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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花落未成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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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太阳当顶。
张墨瑛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儿子,沉肃的面容流露几分焦灼。
远远见楚兰庭走来,他忙问道:“可是快到了?”
楚兰庭淡淡点头,“快了。”说着拧了手中的帕子盖在竹儿额上,“卫守田出身农家,性好毒蛊之术,师父曾言就算是他,这用毒一道也不及卫守田远矣。若我没记错,卫守田正是在这里独居。王爷请放心,竹儿他福大命大,必能平安度过此劫。”
说话间的功夫,眼前树木渐阔,半山腰上,一个农家小院安静而立。
走近了便见院子中一个小男孩正追鸡闹狗的咯咯笑着,见到有人来,好奇地歪着脑袋稚声稚气,“你们是谁?”
几根鸡毛落在张墨瑛玄色长袍上,淡淡的鸡屎味让张墨瑛忍不住退后两步,“你家大人可在?”
张墨瑛向来谨肃沉冷,说出的话自有一种冰冷威严,小男孩哪里经历过这种人,愣了愣扭头就跑,嚎啕大哭。
张墨瑛莫名其妙的站了一会儿,见院子里没了反应,微微蹙眉,“想是家中大人不在,我们需要等一会了。”
小男孩的哭声从屋里传来,一抽一抽的,没完没了。张墨瑛略微不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裕亲王爷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既然是求人,把人家小孩儿吓哭了总是不好。他下意识的回头看看立在一旁的清冷少年,又看看身后面无表情的下属,犹豫了吩咐,“你去哄哄这孩子。”
青年为难的,“三爷……”
“我去吧。”清冷的声音此时听来如同仙乐,青年感激的看了楚兰庭一眼。
你?张墨瑛不信的看了楚兰庭一眼,不觉得这清冷少年比自己强多少。
楚兰庭扬声,“这母鸡长得真好看,我抓走了啊。”
话音未落,小男孩从屋子里窜出来拦在楚兰庭面前,“不许动我家小花!”
四五岁的小孩子,小脸哭得花猫似地。
“它叫小花?你看小花都在笑话你了,男子汉不兴哭的。你乖乖听话,我下次买糖给你吃好不好?”楚兰庭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也没有见他怎么柔声哄骗,小男孩却破涕而笑,“真的?大哥哥说话算数?”
“嗯。”
小男孩点点头,“你是找我爹的吧?他去溪里给我抓鱼吃了。”
“进屋等吧,竹儿经不起晒。”楚兰庭回头见张墨瑛难掩的惊诧,抿了抿唇,“竹儿才进山的时候身子不好,又认生,也是听到有糖吃就欢喜。”
小男孩怯怯的看着张墨瑛,许是惦记着自己的糖,只是小声喃喃,“爹快回来了,爹马上就回来了。”
张墨瑛到底有些尴尬了。楚兰庭却神色如常的照料竹儿,夏日天热,竹儿这小子最是喜洁的,楚兰庭耐心细致的帮竹儿擦着汗。
张墨瑛被小男孩惧怕的神情弄得有些不自在,转头见楚兰庭照料竹儿,想要帮忙,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只是沉着脸安静而坐。
好在没过多久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带了宠溺,“聪儿,看爹给你抓了什么?”
小男孩飞一般跑出去,惊喜的,“爹!”
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走进小院子,抱起男孩狠狠亲了一口,“聪儿,想爹没有。”
“想。”小男孩眼睛盯着爹爹手上提着的鱼,“想吃鱼。”
“嘿,你这馋小子。”汉子开心的扔了鱼抛起儿子,“好不好玩儿,叫爹爹好,叫呀。”
小男孩吓得直叫,“爹!爹!”然后落到汉子结实温暖的怀里,咯咯笑着,“爹爹,还玩儿,还玩儿。”
“咦,你这眼睛怎么了?”汉子心疼的揉揉男孩子的眼睛,“怎么红了?谁欺负你了?”
“爹爹,有客人。”小男孩这才想起来,向屋里一指。
汉子沉下脸看向楚兰庭张墨瑛,“你们谁欺负我儿子了?”
