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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玉阶春草遥 ...

  •   张墨瑛的目光落在黑衣人手中的玉牌上,微微低头,“失礼了。”声音不卑不亢,却带着应有的尊重,说罢他便要绕过黑衣人下山。
      黑衣人低声,“三爷见谅,此子乃是我的人,务必带走。”
      张墨瑛郁怒,“一个孩子?!”你让一个孩子跟着我?!他知道父皇手上有一支极神秘的军队,只闻其名不见其影,在战场上神出鬼没,平日里也不知有多少暗线手段。然而他只见过这只军队首领将军的玉牌,却连这只军队的影子都没有摸到过。眼前的黑衣人是个连他都要敬重三分忌惮三分的人物。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父皇此举,是为了监视他还是保护他?如今为何又会现身?
      “请三爷见谅。”黑衣人仍旧是那一句话,态度坚决语气恭敬。
      张墨瑛沉默,既然是他的人,想必这孩子前程定是有的,这些日子,倒是他多心了。也是自己疏忽大意,不知怎的就轻信了这孩子,说来也怪,他这铁壁一般的王府竟然让这么一个孩子安插进来,这样的事情,再不会也不能有了。
      “他需要疗伤。”张墨瑛叹气道。
      黑衣人沉默的接过竹儿,上药包扎喂药丸,手法迅速纯熟,张墨瑛还没有反应过来,竹儿便已经被包扎好了。黑衣人抱起竹儿,躬身,“三爷,告辞。”
      “且慢!”张墨瑛忽然道,他上前几步,摸出一枚随身携带的墨玉刻章放进竹儿怀里,这才退后两步跪下叩首,“儿臣谢父皇恩典。”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当你是父皇派来帮我的。既然见面了,他就必须表态。
      目光落在黑衣人手中的孩子身上,难得柔和,这是第二个与他相处如此默契的孩子,可惜终究是无缘带在身边教养了。
      第一个是谁?竹儿吧?山中如流水般的悠闲岁月,下棋弹琴,挥毫题诗;冷香望月那个机灵孩子,拉着他的手叫爹,声音那么自然那么温暖;一路上顽皮却贴心的小小子,聪敏机智;再没有哪个孩子能比竹儿离他更近了,将来怕也不会有了吧?
      可惜,竹儿终究不是他的骨肉。早在他迎娶景国公主的时候大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敏儿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血,大哥没必要骗他。
      敏儿爱的是他吗?若是十一年前,他可以肯定的说一声是,可是现在呢?敏儿已经不在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敏儿,可是大哥的手段,他更清楚。
      定亲王始终温文的笑容在眼前闪现,这个曾经温暖至亲的哥哥,却是他如今做梦都想杀掉的人。
      张墨瑛微微垂下了眼,无论如何,这孩子替他挡了一剑,他欠这孩子一个情。
      “主子。”湛卢不知何时出现,躬身唤道。张墨瑛站在山道上已经发了一小会儿呆了。
      “找到了?”张墨瑛回过神,沉声问道。
      湛卢面带羞愧的跪下,“请主子责罚。”
      “嗯?”张墨瑛扬眉,“怎么?”
      “散播谣言的主使人找到了,只是不知何故被人所杀。”湛卢垂首道,“杀人者手法诡异,湛卢无能,不知是谁。”
      张墨瑛倒是笑了,这么说来,父皇派人跟着自己多多少少是为了协助自己的。父皇也知道他的为难,这一点让张墨瑛深感这些日子没有白熬。他淡笑了道:“这不怪你,你查不出,也属正常。还有吗?”
      “方先生派人四处制止谣言。”湛卢面无表情的汇报,抬头看到张墨瑛微微沉下的脸色,顿了顿,轻声,“刺杀主子之人,就在亭内。”
      张墨瑛疑惑的看了湛卢一眼,你不把他带到我跟前来?不过他素来信得过湛卢,也便没有多说,举步上山。
      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锦衣华服,身形颀长,只是面白气弱,正定定的看着张墨瑛。
      张墨瑛微怔,“是你?”眼前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九弟,张墨玦。
      难怪黑衣人和湛卢两个都没有发现和料到,难怪黑衣人对刺杀未有一言,难怪湛卢不敢妄动。
      “三哥,你来了。”张墨玦看着张墨瑛淡笑,“惊讶吗?小九给三哥请安来了。”
      张墨瑛阴沉着脸,“你还敢见我?不怕我杀了你?”
      “三哥敢吗?看到今日这一幕的,可不止三哥呀。小九如有个好歹,不知道父皇会如何想?”张墨玦低低笑出声,“小九横竖是个落魄皇子,不怕担个杀兄的罪名,三哥可愿意担一个杀弟的罪名?!”
