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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今日武亲王又提起你,说是若无其他原因便要为你指婚。”
趴伏在床上的男人因过于逼真的梦境勉强睁开眼,背上同时传来撕扯般的疼痛。
这很好,他立时想到自己还未死。强忍着想要改变姿势,检查各处伤口,却发现四肢或是因为药物的关系绵软无力,居然连拳头都握不住。
“该死的!”勉强握出的空心拳头,却最终软软地砸在床沿上。却如流水宴席上歌姬调笑之际落在肩上背后的粉拳,毫无威慑能力。男人只得放弃,重新维持着趴伏姿势,偶尔戒慎打量陌生环境,想要理出些头绪。
帐篷外由远及近传来说话声,想来是往这儿来的。男人仔细辨别,也好分清是敌是友。
冷酷现实总逼着人低头,他想到黄泉关内与一班手足唱和,旁人且说“西出阳关无故人”,他却道“新曲且莫唱别离”。放眼望去,满座白衣胜雪,皆是豪英,他踌躇满志一心以为仗剑西去,光寒十四州,根本没有把所谓大漠三千里与扎根其中的昭武九姓放在眼中。是了,如今这番被动的可笑局面,也拜自己所赐,如何能怪他人。
此时帐外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嬷嬷,梦姬临行前吩咐让我伺候这位不知名公子。您事务缠身,怎么有时间总是在这儿溜达?”虹恩端着药盏,小碎步几乎要跑起来。
“哎呀呀,大家熟络来去的还分什么彼此。嬷嬷我看你成日伺候梦姬多辛苦。好不容易休息一回却被派了这个差事,于心不忍。再说你们小姑娘手脚不麻利,还是由我端进去比较妥当。”罗迦嬷嬷想来年轻时曾上天山拜魔女为师,练得一身通透功夫。如今虽已是徐年半老,却自诩风韵犹存。想着办法撩起幻影手想夺去虹恩手上物件,可偏偏不能遂愿。
“说白了您还不是看人家长得俊,就动了了不得的心思。”虹恩已在帐外头站定,心中暗啐一口老不修,又大方地让一步,“你我不妨一起进去,也好有个照应。”她的心思也一样,反正帅哥躺在那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都是值得欣赏的如花美颜,至多就是摸一把与摸两把的差距。可来日方长,自己青春貌美还胸怀伟岸的,怕什么?
“那还不快进去?万一他今日就醒了,要汤要水的怎么办?”老嬷嬷甚为豪迈地掀起帘子,一个箭步占领有利地形。锐利双眼扫了床榻上,继而欣喜地放声大叫:“虹妞儿不得了,这位公子醒了!”
能从阎罗王手上抢回一条壮劳力的命着实可喜可贺,特别是这壮劳力长得还特别英挺,那就更是可喜可贺。但袁骁后来才知道,那日一老一少分外欣喜,简直就要手拉手地在帐篷里跳舞转圈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活下来了。
比起关内八州舒适安逸的生活,这儿却如同被上苍遗弃的诅咒之地。昭武九姓按照地域同血缘被分为七个部落,以符合上古神话中“天神七子”相对应的记载。只是沙石盐碱地并不适合作物栽种,他们必须随时逐水草而居,常年在马背上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果只是上天的吝啬,从而导致贫瘠,那也只能哀叹命运不公与前世不修。只叹天灾之后还有人祸,七个部落为了争夺水草丰茂之地,经常冲突,加上边关抽调,层层盘剥,使得赫日黛部族的男人很难活过四十岁,大量组成人口为寡妇和少女。这些绵延数代的凄惨故事,或许也能解释为何面对袁骁时,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垂涎渴望的神态,就好比上好的被精炙后,细细抹盐的羊腿肉。
“赫日黛重视生死,如果你死掉的话,那我们会多花很多钱。”今日是虹恩专享的“神秘帅哥伺候日”。她精心打扮,在男人吃饭喝药的时候,不停地与眼前晃动着,看着让人心烦。
“大概多少钱?”
