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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胡地边塞,这一年的新雪降得稍迟,却是绵绵不绝地伴着朔风而来,粉质似沙地落下,绝不粘连含糊。极目望去,一色的白盖着深深浅浅的黄,却令人顿生几分梦幻似真似假之感。

      院子里的主人同赖着不走的那些,这下更是有借口混在一块儿。屠苏养伤,沈无心恩人自居,这些本都是应当或者无法多表示什么。倒是袁骁异乎寻常的按兵不动,才真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本该早早归去安西都护府,而后趁着人心惶惶之际,修书一封上达天听,便是半是强迫地也要赶回帝京去,或还赶得上暮春那一束束一丛丛的灼灼其华。安西都护也的确请人来,诚惶诚恐地问安,并请移尊驾过,只是袁骁态度是以上带下的校长请慢,端坐堂上宛然,目光闪闪地审视轻袍缓带上并不存在灰尘,嘴角挂一缕洞察般的清浅笑意。

      半晌,方才缓缓道来,“此处极好。”便挥手将来人打发了去,便是安之若素又一反常态地住着。

      这情形颇为诡异,连自诩算无遗策的沈无心也是花容失色,同如梦确认道:“昔年认识的端王爷可是可厉害角色。当真让双府女子爱煞恨煞,若是看到他如今这般清心寡欲万事休的模样,啧啧……”便笑而不语。

      连如梦也被吊起好奇心,追问一句,“便是如何?”

      沈无心垂着头轻笑出声,“便是齐齐地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盼端王垂怜,好抵死缠绵方休。”

      如梦却并没有因这个低级笑话而展颜,只是若有所思道,“那男人一心提防袁公子,他即使不甘愿,也只得做出个喜好女色的样子。”又摇摇头,似要说服自己一般,“也不是了,袁公子生得这般好看,哎……”竟然是幽幽叹息,说不下去,竟能盼得此刻自己若能言不由衷也是好的。

      自从沈无心揭了袁骁身份后,如梦便这般称呼其为“袁公子”,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进退维谷的模样,极肖两人目前的关系。

      前路既定,却瞧不见重点的模样。

      沈无心添了些柴,又取了些蜜枣食用。一时之间屋内无声,干净冷清地直逼外头琉璃世界。

      “可是无心来了?”最终还是内里冰雅大大方方一句发问,将沉溺在各自世界中两人打捞了起来。

      这回,沈无心一贯疏离而浮于表面的微笑里,终于渗了些真情切意,“冰雅找我什么事?”

      这两人神神叨叨地凑在一块儿好久了。千岁妖精似的沈无心当真喜欢冰雅,对着小萝莉,颇有些倾囊相授,以衣钵相传的意味。这些天闭门谢客,他不知何处捣鼓来西域的什么“塔罗牌”,如梦瞧着颇像是叶子戏的,画着不明就里的图案,说是可以占卜不明就里的人生未来,逐一传授给冰雅,那唯一的学生也耳聪目明一般得十分勤快。

      如梦突然闲下来,倒觉得自己多余。长夜漫漫,挑着一盏灯支着下巴,这才头一次发现,心同西荒地一般大,茫茫然地不知所措。

      屋子里被琉璃灯照到的一小块,作暧暧昧昧颜色,其余大部分则是水银泻地的冷清色泽。想来是雪停后星河倒注的光景。

      远远地传来打更梆子声,却也袅袅地很快就散,如梦终究是坐不住,披着青莲色的斗篷,推门而出。

      那凛冽却新鲜的空气,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也不走远,只是在小园里兜兜转转,却也有感应一般,抬头一看,袁骁系着黑貂披风,抄手于不远处站定,看着自己不假,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意思。

      她突然便很想这样,毫无拘束地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后,仰起头问:“袁公子,关于今后,你所求为何?”就如同不久以前的很多次,心中有个黑暗的自己,窃笑地指点所做的那般。

      只是身子仿佛被冰封一般僵硬,种种絮语,幻化成浅浅一声叹息,在这清朗夜里,虚幻无寻。

      分神片刻,袁骁踩着新雪走来,往如梦身边站定了,笑言道:“怎么想出来了,可是担心关外的事情?”