      “你以为我不敢?”张墨瑛平静的抽出长剑指向张墨玦,“几年过去,你倒是长进了!你别忘了,我杀得了你六哥,一样杀得了你!”
      “三哥,你怎么还敢提六哥?六哥对你那样真心,你却毫不犹豫的亲手杀了他!”张墨玦的面上露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愤恨和悲哀,在冰冷的皇家,一个母亲早亡的庶子就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比别人幸运,他还有个同胞哥哥。哥哥那时候和三哥走得近,每晚总是对他讲三哥的事儿,三哥给哥哥的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总是偷偷带回来给他。哥哥挨了三哥责罚,却不怨不怒的彻夜用功,幼时的他无数次远远看着阳光温暖的三哥,期盼一个宠溺的微笑。他也曾想过,等自己长大一点,也要像哥哥一样追随三哥,直到那一夜,哥哥再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偌大的皇宫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的傻哥哥,被自己最敬重依恋的兄长杀死的前一晚还在督促他读书,哥哥还说,玦儿,好好用功,将来为三哥分忧。
      张墨玦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三哥,您信因果报应么?您真的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六哥吗?”
      张墨瑛一怔,张墨玦已经往他的剑尖撞了上来,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剑尖划破皮肤,带出一溜血滴。他看到了张墨玦唇角嘲讽的笑意,“三哥今日不杀小九,来日便不要后悔。”
      张墨瑛缓缓收剑,“我杀你,有害无益。”他冷冷的挑起唇角,“九弟,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之时,总该多为你的妻儿想想。”
      看着张墨玦不甘的背影,张墨瑛有片刻失神。长开了的的九弟,恍惚间就是那个天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六弟。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主子。”湛卢轻声,“还来得及。”
      “不必。”张墨瑛微微叹息,“米粒之珠,何须担忧。”
      回头看了一眼云雾中的弈棋亭,张墨瑛举步下山。飘渺的云烟中,身形寂寥。

      竹儿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进了京城了,京城正下着蒙蒙细雨,黑衣人带着他进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一个穿着赤金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等他,威严中带出一丝淡笑,“你就那么不想见我?”
      竹儿惊诧的看一眼肃立一旁的黑衣人,这个人,是他亲爷爷?
      见竹儿没有反应,张奕玄也不知说什么了。他虽有不少孙儿,平素接触的并不多,这样特意见一个孙儿,还是头一次。作为爷爷,如何和孙儿相处对于张奕玄来说是陌生之极的。竹儿从小在莫家长大,莫老爷子在他的生命中几乎是无可替代的,所以对于眼前这个自称是他爷爷的男子,不自觉便生出几分排斥。
      祖孙两个一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竹儿开的口,“先生自称乃是在下亲生祖父,可有凭证?”
      张奕玄并没有料到这小子竟然开口质问自己,惊讶的微一挑眉,“天下岂有错认子孙之理?”
      小家伙不置可否,只是固执的抿紧双唇。张奕玄觉得新鲜,再次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的孩子,大方得体,不见局促,双目灵动,眉目清秀,沉稳中透出活泼,英气中还有几分儒雅,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原谅了这小子的不恭敬。
      “这是钟氏的亲笔信。”张奕玄示意身后的随从递给竹儿一封信,淡淡的道。
      竹儿沉默片刻,跪下拜了三拜,起身问道:“此地是祖父住处吗?”虽然已经改口,却并不见多少亲近的意思,反倒仍旧是咄咄逼人的质问。既然是亲祖孙,为何不告以真实身份?
      张奕玄却越发欣赏眼前的小孙子了,小家伙观察细致,胆子也不小,比起那些庶孙,这孩子有灵气得多了。能让明渊都头疼的小小子,张奕玄微笑。楚云潇和宗泽教出来的孩子,又会差到哪里去?也不枉他动用了明渊亲自保护这孩子。只是这孩子究竟没有在高门大宅里呆过,性子野了些。想到这儿,张奕玄面色一沉,“你父亲出远门,尚未归来,如今你便暂居此地,也算熟悉一下规矩。”
      面对威严的祖父,竹儿略微不适应的皱了皱小眉头,“那我可以出去吗?”
      “不行。”想也不想,张奕玄沉声道,这个野小子!