“十五头公羊的钱。因为必须从极乐寺找来得道高僧,虔诚地为你超度,不至于怨灵作祟。”在昭武九姓的传说中,极西之地的缥缈峰中住着死神,他会肩扛巨大而锋利的镰刀,自傍晚起,驾着四匹无头马的战车,碾压濒死之人的灵魂,继而收割。而那些人就会成为怨灵,转而无休无止地折磨生者。
“听上去还可以,你们很穷吗?”袁骁皱着眉头,再次确认盘子里的馎饦配羊奶粥很难吃这个事实。
“富过,但现在真的很穷。”虹恩双手托腮,蹲在袁骁更前,眼巴巴地望着盘子里吃食,“我说这位公子,你决定好报恩了吗?”
“怎么说?”救命之恩理所因当,袁骁也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可眼前的小丫头双眼绽放出梦幻精光,好像话中有话,有好似准备了什么陷阱等着自己跳下去一样。
“嘿嘿,等梦姬回来你就知道了。”虹恩决定留下一个超级大惊喜。并且再接再厉地用食物喂饱喂好眼前这人。他长得这么好看,从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同佩剑也很值钱的样子,与梦姬分外般配,随便放跑的话就可惜了。
“那你们梦姬什么时候会回来?”这倒提醒袁骁。这几日他出不了方寸之地,能够接触的也就是虹恩丫头与罗迦嬷嬷寥寥数人,心中焦急,旁敲侧击之下也只掌握了自己身在七族之一的赫日黛部,还有便是人尚且在关外这不怎么重要的事实。再看这房中略显陈旧破败的布置,可以看出这群女人着实度日艰难。
他尚且保留的华族公子的骄矜自持,认定诚然是他们救了自己,不过是理所应当。而等他人逃出生天,自己能给予的丰厚回报,是这群过惯风吹草低见牛羊日子的人瞠目结舌,无法享用的豪奢。如此这般,便觉得苦日子更加难熬。而那双上挑的桃花眼,立刻暗淡了下去,不再飞扬。
“瞧这几天的日子,也快了,至多两三日。”虹恩趁袁骁不在意,伸手取过一块馎饦,撕成一片片吃。
她打心底觉得这位公子好看,那端着碗的手比其羊奶更白皙些,就好似玉龙山脉深藏的玉石般温润。只是眼角眉梢都衔着一股傲气,生人勿近的模样有些可怕。其实帅哥也就这番模样,不比别人多一只眼睛一双手脚,瞧他这小身板,说不定干起活来还没有这里的女人们利索。
想到这儿虹恩释怀了,拍了拍手,准备出门:“您就暂且在这儿忍耐几日。放心,是姑娘将您拖回来了,知道你如今活蹦乱跳的,怎么着都要见上一面。”
袁骁对虹恩态度的转变不以为然,只是费力地转过身子想看看肩胛骨到腰的伤口,冷言冷语道:“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用的伤药,统统都给本公子拿来!”
