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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寒岁又除 ...


  •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腊月三十日,清晨的天气犹带清新的寒意,穿着红绸小袄的小童已经举着糖葫芦边跳边念着童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飘起了雪花,江南的雪,如杨花柳絮,轻灵调皮。
      竹儿咬着串糖葫芦走在大街上,晃晃悠悠的左看右看,一群小男孩凑在巷子里玩摔炮,竹儿忍不住驻足观看。
      “小哥儿,来一盒?”一个老大爷提着一篮子摔炮烟花问,“就三个铜子,保管个个儿响亮!”
      竹儿犹豫的看了老大爷,他是被师父赶下山来回家过年的,不过他是一点儿也不想这么早回去,已经在客栈住了好几天了。他六月的时候曾在一个樵夫手里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上只有两字,速归。他那时候正忙得焦头烂额,何况也不愿意见父亲,便随手一揉,扔了信纸没有理会。现在想想,过去了这么久,父亲肯定知道他收到了信却不回家,还不定怎样生气呢。
      “快跑,钱胖子来啦!”不知哪个小孩儿喊了一句,一群孩子呼啦啦跑了个没影。跟在孩子们身后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一身肥肉,边跑边骂,“小兔崽子,有娘教没娘养的穷鬼,再敢在你钱爷爷门口撒野试试?打搅了老子的生意,拆了你们的骨头都还不起!”
      “哎呦,您瞧,不就是一群孩子吗,这过年放鞭炮的多热闹?”卖鞭炮的老大爷陪了笑劝道。
      “呸!”胖子斜眼看了老人一眼,骂骂咧咧的转身,“碰到个老棺材,晦气!”
      竹儿皱了眉不解的问老人,“老伯伯,他家不就是个开饭馆的吗?这还有没有理啦?!”
      “可不能这么说哩,他妹妹是莫府上的二太太,哪里是咱们得罪得起的。”老人叹了口气摇头。
      莫家?竹儿内心好笑,他可不就是莫家的嫡长子吗?莫家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号亲戚?可见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竹儿想到这儿,仰头甜甜的笑了说,“伯伯,我要三盒。”
      “好嘞,三盒。伯伯给你拿。”老大爷说着,递了三盒摔炮给竹儿,竹儿接过拱了手笑道:“谢伯伯!祝伯伯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唉,好好。伯伯也祝你早点儿长高!”老大爷开心的笑了又去掏篮子,“喏,这串鞭炮,伯伯送给你玩的。”
      竹儿见那老人衣着寒酸,下雪天气还在外面叫卖,哪里肯收,实在拗不过了,拿了两钱散碎银子硬塞进老人怀里,转身跑了个没影儿。
      大年三十了,也没什么客人,钱胖子缩着手坐在店内一角,眯着眼烤暖炉。
      几只野狗跑了进来,钱胖子不耐烦的吩咐小二去驱赶,叫了两声没有人,才记起来小二一早回乡过年了,嫌他付得工钱少,发了话说下次不来了。钱胖子暗骂一声晦气,起了身摇摇晃晃的去赶野狗,野狗看只有一个人,胆子也壮了,灵活的四下窜开不理他。这一跑,小店里顿时传来清脆的鞭炮声,四处逃窜的野狗不知为何脚上绑着鞭炮,背上系着响炮,噼里啪啦炸得到处一塌糊涂。
      钱胖子早吓得缩进了后厨不敢动,觉得外面没有动静了才探头探脑的出来,看着一地的狗毛撞乱的椅子和一个一个焦点的柜台,怒得跑出了店门外破口大骂,只是小巷子空空荡荡的,哪有个人影?倒是几家住户嫌他吵闹,开门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恍若看台上的小丑。
      竹儿骑在不远处的墙头看得有趣,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一路蹦跳着走开。
      到了莫府门口,竹儿却有些迟疑了,整了整衣冠就要进门,被守门的家丁拦住了,“大少爷!大少爷您吉祥!老爷吩咐过了,大少爷您若是回来,自行在门前跪侯。”
      竹儿挑了眉看他,“老爷呢?”
