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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北宋仁宗年间,海内升平,百姓富足,国都汴梁更是如此。此时已近黄昏,街市上却毫无趋向萧条之意,熙熙攘攘地车马仍是不见减少。且不说锦衣貂裘者各个春风满面,即便是布衣荆钗,也是语调欢快。好一派祥和之气。

      只是,夜色渐深时,偶然也有一两匹骏马飞驰而过,划破这热闹和乐的夜空。但随即,便会被另一阵欢歌笑语取代——没人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冲散眼前的欢乐。

      确实如此,就连一向端庄肃杀的开封府衙门前,近些日子以来,也渐渐的不再那么令人生畏。以前包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方正,门前几乎少有同僚敢于攀附结交。而自从陷空岛五义官封护卫之后,百姓们也能在开封府的侧门前看到几匹神采奕奕的高头大马牵进牵出了。虽不似其他官员那里门庭若市,但是总算有了些人气儿,百姓们也不再会看到开封府的衙门便全身瑟瑟,埋头匆匆而过了。

      这一天的黄昏更是如此,开封府的侧门前非但不曾冷清,反而多出了许多人马,几名僮仆牵着各自的马匹一路笑着走向后院,还从车子里搀扶出一位年轻的书生。路人见了,随口议论几句“包大人又得了哪位江湖大侠的匡助,冤屈的百姓可有靠山了”之类。

      路人如何议论且不去说它,开封府中的西厅上,此时灯火通明,烛光跳跃,给屋顶披上了丈余高的红霞。厅内,七八人穿着各色服饰分宾主落座,谈话声时高时低,隐约听到说什么朝中宦官马朝贤的侄儿马强如何横行乡里,欺男霸女,险些害死忠良之类。没过多久,方才被从车子里搀扶下来的年轻书生向众人深深一揖,在另一个年轻书生的陪伴下,准备先作辞了。

      出门之时,正碰上一人从门外款步而入。厅堂内众人纷纷起身,口中或称“展兄”,或称“贤弟”。进来之人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双目含笑环视众人,身体却先转向准备离去的两位年轻书生躬身一礼,口中称呼道:“颜大人!倪大人!展昭有礼了……”慌得两人急忙还礼。

      只听得被称作“倪大人”的年轻书生说道:“展护卫辅助相爷多年,劳苦功高,晚生虽得圣上隆恩,入朝为官,岂敢在展护卫面前当得这大人二字!”

      展昭听完笑道:“倪大人客气了……”话音未落,一旁颜查散却佯嗔道:“展大人就是这般与人疏离,我也都说过多少回了,都是相爷的门生属下,何分彼此?他还是大人大人不离口。”

      听完这句,展昭的笑容中明显有些无可奈何:“颜大人你说笑了!展某不敢当。”

      此时座中最年长者来至三人面前,拆解道:“时候不早了,贤弟还是让颜大人陪倪太守先行歇息,明日再作计较。”

      展昭自然看出倪太守的面容倦怠,想是一路上舟车劳顿,便不再多言,寒暄两句便目送两人离开。而后,余下之人便命仆人摆上酒菜,团团围坐。

      此时,陷空岛五义方替展昭引见,座中两人,年长者便是江湖人称“黑妖狐”的智化。展昭以前到也听说过此人,江湖中传言其心机智谋不亚于当年的诸葛孔明,今日一见,果然是双目流转,机智百出,而随行的少年则是智化的徒弟,名叫艾虎,年方十五,机灵乖巧。

      趁仆人摆桌调凳之时,厅中几人叙起座次来。推来让去,五义之首卢方因为年长,在众人的推让下,坐了首席,黑妖狐智化远来是客,坐了次席。其余四鼠和南侠展昭依长幼纷纷落座,小侠艾虎辈分最低,末座相陪。

