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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倾一生牙,爱不散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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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问。”慕歌把话筒举到嘴边,施施然开口问,“五号设计者,你能不能解释下模特腰上的坠饰?”
“那是我用废弃电线里的铜丝织成的中国结。”
“很好。十四号设计者,你能解释模特裙子下摆飘动的是什么吗?又有何用意?”
“白色的是用过的涂改带,黑色的是旧磁带,两者结合,用作流苏,增加飘逸感。”苏谢尔回答。
“中间你用什么作为腰带?”
“十四根吉他弦。分别从不同的吉他上得来。都是断过的。”听到这,我心跳猛地加快,十四根琴弦啊……那要到哪里找?起初我以为它只是普通的铁丝还是什么的,可现在看来却又觉得光泽迷丽,质地柔韧,与一般的铁丝不同。
“那么裙子上镶嵌的小圆片又是什么?”慕歌继续问,到这时,苏小弟顿了顿,接着他很久才开口说道,“是鱼鳞,鱼表皮的鳞片。”这句简单的话,却引起全场几秒钟的静谧。不止别人,就连我也愣住了,第一眼见到裙子时,我以为那只是随意洒上去的。可它,它们居然是鱼鳞?他把那么小的鱼鳞一片一片贴在裙上……得费多大苦心和时间?
慕歌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为什么不选光盘?光盘反射的光更强。你贴了那么多鱼鳞,反光效果也不强,只有淡淡的一圈。”
“不适合她。”只淡淡一句话,苏谢尔就堵住了慕歌的追问,“就是因为光盘反光太强,所以不适合我的模特。我要体现出她的娇小柔美、清新温暖,而不是媚俗靓丽。”
“我再问最后一个,”慕歌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小弟,“为什么设计成莲叶裙?”
“您确定要听吗?”苏谢尔反问道,他这问题有些不同寻常,慕歌两手一摊,把话筒拉远,“为什么不呢?”
“本来因为贴鱼鳞所以想设计成鱼尾裙的,不过我在设计时,想到了去年,去年她和帝不降说话的一个场景。所以就改了。”苏谢尔瞄了慕歌一眼,她的表情起了一丝不明显的僵化。
他又转回来对视我,“涟姻我没对你说过吧?我最早不是在图书馆见到你,也不是在校门口买冰糖葫芦那次。”苏谢尔看了看我迷茫的表情,摇首笑道,“那阵子帝不降只是个送水工人。有次,他拎着四五个空水桶要下楼。那时我在对面的走廊上看。
“你在楼梯转角撞见他,打了声招呼就继续下楼。几分钟后,你上楼来,又在楼梯转角撞见他。这次你跟他讲了一会儿话,后来我问帝不降你说了什么,他说你笑他连拎几个水桶都不会。然后他把水桶放地上,说,那你来试试?你说好啊,一脚就把空水桶全部踹下楼梯,它们滚啊滚啊滚……你还说,快吧?方便吧?简单吧?
“你抬脚踹的时候,上衣下摆飞扬,就像尖尖的莲叶。后来帝不降笑了,我很少看到他笑的,他告诉你说,很好很好,很省事,以后给你们班送水,我也省事点,直接灌满一桶厕所水,还给打九折,你觉得怎么样?
“你听到他这样说,急得跑下楼把水桶都给捡好,全部送到一楼去。那时候帝不降笑着你耍猴似的……你啊,就像个小妹妹,在哥哥眼皮底下欢快跳脱。我想,我就是在那时候想认识你的吧?”苏谢尔对我说完这么长一大段话,他又转头去问慕歌,“评委老师,您还有问题要问么?”慕歌摇摇头,她没说话。
“接下来由评委老师统计得分。”
十分钟后,坐左边第一位的评委老师公布结果,戴中国结的模特当仁不让“古典皇后”称号,贴光盘亮片的女孩荣登“西洋公主”宝座。
在宣布“魔法巫婆”时,她停了一会儿后才说:“这位设计者和模特引起评委们很大的争议,不过评审团最终还是决定把称号授予她。我们恭喜,二十号,既是设计者,又是模特,获得‘魔法巫婆’的称号。”
没有我,没有苏谢尔,我的心凉了一截,转瞬却又命令自己开心起来。二十号,既是设计者,又是模特……进决赛的只有一个人啊,是洁儿……她能获奖,哎,至少我们中有人获奖,已经很不错了。我这样安慰自己。是啊,还能有谁能比她更适合?
