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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遥知夜堂深 ...


  •   迷蒙的月色如水,不远处谁家的唱戏声传来,“荒草堆千里孤坟,恨君心再难寻觅,千百日冷眼相看,叹而今阴阳永隔……”
      莫敬韬独自坐在小园的台阶上,面色沉寂,眼底却流露出几许疲惫。那是谁家请的戏班子,唱得如许凄凉。
      千百日冷眼相看,叹而今阴阳永隔。是啊,多少恨多少怨,对那千里孤坟,只剩了几许凄凉。依稀曾经的情义,不知何时反恩成仇,那人已去,无论爱恨,都是转瞬成空。
      莫敬韬缓缓垂下了眼。老爷子走了那么久,他虽然人前哭的伤心,内心却是冰冷。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大哥是怎么一路挣扎着走过,婉儿那凄楚而绝望的目光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中,他心甘情愿乃至费尽心机的得到竹儿——每次看到竹儿在老爷子怀里的娇纵霸道,他便忍也忍不住的恶心。他一个男儿,竟沦落到要靠一个孩子在莫家立足,而这一切,还是他自己求来的。
      恨吗?这几日午夜梦回,总也忘不了小的时候,爹才起家,在外奔波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他那时候最盼着过年,过了年,爹就会回来,给他和大哥带许多许多吃的玩的,抱了他在怀里讲故事,带着他和大哥去堆雪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家里的财富越来越多,娘亲病逝了,五姨娘进府了,小七弟出生了,大哥病痛缠身了。爹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冷,终于,那目光再也不肯落在他的身上。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心中充满了恨意,他恨爹,恨小七弟——厌恶竹儿。
      现在想想,若是一开始爹对他便像对四弟五弟一样冷淡,他是不是只会感激爹肯给他一口饭吃,一个竞争的机会?
      “竹儿当初毕竟帮着咱们度过了难关,不论你有多么恶心不屑,他都是你求来的孩子,是你儿子。”大哥说得对,竹儿究竟是他求来的孩子,只是一个孩子。
      莫敬韬自嘲的一笑,起身向竹儿院子里走去。远远的就看到竹儿院子里黑灯瞎火,沉沉的安静。是了,竹儿这小子向来娇纵,怕是在他娘那儿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呢。听听这小子说的的话,莫家还没有哪个子弟敢这样的放肆,真是娇纵坏了。说来也怪,莫家这么多子弟,就算是当初的小七弟,聪明乖巧处比起竹儿也有不如,难怪老爷子宠得什么似地。
      不过,这样也好。这孩子有个金榜题名的志向,也好。莫敬韬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转身去了书房。
      清晨的时候听到了下人慌乱的脚步声,管家的怒喝声,丫头的尖叫声。莫敬韬皱了眉出去问管家,“怎么回事?”
      管家犹豫了看莫敬韬,“回老爷话,大少爷,大少爷院子里的小厮都昏睡了过去,大少爷他,大少爷他……”
      “这小畜生又闹什么幺蛾子?”莫敬韬无奈的皱了眉问。
      “大少爷他不知所踪……许是一时贪玩,过会儿就该回来了。”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的抬眼看莫敬韬满面冰寒。
      远远的钟氏走过来,却站在了院子门口没有进门。莫敬韬皱眉,“竹儿没在你那儿?”
      钟氏嘴角一丝冷笑,淡淡的看着莫敬韬。莫敬韬皱眉喝退了下人,问,“竹儿没在你那儿?”
      “老爷这回,可该是满意了?”钟氏轻笑了问。
      “竹儿人呢?!”莫敬韬不耐烦的问道。
      “竹儿说了,莫家的财产,他一分也不要。还请老爷放过我们母子。”钟氏轻叹了说,“竹儿只是个孩子,不懂事。”
      “你既然知道竹儿只是个孩子,就该知道他被爹娇纵得顽劣不堪,我管教他,不应该?”莫敬韬压抑了怒气道,“竹儿人呢,你把我儿子藏哪里了?!”