      安席已毕,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方才离开的倪太守身上。原来这倪太守名继祖,虽然年轻,却是本科榜眼,圣上亲命放任的杭州太守。日前因查访本地孤女被抢一案,被朝中宦官马朝贤之侄马强强行扣留,幸得暂时暂居于马强家中的智化所救。大家本以为此案交由倪继祖审理自当除恶扬善,谁料却被马朝贤在圣上面前反咬一口,状告倪继祖不察民情,勾结强盗抢劫乡绅。因此,这位新任太守刚刚到任,便又被解了职,进京归案。

      而开封府中诸人与黑妖狐智化虽然互仰名号已久,却从未相见。此次智化陪同倪继祖进京,一是为了保护太守的安全,另外智化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如今来到开封府中,看见已经官封护卫的几位江湖中人热情相待,心中已有了计较。

      “如此说来,倪太守此次解职,实属蒙冤,”展昭听完智化陈述杭州之事,停箸沉吟,“不知倪太守可有替自己洗刷冤屈的佐证?若是没有,对簿公堂,即便是你我明知其清白,怕也难以洗刷冤屈。”

      “展大人说的在理,”智化闻听展昭询问,忙欠身答道:“此事为难也就在此处。当日强抢民女者,乃是马强的恶仆,扣押太守的,也是他的管家。此事虽经马强指使,但只要底下人把过错揽了过去,这马强便是一点罪责也没有。倒是当日拘拿他时,府中混乱,丢失了些财物,反被他咬住,说是太守勾结强盗,抢劫乡绅。”

      “方才我正是与相爷谈论此事,故此来迟。此案涉及相爷门生,已经交由大理寺文大人审理。文大人虽然年事已高,处事却不糊涂,如果仅是空口无凭,文大人也难以替太守洗刷冤屈。”

      “展贤弟此言差矣,”展昭的沉吟被一阵洪亮的声音打断,“文老大人素来秉公执法,青天之誉不亚于咱家相爷,倪太守的案子必然水落石出,贤弟何必愁眉不展?今日,智贤弟远道而来,莫要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来来来,智贤弟,我徐庆再与你喝上一杯。”

      “徐三哥,承让了!”智化笑着接过徐庆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眼看着智化如此爽快,徐庆自然是高兴,未免多喝了几杯,听众人又说起马强如何仗势欺人,此时却奈何不了他,不由得心头火气,嚷道:“此人如此嚣张,人神共愤。何须公堂取证,等三爷我兴起之时,一刀剁了他,看他还敢作耗!”

      “三弟,莫要张狂——”卢方听到徐庆快意恩仇,本想附和,不经意侧目看见展昭的眉头微微一皱,便又舒展开来换上一副微笑的表情,忙换了口气,让徐庆休要高声。

      徐庆从来都是很听卢方的话,听到大哥喝止,便不再做声,可是面子上就有些淡淡的。白玉堂一见,连忙圆场道:“大哥怎么怪起三哥来,三哥这也是出于义愤,怪只怪那马强狗仗人势,欺人太甚。若不是现在官袍在身,小弟也想手刃此贼,替太守伸冤。”

      “五弟说的是,你我本出自江湖,这种快意恩仇之举原是我辈分内之事!难得五弟身在朝廷,却仍有侠义之心,智某佩服!”一席话说的白玉堂面有得意之色。智化口中赞着白玉堂,眼中却看向展昭。方才卢方说话时,目光在徐庆和展昭之间轮换了几次,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展昭对自己赞扬白玉堂毫异动,仍旧是温和的谈笑着,智化便又说道:“几位当年名满江湖,如今虽归得朝廷,却也是辅助相爷,禀善除恶,尤其是展兄,江湖中兄弟提起,无人不赞你护卫青天,更是替老百姓伸张正义,人人敬仰!”

      听到智化提到自己,展昭脸上的微笑依旧是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接过智化递来的酒杯,也是一饮而尽,又命人斟上一杯,说道:“这一杯,展某替大人谢过智兄救助倪大人之劳!”

      智化眼见自己的赞誉在展昭脸上没有激起更多畅快的笑意,心中明了,口中谦虚了几句,大家便又聊起马强家的事情来。

      眼看着几位大侠和师父推杯换盏,艾虎渐渐有点坐不住了,趁众人不注意,跟仆人要了壶热酒,离席走到卢方跟前,说道:“各位大侠,艾虎久仰各位大名,今日得见真容,全是托了我师父的福,若是各位大侠不嫌我年纪小,就请喝了这杯,算是我的一点敬意!”