松松垮垮的曳地长裙,塑料袋裙子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破了几个洞,纸糊的彩色面具看上去张牙舞爪,就像是恶魔的脸,夸大的纸帽和倒挂在上面的一束稻草又显出几丝滑稽味道来,剪裁适中的骑士纸手套包住她手里握的长树枝。这样看来,她的确比我更具有“魔法巫婆”的气质。
“慕歌老师有话要说,我们请她发言吧。”这位评委老师欣欣然坐下,慕歌站起来,她朝我笑笑,笑容里有一丝不明了的意味,“我觉得自己必须临时增加一个奖项。而且由我亲自授予。十四号设计者,恭喜,你的模特,被赋予了‘邻家女孩’的称号。”
她刚说完,台下就响起一阵鼓掌和欢呼,我捂住胸口,只觉得喜悦快把自己吞没了,这种感觉真的好舒服呢!我对着台下不住鼓掌的阿进亮起白牙甜甜微笑,才发现原来小开也来了。
“不过,我要提醒十四号设计者,你的设计太天马行空,用鱼鳞装饰裙子,正如它本身乏善可陈,没有实践性,生活中我们有很多别的材料可以代替鱼鳞。涂改带或者磁带什么的,作为流苏反增俗气,没有飘逸感。吉他弦还是用来弹奏曲子的好,作为腰带未免大材小用。
“真正打动我的是你设计的莲叶裙两头尖尖,角度飞扬而又不夸张,还有设计者的灵感来源,你阐述的那个故事很简单,却又足以撼动人心。
“虽说想象过于浮华,但你的创意也算别具一格,也就是说,你的艺术才华让人不容忽视。我说这些,不是在夸奖,只是在说明事实。”
“谢谢。”苏谢尔一副受益匪浅的模样,他的眼里泛着如遇知音的光芒。
“比赛结束后涟姻留下。我有话说。”慕歌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小声应下。
比赛结束后,模特和选手陆续离场。苏小弟先走了,洁儿说她在后台等我,阿进攀上T台,走到我身边,说:“嘿,邻家女孩~我在校门口等你啊,待会儿一起回家。”我抿嘴低低笑着点头,阳光洒在他脸上,让我看见一颗颗小小的,晶莹发亮的汗珠在他光洁饱满的额上轻轻颤动。
等他走后,慕歌才慢慢来到我面前,今天她眼里没有寒霜,也没有怒气,兴许是大热天融化了她的冰冷,令她眼角眉梢看起来都比往日温情得多。她望着我,就像在望着另一个人。她说:
“初次在畅想看到你时,我就想,这女生怎么能向陌生人提要求呢!而且还是在KTV里。可是你稍稍一个眼神,就让我忍不住想疼你宠你了,那种眼神啊,就像妹妹对姐姐撒娇的感觉,那种撒娇……的感觉。”
慕歌说到撒娇时突然哭了,眼泪流得那么汹涌,那么无助,又那么绝望,我凑近她,把她拢在肩上,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给难过的人安慰,所以选择最普通的方式。
“我,我也有个弟弟呢……可是他好久都没跟我撒娇了,很久了,久了……”她轻轻说着,眼睛望向天空,“你见过他的,上周。就在那所学校里。他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我教了那么多天‘姐姐早上好’,可他从没开口说过……
“被我欺负后,你还笑着说这样做是希望我开心。傻瓜,你这样是助纣为虐呃。后来我跟帝不降说,我遇到一个被我欺负的女孩,她在你家地盘吐了,哈哈。她很好玩,是吧?哦,你是有看到的啊。你跟了我们那么久。
“在西安的街头,看你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么,起初我还不相信。从前那个任性的女生哪去了?怎么就剩这么副死气沉沉的弃妇脸?那时整了容,我不想被人认出来才住到西安,犹豫了很久……之后的事,你都清楚的。”
“姐姐,”这次我没有叫她慕歌,我像初见一样叫她,“原来你是想听我撒娇啊?嘻嘻!姐姐,给我买糖吃吧?”
“找你进哥哥去!我可没糖堵你嘴巴。”慕歌拍拍我的脑袋,“去换衣服吧,别让他等太久。”我先是静静退离她几步远,再龇牙咧嘴作鬼脸状对她喊,“姐姐,你不知道吧!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没有讨厌过你呢!你永远都是我喜欢的姐姐!永远啊!”
是的,永远。那天阳光太美好,她的眼睛太温柔,我不知道永远将会定格在那瞬间,所以才会笑得那么畅快,如果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幸福、不存在隔阂的对话,那么我会不会不听她的话,就这样一直待在她身边,和她说一整天的话,到看一整晚的星星?
回到后台,洁儿已经换好衣服在等我,我背过身让她给我拆卸衣服,她正要帮我解塑料袋,手一顿停下动作,说有人来了。我朝入口看去,小开站在门边,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
“我出去逛逛,你们慢慢聊。”洁儿知道我和他存在的过节,她握了握我的手,给我一个放心的微笑,又对杵在门边的小开说,“进来啊,站那干嘛?”
偌大的后台只剩小开和我,光线一丝丝从缝隙中透过来,我低下头,想装鸵鸟。转念又想,我应该说清楚点才好,刚要发话,他就先开口说了,“涟姻,为什么把熊捐出去了?”