这日以后,受了气的虹恩就完全不出现了,罗迦嬷嬷不知是否受其添油加醋的影响,也一改热辣豪迈作风,往往放下食物同汤药就走,偶尔心情不好还会讽刺两句:“这位贵公子,您若是觉得我们粗手粗脚地使唤不好。不如给您衣服自己回去?不过话先要说清楚,这儿可是大漠最西头,风沙吹得紧,您这半残的身子怕是走不出一里,就又被抬了回来。”
换来袁骁扔出的香炉,“滚!”果然是女子小人难养,而一旦女子对上小人就更出状况。
只是打跑了罗迦嬷嬷,袁骁所住的地方就真没有人来。胡天八月飞雪,晚上没有火盆隔着,真是叫人冷得辗转反侧。他又不愿意委屈自己,从不肯好好吃那些粗劣食物,发展到后来赌气的连药都不进。一来二去,原本结了薄薄一层痂的刀伤又崩裂开来,虽说及时发现后被胡乱包扎,但终究因为体质虚弱发起高烧。
袁骁神志迷糊地躺在床上,却不想着死。往昔帝京之中也曾遇到过所谓艰难状况,但他生父了得,母亲又出于名门,总有人为他消灾解难。如今虽说已是世易时移,娇嫩的华族公子却拒绝认清现实,固执地把自己圈囿在小小的,但极度安全的虚幻世界中。
身子烧得滚烫,却还是觉得冷。想要开口但拼尽力气说不出话,连伸手讨要一口水喝都办不到。袁骁觉得自己身子一半越来越沉重,另一半则轻盈地仿佛要飞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仿佛有人影闪过,然后如天际采撷的红云,和缓地降落在自己身边。
“馥馨,”他不知冲着梦里的谁笑道,竭力伸出手去,“我便知你不会负我。”
而那红云也顺从地接过他的手,用恰好的力道抚摸袁骁滚烫额头,“怎么烧得如此厉害。”声音微微暗哑,却又很柔和好听。
梦姬回来了!这消息不出半日便已传遍部族角角落落。女人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围拢至主帐周围空地,兴奋地等待这位天女般的小姐出现。可除了尚未整理完毕的马匹物件随意散落四方,往常跟随如梦游走四方的屠苏与虹恩聚在一块儿,嘟嘟囔囔地不知商量什么,却并不见正主。
“屠苏,姑娘去哪儿了?”
“有事不在,怎么?”
“就是没看到有些心急,问问罢了。”
“这次姑娘她赶着回来,人有些疲乏,你们也就别闹她了。”
“那就闹闹你吧,你看上去精神好得很。”哄笑声炸开,于是屠苏身不由己地被拖着离开,只来得及回望著帐篷一眼。
等袁骁再度醒来,不辨晨昏,却已在三日后。他发现这方寸之地已不再是自己的独立王国,而却多出一人来。更为惊悚的是,这人正握着小刀于火上烤着,眼风不断飘向自己。
“你要干嘛?”他直觉往里退,不防碰到背上伤口,立时呲牙裂嘴疼得不得了。
“替你将伤口腐肉割掉,要不然你会感染到死。”如梦回答得理所应当,却换来袁骁反驳,惊悚叫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她觉得很奇怪,“如果你要求死,那一开始就和我说明白,我也就不用费力带你回来了。”
他好像想起些什么,却是不连贯的片段自幽暗中浮现,无法连缀,亦是无法反驳。分神之际,如梦已经举着金错刀,神色轻松地站在床边,另一只手上握着一个陶壶。
“是麻沸散吗?”审时度势地知逃不过,袁骁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想要减少痛苦。
“这么高级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如梦再次确定眼前之人非富即贵的身份,晃了晃,“只有烈酒。”恶劣地隐瞒里其实浸泡不少羊齿草,效果堪比上好麻药。
“那你就让我去死好了!”袁骁恐惧地大叫,“我绝对不会让蒙古大夫碰我!”
“你还以为自己身娇肉贵,想别扭到什么时候?”如梦心头火起,跃上床去,将这男人牢牢固定在身下,混不见丝毫女儿家的羞涩。
“现在也不是你说想死就能轻轻松松的死掉了,少爷。”毫不留情地把烧刀子烈酒灌入其口中,手法利索去剥除中衣后,如梦顺手割下第一刀。脓黄与黑血伴着腐肉散发出恶臭,加上这屈辱姿势,叫袁骁恨不得昏过去。幸好药力发挥得很快,手术进行到一半,他又久违地体验一把四肢无力,头脑昏昏地迷醉状态。而如梦也因为身下□□变成俎上鱼肉,不再弹跳扭曲,得以从容地完成后半段手术,并且安然为其包扎。
脱下血污的围裙,走出帐外,正是炊烟袅袅落日时分。她长长叹气,将浊气吐出,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方才离开时,随意瞥见那少年沉睡侧颜。虽然眉心还是纠结着,却依然惹人怜爱,如幽冥之花。或许也就是一份超越男女的魔性之美,才让自己忍不住出手相救。
眼看暮色四合,如梦赫日黛不仅双手合十于胸前祷祝:“天女若有灵,断不容魔神乘夜色带走其中之人。”