      “有一些。”这倒不假,但也并非完全。

      “哦,这可稀奇了。我所认识的如梦赫日黛,除了族中事务同妹妹冰雅,心中还能装了别的去?”这赤/裸裸的,便是挑逗。

      “如梦也是女子,或许也有春愁萦怀的时候,不巧地被袁公子撞见呢?”她伶牙俐齿地以退为进,一如平常,不动声色地将袁骁制服。

      “我就是说不过你,”他却难得不以为意地爽朗一笑,仿佛却是有什么不同了,“且说些其他吧。”

      袁骁想了想,道,“过几日,安西都护府就要来人。请了折子后,我们一道归京。”

      “我们?”如梦疑惑道,“为何?”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不看见你安好就不死心吧。”遇着剖白心思的当口,袁骁同如梦都下意识地选择回避,如这般做了方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他一张脸映着皎皎然雪色,从如梦的角度看过去,端的艳美绝伦。这般风华澹澹的人物,自是应该出于帝京这般灵地,终日同宝马香车,歌舞讽诵为伴,而非流落此处,动辄言及生死。

      “其实袁公子对如梦大恩,已难以言说,我铭感五内,却怕今生难以偿还。”已是如此这般局面了,再过多纠缠下去,怕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如梦的理智告诉自己,已经到了必须抽身的时候,往后的路要和之前一样,靠自己闯下去。

      “就知道你这女人脑子死板僵硬,好声好气地同你商量,便是一味地拒绝。”威胁的语气很严重,可袁骁微微上翘的嘴角,却显示其心情诚然不错。便突然地伸出手去,似想要抚摸如梦披散的秀丽长发一般。

      她原本是可以避开的,却不知为何,身子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瞧着一片淡青衣袖袭来,如书中江南的烟雨蒙蒙。而袁骁也是在最后一秒顿住,瞧了瞧如梦,仿佛决定其心意一般。最终是带着些孩子气,却又郑重其事地,顺着一缕鬓边长发,手缓缓落下,呢喃道:“好歹也是今上册封的端王。哎,如梦,若是有朝一日我拿这重身份威胁你,怕是你更不愿意理睬我了吧。”

      他这些日子来多思少言,加之整个人惊悸噩梦连连,消减许多,本已显得成熟不少。可如今说着这样的话语,却又重新像个孩子似的,可怜兮兮地求如梦一个许诺。

      她望着他脸上表情怜爱交织,那种双手捧着宝物,小心翼翼地怕打碎的表情让一颗心兀地纠结,只叹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

      怔忡许久,相对无言,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缓缓道,“夜深得很,袁公……端王爷不如早些安置了吧。”

      说着转过身,逃也似的疾步要走,却终于被他牢牢握住手腕,一拉一扯,便已紧紧地锁在怀中。

      “你若不愿意,那就闭上眼睛,当是做梦好了。”他虽是南人,身量较之如梦却是高出不少,此刻语气中皆是淡淡苦涩意味,“浮生如梦?你的名字是极好的,我彻夜噩梦,怕回到那吃人的地方,你就当行善可怜,让我有一刹那也好。”

      她权且挣扎了两下,终究为其满怀宣和香所惑,冰凉指尖搭着他的,一动不动,犹如雪夜中倦飞之鸟,终于找到温暖安逸的休憩之所。

      袁骁说自己有个好名字,如梦想,但自己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觉得雀跃。此刻身子不动,满心被细致呵护与着想的喜悦,却叫人回想起当初年少鲜衣怒马,恣意飞奔四处。

      暮春的西荒绿洲上,处处是开到极盛的红花,一如上好丝绒红毯,缠绵到天尽头似的。彼时她什么都不懂,却似什么都懂;未来看不见,却是无惧于去面对,何来此刻步步为营的心力憔悴?

      袁骁冰凉的唇落下,带来的是炽热而熟练的吻。如梦顺从他亦是顺从自己地闭上眼睛,由着一线灼热四处游走,试探地触碰肌肤,引来甘美的战栗,终究卷起馥郁沉醉的情潮。

      蜡炬成灰,天光姗姗接续雪光映明黄泉关的上空。他自久违踏实的梦中醒来,便见她仅着着里衣,斜斜靠在床头,目光直视前方,却又不曾望定什么,整个人如笼在初春的晓雾中,怕伸出手便只能捉到幻影。

      这样子袁骁自然不爱而不安,兴起捉弄的念头,自后面一把搂过如梦,真真切切地感受那温香软玉在怀,道:“如梦在想什么?”故意对准她脖颈吹气,见那蜜一般的皮肤不受控制地起了小小变化,这才心满意足地咬上小小一口,顺带两手不安分地扯去那层单衫,娇美后颈与浑圆肩头连成一片,那两只手便更是游走四处,作怪起来。惹来如梦低低嘤咛一声,不受控制地酥软袁骁怀中。

      “在想什么?”