“我……”我刚想好的措辞统统被这句话打断,只得干笑一声说,“呵呵,每班规定每人捐一样东西啊……我我,觉得那熊……”
“熊被我买走了。”小开渐渐靠近我,“你是不是觉得,把熊捐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我没这样想……”我撒不下谎去,小开是继阿进之后对我好的男生,不管是曾经,还是以后,我对他都会有淡淡的好感,但现在我分得清那不是喜欢,只是朋友间的依赖。
“涟姻,我没想逼你。我懂你的意思啊。”小开把袋子放到我手里,让我抓紧它,“不过,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把我从朋友的名单里剔除。打开来看看?”
我以为自己已经猜出来袋子里装的会是小熊娃娃,可等我打开来看后却发现不是,不由愣在当场,我神情古怪地看小开。袋子里装的是一件和小熊娃娃毛皮颜色相仿的冬衣马甲。
小开被我盯得毫不尴尬,他轻轻把马甲取出来,“这个啊,是我上周找苏谢尔改的,你要相信,他对服装设计还是有一定天分的。呶,马甲是用熊改装的,这三个纽扣你认得出来吗?是熊的眼睛和鼻子……”
我满脸惊悚地望着他,要我把曾经是熊现在是衣服的马甲穿上?你怎么不干脆叫我穿猪肉呢?一样的恶寒啊喂!
“会不会小了点啊?你试试?”他说着就把马甲往我手上套,我默不作声地配合他,穿好后,他点了点头,“很适合你。围巾他没有改,你也还可以拿来戴。”我在炎炎热天里穿一堆塑料袋还披一件马甲,模样不用想象都知道很傻,哎呀,看他笑得那叫个花枝乱颤哟!
“涟姻。我们重新开始吧。”他察觉到我的沉默,稍稍解释了下他的用意,“这个啊,我的意思是,就像朋友一样。”我怔怔地望着他,突然松了口气笑出来,声音里却有丝哀怨,“我还以为,你会就这样讨厌我了……”
这时洁儿刚赶过来,她急声问说,“涟姻,刚才我看到阿进从这跑出去了,你们三个吵架了吗?”
“没有……”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底了,该死的,他刚才没进来啊!我们能吵什么架?他不会是看见什么了吧?我说,“小开,你先走吧。我换衣服。”
我换完衣服和洁儿走出去,阿进还在校门口等我,他没有食言。不过他脸色出奇差,步伐很快,老是把我和洁儿甩在后头,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解释,只好憋着张苦瓜脸跟在后头小跑。三个人居然就这样一路无言回到家。
“这什么石头啊?”饭后洁儿在旁边看我唉声叹气看得烦闷,索性来我房间闲逛。她举起我忠爱的玻璃瓶问。
“是牙齿。”我扫了眼她手里的玻璃瓶,纠正道。又继续苦恼地想该怎么办,直接去解释显得我好憋屈呀,得拿什么当幌子吧?我一阵空望,又把视线转回玻璃瓶,“哎,有了。”我抢过洁儿手里摇的玻璃瓶起身飞跑,还不忘回头对她笑,“洁儿,等我凯旋归来喔!”
如你所想,我要把玻璃瓶给阿进,那里面是满载我的欢喜和爱的乳牙。很早前我就想这样做了,就让今天就圆了这场夙愿吧!
黯淡的路灯照不清地面,我急得快哭出来。兴冲冲跑去阿进家,却被其母告知阿进一回来就收拾东西说要连夜回特区,我只得又往机场方向冲去,还没跑出井巷街,玻璃瓶就从手心里滚落,掉到地上摔碎了。十几颗牙齿飞溅,让我摸黑一顿好找!
我只要一想到阿进可能已经坐上飞机走了,心里就慌得紧,没找全的牙齿也干脆不找了,直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林阿进你个自虐狂!干嘛不听我解释完再走啊?呜哇涟姻你就是个白痴!回来的时候干嘛不解释!现在好了,人都没影了……等下次他回来又得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哭什么呢?”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止住眼泪,一个劲举起手,颤悠悠举到他面前,缓缓摊开:“给……给你。”
“一堆石头给我干嘛?”阿进没有伸手接过,他只是望着我,“你就用这些石头给我送行?”
“不是石头……是牙,我把我珍藏了这么多年的爱恋,全都给你。”我张大嘴巴喊,固执地举着手里混有泥土的脏牙,一定要他亲手接过去。他笑了,声音清冷,在夜风中有点别样的味道,“不够,姻姻,你知道吗?这些还远远不够。”
“……那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都……给你!”我急得又哭了,很没用啊!听到他这样说,说我最爱的东西只是一堆石头,不肯接受它们……心脏就像被撕了个大洞,血也汩汩不停地冒出来。
“喂。这么着急哭干嘛?”他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你以为你是林黛玉啊!”我气急败坏地挥开他的手,“我什么都不给你了!你走!你爱去哪去哪!”
“姻姻,你听我说完啊!”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我是想说,等你七老八十又掉牙了,我也要把它们都收着。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在我身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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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视镜头:
青梅竹马,在他们最初相遇的街头,手摸索在地面找寻着什么。男生清和如玉的嗓音随风传到女孩心里:“好好努力,我在那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