张墨瑛才走到门口,闻言忍不住一怔,分明是这小男孩不知礼数,怎么反倒派遣他们的不是?天下还有这样教儿子的?
“卫先生误会了,在下楚兰庭,见过卫先生。”楚兰庭躬身淡淡。
卫守田低头问聪儿,“儿子,他们没欺负你吧?”
小男孩摇头,“没,大哥哥还答应给我糖吃呢。”
卫守田这才冷哼一声,“老汉不是什么先生,小哥请走吧。”
“久闻先生性好毒蛊,晚辈这里有一种稀世罕见的毒,不知先生可有兴趣?”楚兰庭问道。
卫守田忍不住多看了楚兰庭两眼,“什么性好毒蛊,那是老汉年轻时不懂事,现在早就金盆洗手了!”
“卫先生,犬子身中剧毒,昏迷不醒。万请卫先生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张墨瑛躬身道。
卫守田神色略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兰庭幼时,曾听家师提起过先生隐居连山。”楚兰庭垂手。
卫守田一愣,笑道:“你是……楚先生弟子?难怪,难怪。”
卫守田一面说着一面进屋,“就是这孩子?”自嘲的笑笑,“当年有幸遇上楚先生,能得他指点,是老汉我的福气。那时候楚先生就劝过我毒蛊之道不可沉迷太深,是我执意不肯听,也难怪你这小子一来便用什么稀世奇毒激我。”
楚兰庭淡淡一笑,认真的弯腰下去,“先生,他是兰庭师弟,请先生务必设法救他一命,兰庭但凭先生差遣吩咐。”
卫守田微微摆手,凝神细听竹儿脉搏,又查看了竹儿心跳口舌,神情渐渐凝重,半晌方才问道:“他中这毒都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才来?”
楚兰庭无奈苦笑,“是我们疏忽了。”
卫守田看向张墨瑛,“你是他爹?”
“是。”张墨瑛一直插不上话,闻言颔首问道:“可是有什么需要做的?”
“你是怎么当爹的?!”卫守田劈头便是痛骂,“他们两个小娃娃不懂事也就算了,你也不懂?!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关心,任是中毒这么深了才知道严重了?真没见过有你这种爹,还傻站着干什么?不会把他抱上炕呀?”
裕亲王爷什么时候被一个平民指着鼻子骂过?真是恼怒尴尬之极,偏偏指着眼前这人救儿子性命,发作不得,只是一言不发的抱了儿子上炕。
“你!说你呢!不会轻一点?那是不是你亲生儿子呀?毛手毛脚的,就不知道个心疼?”卫守田站在地上粗声粗气的指手画脚。
楚兰庭上前两步接过竹儿,轻轻放在炕上,不忘给竹儿脑袋下垫一个枕头。
“真是,还没有一个小娃儿晓事。”卫守田嘟囔道。
张墨瑛忍无可忍的抬头,迎面一条棉布薄毯,“喏,给这小娃儿盖上。”
张墨瑛一怔,“这天气……”
卫守田瞪眼,“不知道小娃儿娇嫩呀?万一凉着了怎么办?”
竹儿会凉着?这小子身体好的片刻都不肯消停的,娇嫩?张墨瑛下意识的回头看向竹儿。昏睡着的小家伙双眉微蹙,唇角一丝晶莹的口水,这模样哪有素常的沉着冷静倔强?
张墨瑛忍不住胸口微酸,呵,小家伙。还真是个小娃儿呀。下意识的解了身上透气丝薄的长衫盖在竹儿身上,满腔的焦躁怒气不知何时就淡了。
卫守田的目光落在张墨瑛腰间,“这块玉……”
张墨瑛一愣,“这块玉是小儿相赠的,先生若是喜欢,在下府上还有不少美玉,凭先生喜好。”这块玉是竹儿给他的生辰礼物,他一直贴身戴着。
卫守田冷哼一声,“老子要你这破烂做什么?说吧,你和柳辰达什么关系?”