      “你儿子?呵呵,他是你儿子吗?老爷昨儿个为了文儿冤枉他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他还叫你一声爹?!”钟氏冷笑。
      “那是我们父子的事情,我只问你,竹儿呢?”
      钟氏深深的看了莫敬韬一眼,神色有说不出的复杂。半晌,淡笑道:“老爷莫不是以为,竹儿房里的迷药,是我下的?”
      看了莫敬韬阴沉的脸色,钟氏露出一丝微笑,转身静静离开。
      莫敬韬咬了牙怒喝,“小畜生!来人,给我去找!我就不信他一个奶娃娃能走到哪里去!”
      莫府的家丁都出去了,连婆子都出去了,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是昨儿半夜有人看到一个小孩子上了山,瞧模样当是莫家大少爷。
      “小少爷经常自己往山里去的,该当是回他师父那儿了,是不是……”管家试探的问道。
      “半夜进山?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搜!都去搜!把他给我绑回来!”莫敬韬讶异了片刻,喝道。真是胆大了,带着一身的伤逃出家门大半夜的上山?
      偌大的山里,又过了大半夜了,人自然是搜不到的,倒是下午的时候一个卖柴的樵夫敲了门说是送信。莫敬韬听说有竹儿的消息忙赶去门口,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樵夫,长得一脸憨厚,“一个小哥儿让俺把这封信交给莫府的太太。”
      莫敬韬忙命人给了赏钱,“我是莫府当家人,给我也是一样。”
      那樵夫是个憨厚人,只是摇头,“小哥儿说了,定要交到太太手里才成。”
      莫敬韬尴尬的站着,着人去请钟氏。钟氏当着莫敬韬的面看了信,面上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施施然转身便走。莫敬韬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皱了皱眉没开口。
      “信俺送到了,那俺就走了。”樵夫作揖道。
      “给你信的那孩子,还好?”莫敬韬忍不住问。
      “啊?瞧着面色有些苍白,小眉头皱的厉害。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只是让俺送了这封信出来。俺看小哥儿走路还利索,比俺的速度还快些,该是寻人的吧?”樵夫疑惑的皱了眉问,“该不是莫太太的亲戚?那真得派人去接接,一个小孩子呢。”
      “还请稍等片刻,我这里也有一封信要托你转交。”莫敬韬顿了顿,沉了脸道。
      “转交?给那小哥儿吗?俺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呀。”樵夫局促的捏着手中的赏钱,一脸歉意。
      说话间莫敬韬已经写好了信交给他,笑道:“若是他没再来找你,就算了。”
      “老爷,您瞧,大少爷是去找师父去了。”管家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道。
      “哼。”莫敬韬揉了眉冷哼一声,“胆大包天的小畜生,不必理会他,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竹儿足足睡了一天才醒转,睁眼见师兄担忧的看着自己,苦笑道:“师兄。”
      “怎么回事,又和你爹置气了?”楚兰庭无奈的问,“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呀。”
      竹儿嘟囔了说,“没闹脾气,就是想师父想师兄了,早点儿回来。”
      “你也就敢对着我这么说,你对师父这么说试试?”楚兰庭叹了口气,“早劝过你,凡事忍着些也就过去了。”
      “竹儿这不是忍不下去了吗?”竹儿心虚的撇过头去。
      “傻小子,天下事,有什么是忍不了的呢。”楚兰庭叹息一声,却不愿多说,“师父吩咐了,你醒了便去见他。”
      “师父,在家?”竹儿忐忑的问,希冀着师兄能吐出一个“不”字。
      “自然是在的。”
      竹儿十分不愿意的整了整衣冠,向屋外走去。
      “对了,师父有客来访,你警醒些。”楚兰庭补充。

      “师父。”竹儿低了头小声跪下。
      “说吧,怎么回事?”楚云潇淡淡的问,语气不乏威严。
      “竹儿,竹儿昨晚挨了家法,就,就回来了。”竹儿这才注意到师父身边还有一个人在,也是一身青衫,形象清癯,萧疏轩举,丰姿隽爽,正饶有兴致的看向他。
      “不服管教,任性离家?”楚云潇淡淡的道,“过来。”
      竹儿下意识的摇头,“师父,听竹儿解释!竹儿,竹儿……”
      “过来!”楚云潇皱了眉喝道。
      “爹不喜欢竹儿,连师父也不喜欢竹儿了。”竹儿见师父神色严厉,忍不住委屈的哭了出来,“竹儿帮二弟查账,不知怎的惹了爹不高兴,就打竹儿,还赶了竹儿出门,大晚上的,竹儿又饿又怕,竹儿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呢,师父也要打竹儿……”
      一旁瞧着的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孩子,你就那么怕挨打?”