      “还没回府。”家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竹儿跺了脚转身要走,又怕到时候更加难堪为难,留下跪着吧,又不甘心。
      “竹儿,你这孩子,还知道回来呢!”温柔的声音有如天籁,竹儿抬头,是娘亲走了过来。
      “娘!”竹儿扑了上去,“孩儿想死您啦!”
      “傻小子,走,到娘屋子里去,娘给你熬汤喝。”钟氏牵着竹儿的小手施施然朝后园走去,那家丁嗫嚅了要说话,又在钟氏的目光中哑然。
      “竹儿,你试试,娘给你做的新衣裳,可是又长高些了。”钟氏微笑了拿出几套衣衫,催促竹儿穿上。
      竹儿这半年多长高了不少,衣服穿在身上却刚刚合适,因为还在守孝,衣服是湖蓝色棉布长衫,虽然简单,穿在身上却别有一股净朗清秀的味道,沉静中不乏灵动,温文中更有英气。
      “娘瞧瞧,娘琢磨着你是该长这么高了,傻小子,都瘦了。”钟氏摆弄着竹儿,浅笑了道:“不过还真挺好看,要不说人看衣冠呢,你这小猴儿,穿了这身衣服就这么安静的站着,娘瞧着,还真有些大家公子的气度。”
      “娘!”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什么大家公子,竹儿不就是娘的竹儿吗!”说着要滚进钟氏怀里混闹,被钟氏拦住了,“哎呦我的小祖宗,才做的新衣裳,别回头扯得乱七八糟的了!”
      竹儿讪讪的坐靠在了钟氏身边,不住口的吃着糖果小点心:山上师父师兄都是不吃甜食的,偏偏他最爱甜食,平素吃的少,这会儿自然是要补回来的。
      “傻孩子,和你爹赌气呀,山上多清苦呀。”钟氏心疼的叹了口气,问,“过了年,还得回山上你师父身边?”
      竹儿嘴里含着糖,应道:“还得去给师父拜年呢,山上读书清静,师父的藏书也多些。”
      “竹儿,你和娘说,你师父他,真的只是个郎中?”钟氏迟疑的问。
      “郎中怎么了,咱家还经商呢!”竹儿不满的嘟囔句,却不敢说其他,师父也不让说。
      钟氏微一沉默,叹了口气叮嘱道:“娘不管你想的什么,你爷爷教你的东西,不能落下,听到没有?”
      “娘,我又不想经商,还学那个做什么?”竹儿不满的道。
      “那是你爷爷教你的,你不该记着呀。”钟氏嗔怪道。
      竹儿低了头黯然不语。
      母子俩个就这火炉喝茶聊天,窗外飘着雪花,屋内温馨闲适。
      “大少爷,老爷吩咐您过去。”
      竹儿面上的笑容一时凝固,冷冰冰地,“知道了。”
      “竹儿。”钟氏担忧的看了竹儿,“莫倔强,好生说话。”
      “娘放心,过年呢。”竹儿带了笑安慰钟氏。

      “父亲。”竹儿敛色跪下,声音淡淡的。
      莫敬韬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也不说话,只是沉默。
      竹儿静静的跪着,眼前的人是他的父亲,可是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一年见两次面的客人,还比不上邻居的大爷熟悉。可就是这个客人,冷冰冰的呵斥他,当了那么多的人在爷爷面前打他,为了二弟冤枉他。
      如果他只是一个陌路人,竹儿会不屑,会冷笑,可是,这个人是他爹。
      愤懑之余,竹儿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那一丝可耻的软弱与委屈。那是他的父亲,不是别人,他连恨都恨不起。
      “你还知道要回来?”良久,莫敬韬淡淡的问。
      竹儿垂了眼不说话。
      “莫家,不是任你随意来去的地方。”莫敬韬打量着竹儿,冷道:“你既然敢一言不发的走,就当敢承受家法!”
