府邸,白川一族败落后,旋即收为他用。面积虽不大,也不见宫殿盘郁,可喜其清幽,往日袁骁人在帝京,倒有大半时间带着各色女子在此度过。

      虽去年逾,但住进来后各种家什也算存留妥当,不必刻意整饬,反添一份轻松随意之感,仿佛闭门后两人花下相逢,月下相对,这江湖广大,也抵不过风光秀丽在此处。

      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帝京也得回去。袁骁吩咐下去做好准备,一来一回,隔着灯会也得三日光景。

      不知不觉,居然到了这重年景。往年不过进宫贺岁叙话,接着倚马过斜桥,宿于不知何处温柔乡中,节后免不了被言官参上几本,于是又被拎入宫小题大做地训话,这节日也就褪色成苍白,过或者不过都没有多大意思。

      今年可不同,佳人身侧红袖添香,少不了温柔旖旎。小厨房早就备下各色吃食,白玉汤圆更是变着法子做花样,光是馅料就动足脑筋,翻出数十种名堂,名字好听飘逸,写在花笺上呈了来,光是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西陲苦寒,生活艰难,如梦对这些本不多在意,也无法讲究。倒是沈无心一力娇养冰雅,拿了单子去一旁叽叽咕咕预备。他前两日不眠不休地骑马,据本人说是“从未遭了这样的大罪”,大腿内侧的皮都起泡磨破,反复折腾熬打,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日,漂亮的女侍用温水替他热敷按摩,才缓过来。

      此番过节,他定是要花着端王的钱大大操办,方才能够弥补如花美男心上缺口。独自一人时,沈无心也会嗟叹,走了一趟西荒边地,有来有回,肉身不改,情怀却悄然改变。

      这些天如梦已改作帝京贵女装扮,她原本身材高挑,几重衣衫穿来也没有喧宾夺主的感觉,反而显得优雅有致,平添几分成熟柔婉的风韵。

      而帝京时髦又改,绿云教来挽作髻,讲求秋水为神玉为骨的自然之韵。这事本是女侍职责,可袁骁左右都是闲着,就不假他人之手,日日享受梳发画眉的闺房之乐。

      “如梦过去怎么过节?”

      “往昔这时候,风雪最急最猛,忙得……说句焦头烂额也不为过,哪里来这么多的讲究?”如梦见此处吃穿用度皆是不凡,总有些担心自己格格不入。袁骁虽想着办法逗自己开怀,可她明白这些日心思却比之前更为郁结一些。

      倒不如当时留在黄泉关就好,这年头冒出来她自己都下一跳,更别说在袁骁面前显露。

      “以前母亲在的时候,从不让我出去观灯。以至于后来开府独当一面,脾气极坏,看不得别人元宵闹灯。便让人撤了整六条街上灯火,我一个人却提着琉璃灯驾车出去,看眼前那团火幽幽地飘在虚空中,明明很近了却怎么都摸不着,总忍不住生气。”袁骁自顾自说道,原以为十二三岁的事哪里能记得这般真切,却不想此刻如沉渣泛起,棱角刺得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

      “骁郎你母亲定然是怕人多走散了,这才不让你出去。”如梦升起同病相怜的苦涩滋味。

      五节是冰雅的母亲,自己的继母。而自己的母亲却在何处,却是一点影响都留存不住。只记得一年父亲酒醉,指着如梦呜咽,“狠心的女人随着风儿去了,比天上的老鹰都不如。”

      如梦这才恍然大悟,又大着胆子逼问族中最年长者,这才知道母亲是关内人,迫不得已地嫁给父亲。生下自己后没有两三年,便熬不住吃苦,随着西域商旅一走了之。

      “若你是个男子那还能得头人喜爱,还能在族中生活。可你却生为女子,浪费珍贵米粮清水。哎,青草如何能在盐碱地上生长,你母亲当年为何没有带你走呢?”

      那老者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扭曲成埋怨刻毒的线条,目光冷冷地射向如梦,叫年幼的她如被冰雪。

      她想,原来是母亲的缘故让我不得众人宠爱,那如果我能回到母亲身边,是不是就能得温饱安逸?

      这年头支撑她首次出逃,连包裹都没有,提着一盏羊皮灯,凭记忆中的影响往东去。西域商旅总要过黄泉与龙门,吃不准母亲就被留在那里,过起向往中的生活。

      如梦走了一夜,小小身子穿梭在烈风与狼嚎中。但等曙色尽露,她靠着枯死老红柳,站在沙堆上望去,赫日黛部未熄的炊烟依旧能看得分外清楚。而小红马,也踩着细碎的步子,就在不远处。

      她一下就泄了气,也认清母亲至于自己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独自一人负气而出,败兴归来,那以后如梦心中就多了一层隐痛,哪怕时隔多年,她依靠自己的能力为保存整个部族做了那么多,潜意识里却依旧觉得无法赎罪。

      “想这么出神,又是为了谁?”袁骁用情愈深,占有欲也就越强,容不得如梦眼中看不见自己。见她低头,便用手指挑着下巴,半是温柔半是强迫地同她相对。

      “我也不知可以拿什么东西讨你欢心,只不过今日玉湖中备下宴席,却要同你享用。过去你我不不相见不相识,如今想来似行尸走肉一般。不过将来你有我,而我也有你。”

      袁骁在心中补充——你只有我,而我也只有你。

      这晚他本是潜心打点。放千百盏花灯于碧波上,又有烟花升空,熊熊煜煜,将天空渲染如白昼,若能同如梦执手相看,暗香浮动人月团圆,山盟海誓契定终身,也是一桩人间美事。

      只是从旁斜逸来一位袁骁故人,不请却翩然而至,破一场虚幻好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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