随随便便地用过晚膳,如梦赫日黛就守在床边。她觉得天经地义,这是头人专享的帐篷,自己离开多日也有很多事得裁决,再说身照顾病人本就是应该。就这么悬心到了后半夜,半支牛油蜡烛燃尽,如梦瞧袁骁并没有发烧,心下安定。
“把你的手从我脸上拿开。”他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还残存屈辱记忆,于是语气不善。
“能够说话,精神恢复的不错。”如梦偏不,一只手甚至摸索着深入披散开的微凉发丝,刻意缓缓地梳过,如在测试袁骁的底线。而看他闭目苦挨的样子,似的确不喜欢。
“真是个怪人,还是你们关内人都是这样的?”如梦怕他动气,左右挣扎免不了又弄坏伤口,遂点到为止地收手。
“我们关内人至少懂得什么是男女大防。”袁骁冷冷道,但考虑先下处境,还是将其他尖酸刻薄的话语努力吞下。只是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眼前女子。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能够站在阳光下灿烂微笑的话,一定很美。袁骁惋惜,若是这副琥珀流光般的眼眸生在华族女子身上,那定不算浪费。
“喂……”她好像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被拒绝。
“我累了,要睡觉。”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他决定不再受到蛊惑,转而闭目睡去。留下如梦一人,对他的骄傲自大发了一会儿呆,终究绕到我屏风后,沉沉合眼。
次日醒来,这谜一般的女子早就不见踪影,轻盈地仿佛被风卷来的彤云。袁骁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一人独处。为自己剜肉治伤的神秘女,总比虹恩要好一些。他勉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起来看看,因为自己的身份是伤患而且囚犯。但因躺太久的缘故,却脚未沾地,已头晕眼花。袁骁好强,偏不信邪地勉力要站起,得意不过一瞬,整个人就超前扑去,最惨的是,视线朝下,看见一双沾满尘土的军靴出现在眼前。
“原来中州男人就是这般寻死觅活的。”头上传来男子的声音,虽然冷冰冰地并不带一丝感情,但嘲讽的意味却十分直白露骨。
“小爷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即使到了如斯狼狈的境地,袁骁还是不忘抖抖威风。屠苏不比如梦海涵,见这人这么说了,也就将衣物堆在他身边,微笑道:“看你这么戮力,我若是此刻出手帮你指不准下一秒就被一刀捅死。你且在这儿慢慢蠕动自力更生,我出去了。”
“慢着!”袁骁的语气十分骄横,“你走了自然无所谓,好歹将昨晚伺候我的人找回来。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做事也不知上心。”
“伺候你的人?”屠苏觉得这话十分好笑的样子,便转回身子蹲下,单指挑起袁骁那绝色头颅,似笑非笑,“是伺候你的人,我没说错吧?”
“我不需要重复一遍。”他也挣扎着起身,想做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若不是你受伤了,而且很严重的话,我现在就想把你拖出去绑在烈马背上,拖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屠苏还是决定用点耐心对待这名问题儿童。
“这儿没什么伺候你的人。况且你就住在梦姬的房间,睡在梦姬的床上。你已经见到过她的样子,最好还能记住如梦赫日黛这个名字。”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一变,已做森然。
袁骁也愣在哪里,如坠梦中。那些无法联缀的碎片因此刺激顺利地构成完满画面,将不在新鲜的记忆转换成新,袭上心头。
他记得大漠炎日灼灼,自己骑在瘦马上再难往前迈进,哪怕一步;
他记得杀声阵阵,潮水般的人马在远端凝成一丝黑线,沉沉压进;
他还记得自己糊里糊涂地受伤,被抛弃于沙漠中。风暴卷起如胡旋女璎珞相击。而自己忍不住沉沉睡去,魂梦有恨,绝望地伸出手去,不期然抓住轻纱彤云,宛如天女羽衣垂怜姿态。
原来如此,居然是她。
原来在马甲写文,居然忘记账号和密码了。而且现在JJ不签约多有不便,便撤回大本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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