      竹儿一面抹了眼泪一面偷眼看师父,见师父沉着脸才想起师父最讨厌他当着外人哭了,没点儿男娃娃的样子。竹儿止了大哭小声的抽泣,“我才不怕,师父也不能当着客人打竹儿呀。”
      “行了,男孩子,哭什么?”楚云潇终于开口了,“你还知道有客人在?还不见过你柳叔叔?”
      竹儿偷眼看师父还算平静,轻轻舒了口气,知道是熬过这一关了。他略略整了整衣冠,擦干眼泪拜道:“竹儿见过柳叔叔。”
      “不用了,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见面礼。”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竹儿,声音懒洋洋的。
      竹儿眨了眨眼,忍不住笑出声,“竹儿也不用见面礼的。”
      “我听说,你挺会对对子的,嗯?”男子笑了开口,声音慵懒,“不如以山海为题,做一付对子?”
      “我没见过海,而且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呀?”竹儿想也不想就开口说道。
      “竹儿,放肆!”楚云潇沉了脸斥道。
      竹儿缩了缩脖子,小心的看一眼师父。
      “呵呵,想不到老兄你这般冷峻肃穆的性子,竟教出了这样的徒儿,有趣,有趣。”男子端了茶喝,“我看你是对不了吧?”
      “谁说的?”竹儿想也不想,背了手道,“这有何难?你听着!嗯……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怎么样?”脆嫩的童声还带了一丝来不及褪尽的哭腔,听的人忍俊不禁。
      “不怎么样,浅白。”男子放了茶杯,“亏你师父说你如何如何聪明,我看不过如此。”
      “不许你说我师父!”竹儿怒道。
      “竹儿!”楚云潇的眉头越皱越深,“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竹儿见师父模样,小意地揉了揉身后,顺眉顺眼的躬身,“竹儿知错了。”
      那男子看得好笑,摇了头叹道:“罢了,你虽然笨些,倒也不是无可救药,我听说,你想考衡文书院?”
      “是又如何?”竹儿斜了眼打量男子。
      “啧啧,要不说你笨呢。”男子的声音带了漫不经心,“放着逍遥日子不过,偏要去遭这份罪。唉,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作为前辈,我说不得要指点你一二了。”
      竹儿怀疑的看向他,但想了想,又觉得师父的朋友该不是什么等闲的,便问,“你考中过?”
      “考中?”男子摸着下巴想了想,“算是吧。”
      竹儿反应倒快,一揖到底,“还请先生赐教!”态度转变之快,连那男子都忍不住挑眉。
      “指教,谈不上。”半晌,男子慢悠悠的开口了,“我这里有几本书,你要是都能看通透了,考中,不成问题。”
      “是。”竹儿恭敬的点头。
      “行了,去客房搬书吧。我和你师父,经年不见,有的聊了。”男子笑了道。
      听着竹儿不远处的惊叫,男子笑了对楚云潇道:“他可比我当年镇定多了,一屋子的书,我当年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而逃。”
      楚云潇淡淡的,“他敢跑试试?”
      男子一愣,似笑非笑的叹道:“这有徒儿就是好,啧啧,真威风。”
      “你别想打竹儿的主意。”楚云潇嘴角终于流露一丝笑意,道。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么忽然想起我来,怕就是为了你这宝贝徒弟吧?”男子摇头叹道:“只怕这到了衡文书院,就由不得你了。”
      “这孩子顽劣,拜托了。”楚云潇淡淡的道。
      “霁之,你呀,还是这模样。”男子无奈的一声叹息,“亏了你那徒儿不似你,不然可怪无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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