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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东风几凉热 ...


  •   山间的别墅在略显燥热的初夏时节别是一番清凉,银杏树叶哗哗作响,树下的石头凳子上,两个少年人手一碗冰沙坐在椅背。清晨才下过一场山雨,草地上冒出大大小小的蘑菇,潺潺溪水欢快轻吟。
      竹儿感慨的看着面前九曲小溪,“去年秋天的时候这儿可热闹啦,可惜我却错过了曲水流觞的雅事。”错过的岂止是一场文人雅事,还有三年一场的秋闱殿试。
      “但是你猎杀了一头黑熊呀,我都听说了。你小小年纪就身手不凡,不愧是咱们张家儿郎。”说话的是一个清秀文静的少年,与竹儿远看如双生子一般,乃是张墨瑾的次子张载洵,只比竹儿大了数月,却是沉静有兄长风范。
      提起这个,竹儿掩不住的脱跳笑意,“只可惜现在是夏天,不然打猎去多好玩儿!”
      “别只想着玩儿,你明儿就该进书房了吧?可都准备妥当了?”张载洵笑问。
      “准备……什么呀?”竹儿一怔,结结巴巴的问道。谦恪书斋是皇孙们念书的地方,凡十六岁以下皇孙都需入学。皇孙们按照年龄分为三批:蒙学,经义,文史;分别延请名师教学。竹儿与二弟载沣,三弟载沐是同一个先生,只是弟弟们疏远客气,夏氏也只提醒一句,加上竹儿自己也不甚上心,竟是转头就忘了。
      “先生正讲到纲鉴易知录第八卷,因着咱们基础的经义都学了,所以先生的课并不需要追赶进度一类,这点你不用担心。不过事先瞧瞧,总是好的。”张载洵见竹儿松了口气的表情觉得好笑,“我和你说了这个,你是不是该谢我什么呀?”
      竹儿眨眨眼,从自己的碗里挑了几块梨到张载洵碗里,“谢你的。”反正这梨子他也不爱吃。
      张载洵嗤笑,“你不吃的给我?”你碗里冒尖的水果就剩下这几块梨了,欺负老实人咋的?
      “呃。”竹儿涨红了脸,“可是你喜欢吃呀。”
      张载洵笑笑埋头吃梨,他是喜欢吃来着。
      见张载洵厚道不计较,竹儿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的做法就是抢过张载洵手中的碗,“不吃这个了,咱们吃点儿其他的好不好?”
      张载洵到口的梨子被抢,瞪着竹儿,“给我!”
      “不给!”竹儿回答得干脆并且理直气壮,一点没有做弟弟的自觉性。
      “不给就算了。”张载洵好脾气的笑笑,吩咐身后的仆从,“去,拿些榴莲来。”
      “咱们不吃这个了,吃榴莲。”张载洵斜眼看竹儿,满意的看到这小子一脸迷糊,“榴莲?好吃吗?”
      竹儿身边从楚云潇到柳辰达莫敬韬,没有一个喜欢榴莲这种水果的,所以长到这么大,他仍不知榴莲为何物。
      “好吃。”张载洵点头。
      竹儿对厚道兄弟的话深信不疑。所以等他抢先扑过去打开装有榴莲的冰盒时,差点没把手中的盒子扔水里。
      回头看张载洵一脸闷笑,他咬牙捞起一坨吃了一口,眨眨眼再吃一口,然后干脆把手上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下轮到张载洵目瞪口呆了,他所能想到的最大的恶作剧不过如此,结果这小子竟然还不接招!
      竹儿捧着冰盒笑嘻嘻的凑到张载洵面前,小家伙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吃相极不雅致,满嘴满手都是稀稀的黄色。他捧着手上的榴莲边吃边道:“你也吃一点不?很好吃呢。”
      恶臭跟前,张载洵没有拔腿就跑已是因着涵养好了,怎么可能会吃,他结结巴巴的,“你,你,你拿远一点。”
      竹儿一怔,歪头研究手中的黄色物质,抬头一脸纯真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像……”像什么他没有说出来,可是自小生长王府的张载洵已经支撑不住的转身就跑。
      天呐,你臭熏熏的站在我身前一手一嘴的稀黄,还问我像什么……
      张载洵简直想要吐了。
      身后是竹儿欢快的声音,“喂,你要去哪里玩呀,等等我!”