      “孩儿听凭处置。”竹儿的声音没有多大波澜,却隐隐带着一丝委屈。他仰了头看莫敬韬拿起手边的藤条,淡笑了道:“父亲且慢。”
      莫敬韬看着竹儿,眼底略带一丝嘲弄,仿佛料定了竹儿又在耍什么心眼逃避责罚。
      竹儿只是慢慢的把身上的外衣褪下折好,一件一件,直到只剩下一身棉布内衣,方才重新跪好,平淡的表情看得莫敬韬心底郁怒。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藤条着肉的声音,不急不缓,平稳有力。
      “出必告,返必面,这是教你做人子弟的规矩!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再进这个家门了!”莫敬韬的训斥声伴随阵阵疼痛,竹儿咬了牙不语,也不吭声也不求饶。
      父子两个一时僵持着沉默,屋内的鞭打声夹杂着竹儿偶尔溢出的痛呼声,显得分外压抑。
      “这又是怎么了,你大过年的打孩子做什么?”莫敬成人还在门外声音就已经到了,拦了莫敬韬道:“不就是小孩子淘气么?竹儿也不是没报信,你生那么大气做什么?”
      莫敬成怜惜的解了身上兔皮披风给竹儿,“傻小子,不冷啊,走,咱们不理你爹,上大伯那儿玩去。”
      “大伯,衣服。”竹儿勉强露出一个笑意,轻声道。
      “什么衣服?”莫敬成拉了竹儿起身,“这孩子,小手冰凉的,怕不是要冻着了。”
      竹儿却挣脱了莫敬成的手,抱了地上的衣服在怀里,“娘给竹儿做的新衣,过年穿的。”
      莫敬成听了,怜惜的搂过竹儿就走,“好孩子,疼不疼?下次你爹再要打你,你找大伯!大伯给你做主!”
      “竹儿,不会好好走路?靠在你大伯身上像什么?”莫敬韬低沉的训斥声传来,竹儿安静的站直了跪下,“父亲还有何吩咐?”
      “下去吧。”莫敬韬沉默片刻,淡淡的说。
      竹儿嘴角带了一丝痛楚一丝冷笑,抱了衣服走出门,慌得莫敬成忙吩咐人照看着。
      眼见竹儿走远,莫敬成甩了手道:“你究竟想什么呢!竹儿走,还不是因为你为了文儿冤枉他?就算他有错,大过年的,你何苦打孩子?”
      “他不该打?大过年的,给野狗身上绑了鞭炮往人家店里赶!”莫敬韬撇过头,良久恨恨的挤出一句。
      “有这事?这小子。”莫敬成忍不住失笑,旋即叹道:“小小子哪里有不淘气的,就是爹当年,也知道过年来个大赦天下呢,你倒好。”
      “我记得,大哥那里有一方上好的端砚?”莫敬韬问。
      “是有一方,还是当年老爷子给五姨娘寻的,怎么,你想要?”莫敬成笑问。
      “竹儿既然有意功名,总要寻个名师。这些时日我在常州倒是寻访到了一个不错的先生,教的学生有几个中了进士的。文人不喜铜臭,倒是要认真寻几样过得去的文房四宝一类相赠,权且做拜师礼才好。只是不知我用那个翡翠貔貅换大哥的端砚可好。”莫敬韬不等莫敬成说话便拦道:“大哥若是不肯,我只有自己去外头花大价钱淘了。”
      “罢了罢了,你小子这性子。”莫敬成拗不过莫敬韬的性子,摇了头叹道:“大哥要你的貔貅做什么?也不像你在外打拼的,你若执意要给,大哥倒是记得你那里有一个铜制小马车,自己上了发条会跑的,铭儿倒是喜欢的。”
      那铜制的小马车如今在莫行文手里,文儿爱不释手的,倒是记得给他的一只机械小木狮,从没见他玩儿过,只怕是玩厌了。莫敬韬犹豫了问,“既然铭儿也喜欢这些西洋玩物,不如拿个小狮子吧,上了发条走起路,威风凛凛的。”
      “我那里还有一个西洋怀表,一并给铭儿玩去。”
      “小孩子,要这么贵重的物件做什么?”莫敬韬嗔怪,“不过是个意思,竹儿是莫家嫡子长孙,要请先生,我这做大伯的,也该尽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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