      这一番话,拿捏着大人腔,流露的却全是小孩子的那点心思,说得众人都笑了。蒋平不由得起了逗弄之心,将艾虎拉过来说道:“好小子,若要你四爷喝这杯酒,需得有个由头。”

      “伯父要什么由头?”艾虎脸上马上堆起一阵笑容,眼睛里却是跃跃欲试的神色。

      看他全然没有心虚之色,蒋平心想,我难为他一下。于是便说道:“作徒弟的当为师父分忧才算是孝顺,如今你师父和这些伯伯叔叔都为了倪太守的案子不得头绪,你在马强家待了这么久,可有什么办法替你师父分忧吗?”

      蒋平说完,大家都一起望着艾虎,猜测着这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逗他师父开心,几双眼睛里全是笑意。艾虎偷偷地扫了众人一眼,眼珠子一转,说道:“几位叔叔伯伯不就是在发愁没有证据扳倒马强这个恶贼吗?小侄有办法!”

      话音一落,智化等人的脸上顿时笑意全无,连一直面沉如水的展昭也不由得扬了扬剑眉。

      众人不说话,艾虎反而得意,昂首说道:“前年冬天,马强自己想过过当官的瘾,就弄了些官服官帽来家,叫那些丫鬟们在房里喊他千岁,我和几个小哥们都在窗外偷听到了。那身官服哪里能买得到,肯定是偷来的,就放在库房里,我还看见过。这个贼偷儿的名声,他是躲不过的。”

      听到这里,大家不禁哑然失笑,就连一向不喜欢嘲笑别人的展昭都忍不住摇头乐了起来。不过这笑容也就是瞬间的功夫,马上被一阵沉思取代。

      同样笑到中途停下的,还有蒋平,他接过艾虎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干,又命人连斟三杯,摆在艾虎面前:“好孩子,这是你蒋伯伯敬你的!”

      艾虎看到大家的反映,知道自己似乎是闹了笑话,可蒋平的作为却令他颇为费解,一时间看着智化不知所措。

      智化也不解地问道:“四哥,这却为何?”

      “如果仅凭几身官服,马强这个贼偷儿的罪名似乎还小了点,若是偷的东西再大点,不就可以……”蒋平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妥!”趁着大家尚未附和,展昭连忙摇头道:“栽赃陷害,岂是君子所为?”

      “诶!展兄何必如此胶柱鼓瑟?自古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救得忠良,哪里还管他许多。况且这马强也是有这心思,也不算冤枉他!”白玉堂心知展昭必不能同意,连忙劝阻道。

      白玉堂的话引起了四鼠的频频点头,依着徐庆的性子立刻便要商议,如何行事,反倒是智化似乎并不热衷,慢慢的岔开了话题。

      此时红烛已经燃了将近一半,外面的天色越发沉了下来,月半的月在天空中一片皎洁,却依旧被厅中的红烛夺去了光华。展昭似乎是觉得在屋里呆久了有些气闷,便跟众人道了声失陪,独自一人离开了。蓝色的衣衫混着夜色,渐渐远去,没多久,便依稀只剩下一片孤影,徘徊在喧嚣之外。

      同样隐藏在夜色里的,还有一个人,只不过,他隐藏的更深……

      此时屋内声音渐低,依稀能听到智化的声音:“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情硬栽在他身上了,几位哥哥和五弟都有官职在身,说不得是我费心去做。只是还需要些人手……”

      月色渐渐偏西,西厅外的仆人们已经开始有些瞌睡,一阵沉重的脚步突然响起,仆人们忽然一个激灵,等到看清来人是谁,还没等躬身施礼,便被那人摆手止住,于是几名仆人只好目送他穿过西厅,向着花园方向走去。

      沉静的夜,没出几步远便将西厅中的喧嚣阻挡住,将天地间的一片静寂留给月下独行的人。也因为静寂,花园中那似有似无的破空之声就更容易被双耳捕捉。银白的月光下,草木的环绕间,一个孤独的身影和一柄孤独的剑正在打破这夜的沉默。也引得包拯循声而去。

      没有敌手,剑锋散去了杀气,只余一片清辉!开阖间,剑气直入苍穹,与孤星为伴;收束时,抱元守一,心无旁骛!