      张载洵跑得更快了。

      张墨瑛正在园子里和大哥谈笑风生,因着不是整寿,张墨瑾选择了在郊外的山庄里摆宴,请得不过素日亲信和兄弟亲戚,偌大的庄子里虽不冷清,也谈不上热闹。
      远远的竹儿和张载洵小哥俩并肩走来,竹儿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张载洵笑得前俯后仰,走到月亮门的时候,张载洵拉住了竹儿,替竹儿整理衣衫,怕是这孩子不知去哪里疯玩了,偏生还大咧咧的不知道注意。
      张载洵笑嘻嘻的敲了竹儿的脑袋,竹儿气哼哼的在张载洵肩膀上捶了一拳。小哥俩的笑容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有些莫名的刺目。
      “瞧这俩小子,真像。”张墨瑾笑叹一句,“竹儿这孩子瞧着有灵性,和三弟你当年竟是一模一样。”
      张墨瑾的言下带了几分感慨的味道,不知道是说小哥俩的兄弟友爱像极了当年的他们,还是说竹儿脱跳机灵的模样像极了张墨瑛小时候。
      张墨瑛压下心底的一丝异样,微笑了看向大哥,“可不是像极了,乍眼一看,竟如双生的亲兄弟一般。”
      演戏,谁不会?
      那些过往,伤不了你,更伤不了我。
      “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咱们的孩子可着不就是亲兄弟么?”张墨瑾温和的笑道。
      说话间竹儿和张载洵上前请安,张墨瑾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失笑,“洵儿,年前父王给你的玉佩,这么快就转手赠人了?”
      “小弟喜欢,戴着也清雅。”张载洵安安静静的笑道,丝毫不以为意。
      竹儿眨眨眼,他说这块玉上刻了墨竹,正应了他的小名,张载洵就顺手把玉佩给了他,他不好意思,要用扇坠换,张载洵敲他脑袋,“不过一个玉佩,当我和你一样小气?”
      竹儿偷偷瞪一眼张载洵,早知道是个贵重物件,他怎么也不会要呀。
      同时心里却淡淡温暖。长到这么大,他并没有几个同龄的兄弟朋友。只一个师兄,偏还性子清冷,平时教授学问,也是多有严厉。
      “可还习惯?”张墨瑾温和的声音传来,竹儿一怔,“多谢大伯关心,都好。”
      “有时间上大伯家来玩儿,莫要拘谨。你载洵哥日常也少有玩伴,难得你们兄弟投缘。”张墨瑾笑道。
      “知道了。”竹儿不假思索的点头。他知道父王和大伯有个储位之争。不过在他看来,大伯温雅谦和,父王心性磊落,虽有竞争,却不至于像史书所载的不肖子孙一般到骨肉相残的地步。何况就算大伯和父王有些矛盾,也不影响他和载洵哥的情谊才对。
      张墨瑛轻咳一声,“过来。”
      竹儿怵怵的看了父王一眼,犹犹豫豫的走到张墨瑛身前。
      张墨瑛宠溺的揉揉他的脑袋,“怎么尽是汗?你大伯还在呢,就不能老实一点?”
      这是竹儿此番进京至今父王难得的温和,竹儿一怔,仰头甜甜一笑,“孩儿能。”
      一句话说得张墨瑛忍不住莞尔,“能什么?就没见你小子有过消停的时候。”这句话出口,张墨瑛自己也忍不住微怔。
      竹儿委屈乖顺的低头,“哪有。”
      这小模样,像极了记吃不记打的小狗崽儿,张墨瑛失笑,“唔,那你自己数数,可有老实的时候?”
      竹儿吭哧了半天,不说话了。
      张墨瑛内心微微黯然,这本该是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可是为什么,他竟有了假戏真做的感觉?
      他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孩子吗?
      身旁大哥温和的目光落在竹儿身上,似也被这长不大的小子稚气神色逗笑了。
      不,他才不在乎。竹儿这小杂种真的把他当作至亲了吗?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利用,已是仁至义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闪过那个明朗的午后,大哥宠溺的抚着他的头笑叹,“傻小子,很多事情不在乎只是因为不想陷进去受伤害;你要记着,世上没有人会没有遗憾,至少,拥有时是真实的。”
      转瞬错过,求而不得,至交反目——多少人在冰寒中回首昔日温暖,嘲讽讥诮。有人因此畏惧不前,更有人仍旧飞蛾扑火一般扑向那星点温暖光明。
      年少的时候他并不懂,只记得大哥说,如果真的在乎,那便顺从本心。
      大哥总是这样,双目温和,却仿佛洞悉人心,看透世情;神态优雅,优雅之下,却只剩下漠然与讥诮。
      张墨瑛暗叹一声。竹儿是不同的,他不能去在乎,更不可能心存妄想。
      寿宴多了几分江南风情,张墨瑾微笑,“近日请了一位江南的名厨,大伙儿尝尝这手艺如何?”只是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竹儿。
      竹儿是江南长大的孩子,若说这安排一点没有照顾竹儿的意思,那说谁也不信的。张墨瑛沉着脸没有说话。
      其余兄弟倒是习惯了这二位面子上的一团和气兄友弟恭,因此也没有多想,纷纷劝酒。
      一餐饭还没有吃完,有侍从神色慌张的凑到张墨瑾身边说了什么,张墨瑾先是一怔,旋即站起身拱手,“诸位,对不住了!”