      “其实没什么?”她避开盘问,只是不知如何说起。

      “差不多该起身了。”

      “反正也是拥被高卧的雪天,不如你再陪我赖一会儿。”袁骁眯起眼睛,揽着如梦便要缓缓倒下,“昨晚可是没睡好吧?”笑得邪气四溢,偏生又是这么好看。

      纠缠半日,终得脱身。依旧是被缠着闹着梳洗后,出得门来,却见沈无心同冰雅在檐下嬉戏,抬起头来,都是一脸高深莫测,不,更为准确地说来是看好戏的表情。

      “是无心硬要拉我来此处找姐姐的。”冰雅殊不知这先声夺人,恰是欲盖弥彰最好不过的注脚。

      那始作俑者,此刻笑得却似乎尝鲜得手的狐狸,又似难掩失望的表情,娇滴滴道:“哎呀,梦姬,你抢走了沈某人的王爷……”

      她心情却极好,如久违暖阳驱散乳白色浓雾,只是拢了拢披肩,挥手道:“都散开吧。”眼中愁思稍减,嘴角愉悦地扬起。

      不过这静谧宁和的气氛左不过半日,稍晚时候,天又开始时断时续地落雪。而安西都护府也派出双马安车,并师爷蒋明飞,前来府上致意。

      这人原也是屡试不举的书生,却而有幸随着安西将军齐春明做了幕僚,颇为精明强干,故而也被多多依仗。加之人风流倜傥,便同自己主上传出些旖旎暧昧的事来,却是权威更重,颇有些见此人如见将军的味道。这会儿负手而站,四顾打量,心中盘算着袁骁前几日的来信,诸多念头一一碾过心上。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而袁骁也有自己打算,只让如梦站在钿罗屏风后面,仔细地听着,却不用转出身来致意。

      “昔日安西将军同萨利赫联手陷害于我,此人其中斡旋必不可少。如今他一人而来,是敌非友。我一人在明,足矣。”

      “端王殿下这便是要掌控如梦了,或许我自谦为妾身更好不过?”

      对此的反应,袁骁不以为然地捏了捏如梦的鼻子,“可知道笑话我?只是这笑话并不怎么灵验好听。”

      便伸展双手,让如梦为自己整顿衣衫,一袭贵重地踱步上前,那背影望着也是清贵无双的好儿郎。如梦心念一动,手便更是抓皱了锦袍锁边。

      袁骁同蒋明飞各自捧茶叙过,对方便简单明了,请袁骁移动至安西都护安置。

      “此处虽好,却是民间。王爷身份贵重,体察疾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是皇兄派我前来边塞视察,只是安西将军同师爷您都是日理万机的分/身无暇,本王也只得自己无头苍蝇地乱撞一气,幸而福大命大。”这是袁骁同沈无心类似的地方,他们都很擅长装无辜。举着一张精致的脸庞,即使红口白牙的刻薄言辞或谎话连篇,却也是叫人怨恨不起来。

      “王爷是天潢贵胄,自是福星高照。只不过庶民也好,皇亲也罢,运气总是无法长久得当饭吃。”蒋明飞绝非生嫩的角儿,狠辣得厉害。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按他逻辑即是天使,也得卖给土皇帝三分薄面,何况他这皇帝座下的金童,更是不该得罪的。

      “蒋某区区不才,一介布衣身份胆敢问候王爷,不是安西将军首肯如何能够?只是新岁将至,边地苦寒。戍军尚有月夜吹笛思乡感念,王爷轻车简行,了无牵挂,不如早点返回帝京,也好和乐融融地开个好头?”言下之意,居然是软刀子架在袁骁脖子上,迫领前行。

      “蒋师爷这么说……”袁骁抚掌默想片刻,随后灿烂一笑,“好得很,正中吾意。只是本王还有个不情之请……”他微微蹙眉,做出为难表情。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都护府能够为王爷办到的,自当竭力。”蒋明飞心机深沉似海,这些年来投效齐春明帐下,床下床上都是拼得性命,殚精竭虑地意随君欢。

      原本关内关外,偶有交流却是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大家在这季世洪流中各取所需,相安无事。这袁骁自千里之外,携九天奔雷而来,心性不明暂且不谈,或多或少地将诸人迷梦点醒,未免扫兴。

      这才揣摩不明就里的圣意,大胆定下毒计。只不过这袁骁有几份神佛庇佑的运气,事到如今,也只得早早打发了去了事。

      “本王关外蒙难时,幸赖贺兰氏妇人搭救,才大难不死地等着后福。这贺兰氏对本王可谓情深意重。如今且要去了,细细想来也是割舍不下,总得带回帝京去……”袁骁停了停,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温柔来。

      而屏风后面的如梦,不知是有心或无意,此刻堪堪露出彤云一片的绚烂一角,又有低低笑声,仿佛印证袁骁所言非虚。

      “王爷实在是爱花惜花之人。”蒋明飞见其一门心思只在妇人身上,再想起信笺上寥寥数语,着实文采暗淡毫不起眼,却是心安大半,“既然是王爷垂怜,不过一妇人,又有什么关系。自当安排户籍路引,让王爷无牵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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