      竹儿沉默了,祖父的威严和不悦看在他眼里,他心中虽然有些害怕不满,却并不敢如对莫老爷子一般撒娇,这里一切对他来说,都还很陌生。
      “孙儿记住了。”竹儿恭敬的躬身称是。
      张奕玄这才微微颔首,淡淡叮嘱几句,方才起身离开。
      竹儿瞪了黑衣人一眼,认命的转身进了屋子,一路的屡战屡败,竹儿算是服了这黑衣人了。
      屋子四处系了香球,清一色紫檀木家具,桌子上通透无杂质的翡翠玉碗里盛着几种竹儿从未见过的水果,一只镶着宝石的香炉燃着不知名的香,随处可见的玉雕摆设青花瓷器,靠窗的书桌文房四宝俱是世上难得之物,墙上挂着冰铁寒剑,前朝大家的字画恰到好处的陈设着,饶是竹儿还算出身富贵,也不由得看的傻了眼。
      床上挂着杏黄色帐子,几层的木床四角飞檐精致,镶金嵌玉。丫头小厮训练有素,瞧着竟是比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还要大气些。竹儿转身出门,“喂,我祖父是什么人?”
      黑衣人对这个臭小子的无礼态度依旧恭谨淡漠,“当今圣上。”这事情本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竹儿对他的爽快吃了一惊,旋即噎住,“你,你怎么不早说?!”
      “小主子没有问过。”黑衣人声音不带波澜。
      竹儿霎那间安静下来,皇孙么?爹爹苛责他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若爹爹不是自己亲生父亲,该有多好。他知道爹爹不是自己生父的时候也曾憧憬过亲生父母究竟是怎样的,血缘天性,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得知自己去见祖父的时候他也期待过。
      可是,皇孙啊。竹儿眼前闪过祖父威严的神情,他没有爷爷好。天底下再没有比爷爷对他更好的人了,再没有了。
      眼前的景致再奢华,也比不上江南小镇深山幽境的温馨。从此,他要学着如何中规中矩的做一个皇家子孙了吧?竹儿不无黯然的想,旋即又笑了。
      天下人皆羡慕龙子风孙,他却多愁善感起来了。当今重嫡庶,怕也只有裕亲王和定亲王的孩子才会让祖父看一眼吧?祖父又说父亲外出不在家,难道自己的生父竟是裕亲王爷?是他的王叔叔?!
      难怪他总觉得想和王叔叔亲近,原来王叔叔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相处这么久,竹儿对张墨瑛多少有几分敬慕之情,果断的沉稳的不惧流言一心为民的裕亲王爷,温和的宠纵的冰冷的苛责的王叔叔,如今这些感情交错杂陈,生出几分孺慕之情与无端的害怕来,睡在有生以来最奢华的床上,竹儿第一次失眠了。

      张墨瑛入京之时,春已暮,夏未至。这一趟,佳赏有之,批评有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面对不咸不淡的功过相抵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要父皇心里明白他的难处,就足够了。
      “朕可有叮嘱过你,大凡行事,戒急用忍?”单独留下张墨瑛,张奕玄打量跪在下首的儿子半晌,沉声问道。
      “儿臣知错。”张墨瑛恭谨的叩头,心里想着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张奕玄声音这才微微缓和,“回去抄写法华经百遍,听到没有?”
      “是。”张墨瑛低头称是。
      “竹儿如今在京郊。”张奕玄缓缓开口,“他是你的嫡子,总要认祖归宗。”
      张墨瑛一震,他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可是父皇的速度之快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儿子只怕委屈了妻子。”张墨瑛口中的妻子乃是曾经的景国公主,竹儿若是以嫡长子身份入府,她便万分尴尬了。如今景国隐有中兴之象,而景国之主更是他嫡妻的同胞哥哥。当初娶景国公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们自己选择扶植的君主有这等魄力能耐,如今情形不同往昔,景国,他们暂时还动不了。
      张奕玄沉默片刻,淡淡的道:“身份之事,不急一时。只是皇家血脉,断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这便是接受张墨瑛的建议了。嫡孙可以再有,国家大事却非同儿戏。更何况,他还想看看这个小孙子究竟能有什么表现。
      如果这孩子连这个坎都迈不过,也便不值得他花费心血了。
      “儿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
      “儿臣侍妾李氏为儿臣育有三子一女,如今幼子已经五岁,儿臣请封李氏为侧妃。”
      张奕玄一怔,侧妃身份仅在嫡王妃之下,侧妃所出的孩子身份介乎嫡庶之间,他这平白抬了府中三个孩子的身份,究竟有何含义?是不放心他的嫡妻还是?……想到这儿,张奕玄目光一凝,张墨瑛不喜欢竹儿。
      沉默片刻,他到底没有改变主意,虽有不悦,还是颔首道:“允。”
      张墨瑛微微抿唇,“儿臣谢父皇恩典。”
      看着张墨瑛恭敬的退下,张奕玄微微叹了一口气。长子多计,三子多心,竹儿这孩子……
      无论如何,他对张墨瑛的反应都还算是满意的,张墨瑛并没有急着确立嫡子以窥太子之位,反而顾虑国家形式,这点正是他想看到的。
      至于多心——如果张墨瑛真的一点没有多想,他倒是不放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玉阶春草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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