      好一柄君子之剑!

      包拯忍不住想起当年初识,此剑斩佞除恶,虽然沉稳,却也是少年意气,光华外露。许多年过去,竟渐渐的锋芒不再,可这剑中的力道,只增未减。

      正想击掌称赞,却见眼前剑锋一转,全然不似方才的纵横之意,刺削勾挑之间,招式迅捷且有杀气,虽是对空舞剑,明明没有敌手,但身边丈余远处,花枝乱颤,转瞬间,落英纷纷,虬枝折腰。

      包拯不禁皱眉,这种纷乱的气象虽然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但却并不陌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寂寞、这种疏离开始在他的身上出现?这些年来,他追随自己出生入死,惩奸除恶不曾有过半分犹疑,可此刻,他内心深处的这种纷乱,却似江水滔滔,绵延不绝从剑锋流出。难道,在他的心中,对自己已经产生了怀疑?

      不,也许他只是醉了!月色悄撒在石桌上的酒盏中,微微荡起一片涟漪——这些年来,也难为他,且不说快意恩仇的日子越来越远,平日里竟然也已经一醉难求。所以,疏狂一醉,也算是一种畅快吧!

      包拯不觉中为剑意感染,随着矫健的身形击节摇头,呼吸间的声响渐渐增强,那份灵动与疏狂忽然间一滞,包拯正以为他已经觉察了自己,却看到他不过是轻盈的转身,向着杯中之酒探出了剑锋。手腕一个不经意的颤动,融着月色的琼浆便已落入胸臆。包拯竟是从未看过他如此夸张的身姿,不禁哑然失笑——果然是醉了!

      不,他没醉!他直立时仍像笔直的青松,他回旋时仍像飞腾的蛟龙,他清楚的驱策着自己的每一寸身躯,从来不曾为外在的纷扰所迟滞!

      酒,不过是借以癫狂的理由罢了!

      渐渐的,似要连成一片的清辉渐渐疏落,人,似乎是有些累了,但每招每式力垂千钧,仍是邪魔不侵的一股凛然正气!月下的花影也慢慢停止了颤动,和草虫一起,重归静谧。

      此时,展昭回过头来,神色幽然,对着包拯微微一笑,道:“让大人见笑了!”

      “呵呵,连日来府中渐趋热闹,展护卫一向好静,怕是委屈了!”包拯看了看展昭额头垂挂的晶莹之色,省却了多少寒暄之词。

      “当年大人和公孙先生仍是书生意气,我三人月下畅谈,常至永夜,那时人虽少,却不觉冷清!”将剑锋收在身后,展昭向着包拯,微笑着回答。

      包拯望着天上的一轮满月,怅然道:“那时,确实是胸中有高志,可是这许多年来,本府却越来越觉得独力难支,朝中事物冗杂,一味的君子之道,进,未必能忠君之事,退,未必能独善其身啊!”

      “那么,大人也认为成大事者可不拘小节?”

      “除恶务尽!”包拯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看到展昭的双眸突地一挑,又长叹一声,道:“马强如果犯下滔天之罪,其叔马朝贤必不能免。而马朝贤又是襄阳王摆在圣上身边的眼线,圣上几次想要除掉,都怕打草惊蛇,未敢动手。如此下去,养虎遗患啊!”

      两人的话语随着这一句陷入了僵局,一阵风起,包拯叹道:“夜深了,早点歇着吧!”说罢,转身离去。

      园中,又只剩一个身影和一柄宝剑。手腕翻转,剑锋在空中转了几转,展昭对着剑身散射的光华沉默良久,从石桌上拿起一块绸布,将剑身轻轻揩拭,一道银光划过,宝剑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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