      “城郊几处粮仓同时失火,恐是歹人作祟。圣上已命侍卫封锁本庄,为安全计,还请诸位移步泻玉轩。”张墨瑾说话间的功夫,已经有大批的兵士进入园子,肃杀之气在园中蔓延。
      城郊的粮仓多半是军仓,太祖定都边境,整个京都重兵环绕,一旦粮仓被烧,后果不堪设想。众人都闻出了个中的不同寻常,加上环伺的兵士,有那沉不住气的已经露出惊惧之色。
      众人在泻玉轩一直待到月上中天才被放行。好在这次宴请人数并不多,只是叔伯兄弟,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人,转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张墨瑛是最晚走的,他对这件事的反应极是沉着淡定,张墨瑾毫不意外的笑笑,问道:“夜色已深,三弟可愿留宿在庄上?我看竹儿也困得紧了。”
      张墨瑛淡淡摇头,“不必了,多谢大哥。”
      张墨瑛和竹儿坐在车厢里,竹儿玩闹了大半天,这会儿早累得靠在车厢里睡着了。张墨瑛犹豫了一下,轻轻抱起竹儿靠在宽敞的座位上,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薄被搭在他身上,小家伙睡着的面容安静可爱,张墨瑛冷淡的看竹儿一眼,闭目养神。
      四驾的马车在夜里宽敞的街道上飞驰而过,马车里却四平八稳没有一点颠簸,直到马车被人拦住。
      拦马车的是一个宦官,低头弯腰的笑道:“三爷,主子请您现在进宫。”
      张墨瑛一怔,猜到是和今日粮仓失火的事情有关系,微微颔首,“是。”吩咐手下,“送大公子回府。”
      张墨瑛掀帘下车,一阵冷风灌进,竹儿惊醒,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爹,你去哪?竹儿一起去。”
      张墨瑛没有理会,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竹儿才清醒过来,怔了怔,黯然的垂下头。
      睡糊涂了,居然叫爹。

      张奕玄坐在椅上,神情平静,并不见郁怒。张墨瑛尽管心中有几分数,还是有些不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张奕玄淡淡的道:“锦国准备攻打东原,统一鹰族。”
      张墨瑛一愣,锦国是新兴的草原政权,并不为他们所承认。如今竟要一统草原?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的威胁可就大了。
      “他们的手段决不止这些,火烧粮仓,只是一个开始。”张奕玄说到这儿微微冷笑,“蛮夷之地,无知小儿,这些伎俩也能入眼?”
      果然!放火的是锦国奸细!只是父皇的手段,这些伎俩确实无济于事。
      不过,父皇说了,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和锦国那些家伙都清楚,家门口的战争,他们渊国不可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介入,只是迟早的事情。而东原部落民风剽悍,对于锦国而言,并不是块轻易能啃下的骨头。
      可是他们又不得不啃。
      “限你十日之内,查清京郊四处粮仓,武器,战马,库银,可办得到?”张奕玄目光灼灼的看着儿子问道。
      张墨瑛一震,重重叩头,“儿臣领命!”
      张奕玄满意的轻轻舒了一口气,“你素来果敢有担当,此事机要,不可兴师动众。如有必要,便宜行事。”
      张奕玄甚少夸赞儿子,张墨瑛一怔,旋即沉声道:“儿子明白。”
      张奕玄沉默片刻,“你的长子也有这么大了,让他跟着你学着点。”
      让那个孩子跟着他办事?!张墨瑛强行压下心头的不满,恭声称是。
      父皇决心已定,便是不容辩驳。
      才出殿门,张墨瑛缓缓捏紧拳头,那小子如果老实一点也便罢了,如果不老实,就莫怪他不讲情面了。
      入夜的空气沁凉,张墨瑛精神一震,这样的机密要事,他必要打点十二分精神才行。
      才出皇门,就见竹儿瘦小的身影站在夜色中,张墨瑛一怔,竹儿已经迎了上来,忐忑的问,“没事吧?”
      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心神色,小家伙不知道在夜里站了多久,行走间有些僵硬。
      张墨瑛面上一寒,看向竹儿身后的侍卫。
      “大公子担心王爷,不肯回府……”侍卫跪在地上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墨瑛打断,“杖责三十。”
      侍卫一滞,叩头称是。
      “我吩咐你回府,你就必须回府!”张墨瑛转头看向竹儿,寒声道:“这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我的命令,不容违逆!
      竹儿低声应了一声是,犹豫着还想要说什么,张墨瑛已经翻身上马,冷冷道:“既然睡不着,便随我来。”说罢也不等竹儿反应,扬鞭打马。
      竹儿委屈的咬了咬唇,却再不敢犹豫,跃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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