张墨瑛谨慎的保持沉默。
卫守田嘿嘿一笑,“不说?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了是不是?就这么刁钻的雕刻手法,天底下除了他柳辰达还能有别人?”
“行了,人你们抬走吧,不治了不治了,老子好容易收藏的几味药都被那小子给骗走了,哼!”卫守田说话间变了脸色,挥手道:“你也别怨我见死不救,要怪就怪柳辰达那小子去,他奶奶的,还真是强盗呀,那老参少说也有七八百年了,这小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张墨瑛愕然,楚兰庭介绍卫守田的时候只说他性情孤僻,痴迷毒蛊,不屑权贵,却没想这还是楚兰庭说得委婉了。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脾气古怪喜怒不定的怪人!
楚兰庭微微一笑,“卫先生,您需要什么药物,小子帮您寻来就是。”
“那玩意儿是那么好找的?”卫守田怒哼一声,拖长了声调道:“见你小娃儿一片诚心,也罢,只需你应我一件事情便可。”
张墨瑛忙道:“先生请说。”
卫守田却不理会他,只盯着楚兰庭,“如何?”
楚兰庭颔首,“可以。”
“你不问是什么事情?”
“兰庭信得过卫先生。”
卫守田笑了摆手,“好说好说,你这小娃儿,总是先生先生的叫着,老汉我怪不自在的。这样吧,我就托一回大,你叫我叔叔便可。”
楚兰庭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小娃儿小娃儿的叫唤过,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卫叔。”
卫守田这才正色道:“兰庭,你师父可曾对你提起过无名?”
楚兰庭摇头。
卫守田轻叹一声,“是了,你小娃儿怎么会知道?”
“你师父一脉以兼济苍生为任,习的是光明正大的仁者之术,而无名一脉则恰好相反,习的正是毒蛊诡术。”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存在,他们从来一脉单传,每一个出现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就是无名。传言他们也曾暗中为王侯效命,与你师父一脉乃是生死对头。”
“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差点就要拜在无名门下,幸好……呵呵,这小家伙所中的毒正是无名的拿手秘毒,也难怪你不认识。”
“这毒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归燕。说是什么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文绉绉的,可这药性却狠毒得很。”
“中这毒的人死不了,若是有压制毒性的东西吊着,就会一直没事儿,若是没有,就会不时头晕,过个两三日,偶尔也会头疼欲裂。日子再久了就会昏迷不醒,若没有解药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看这小娃娃情形,定是断药许久了,你们竟没发觉?”
“哼哼,这毒药若是这点能耐,也不算什么本事。关键的是到了一定时候,配以另一种药剂,就能令中毒者忘尽前尘。下药者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乃是一门操控人心的邪毒之术,也只有无名想的出来。”
“这毒我也是运气好,见过一回,但是解药……说实话,并无太大把握。这压制毒性的药我却是有法子配出来的,要不等这小家伙醒了再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好做打算,如何?”
“那就,多谢卫叔了。”楚兰庭躬身道。
“如若不解,他日万一令人有机可趁,是否……再无挽回余地?”张墨瑛犹豫了轻声问道,后怕之余,只余下心寒。
大哥!你好狠毒的心肠!你我再如何相争,我何曾伤过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竹儿可是敏儿唯一的骨血呀。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卫守田拍了拍脑袋,“哎呀,不想这么多了,我先去配药再说吧。”
眼见卫守田风风火火的把自己关进一个小屋里,张墨瑛淡淡道:“若是他的要求为难,你不必勉强。”
楚兰庭微微皱眉,“无妨,竹儿是我师弟。”清冷的话语含了几许暖意,没有丝毫的犹豫,竹儿是他师弟,就算是为了竹儿放身舍命,亦是甘愿。
张墨瑛第一次认真的看向眼前的清冷少年,旋即缓缓垂眼。他忽然觉得,也许,他想要带走竹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也许竹儿那日不是在置气,而是真的不愿意随他走。
楚兰庭帮竹儿换了一块湿巾,清冷的神色中隐约有一丝怒气:这样大的事情,这小子竟然敢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