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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我以牙血,献给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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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一楼,二楼的视野更开阔,阳光从落地窗射进来,温馨和暖。布局精巧别致,左边靠窗的是铁制圆桌椅,旁边隔了一堵艺术墙,转弯走进堂屋,里面全部换成了沙发椅和木制方桌,每一桌还隔有一层轻纱,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书架分居两侧,散发出阵阵迷人的墨香,中间还放置一把巨大的遮阳伞,盆景、花瓶一应俱全。
“给你。”苏谢尔在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画稿递给我,上面刻画了一幅细致入微的素描,我能隐约看出正中央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女生在低头看书,她身后是阴影厚重的一排排书架。
“这个为什么……给我?”我困惑不解地问。
“这是在图书馆,我捕捉灵感时看到的你,画的你,你没看出来么?”苏谢尔扬起画稿在我眼前晃,我犯囧:这话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画得那么黑,我怎么知道画的是我自己?
“你很喜欢看书吧?”
“是啊。”苏谢尔真了解我,可是,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吧?
“你喜欢这么?这里是我捕捉灵感的另一个地方呢。”
“我挺喜欢这,你叫苏谢尔吗?”我看着他,却不知不觉想起A+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又想到走之前他被阿进摆了一道的那副惨样,不由笑出声,“你比我小,当我弟好么?我很久之前就想要个弟弟了,嘿,苏小弟。”
他笑得眉眼都散出一阵柔和的光晕,就像拿到满分被认可的孩子一样,“那我就叫你姐吧。”
午后清澄的阳光流淌在逼仄的甬道上,这个有着精致眉眼的男生轻唤我一声姐姐,而我却还不曾预想到未来的许多日子里,自己竟是要在他的陪伴下才走过一段段那么长而黑暗的路,才把心内所有的苦楚都熬成糖。
“阿进,我有小弟了呢。”
“跃约,我小弟是苏谢尔哦,很多人说他是美术班的奇葩,那到底是有多厉害呢?”
“响晴,他说要给我设计服装哇!太棒了啊。”
“小开,苏谢尔还是现任外联部部长哦,那是干嘛用的?”
临近高考,我越来越浅眠。半夜有一点声响都会被惊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我起身走到客厅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发现父亲睡在沙发上,眉头是紧皱的。我摇摇头,心想:许多事我都无法理解,所以我选择不去触碰。
阿进在我的怂恿下也跟我和跃约每周末到洞房书吧去看书,那儿的氛围总是能让我紧张的心情回归安宁、静谧,苏小弟上高二,进的又是美术班,功课不怎么忙,他每周末都去洞房书吧打临时工,其余时间回到学校上课。
自从广西一行之后,帝不降和我们的关系渐渐有所改进,他现在就是个摩的佬,专门憩在校门口载客,生意好得不得了,这让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人的命也太好了吧?做什么事都能风生水起。
还有就是,所有莘莘学子和家长最关心的考试,不管我们准没准备好,离高考都只剩最后一星期了,学校施恩大放假,让我们各回各家潜心修养,至于考不考得上梦中所在,那就都听天由命吧。
每天我都清早出去,傍晚归来。有时候是带上一摞书到洞房,点一杯姜茶,再嗑上半天的葵花子,有时候是去找阿进和跃约,和他们探讨学术问题,我常常被他们驳得哑口无言,却也因此受益良多。
后来很多时候我回想起这段时光,都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所以命运才会横空刺出一只手,宣告我的幸福就此结束吧?
离高考还有两天,我如往常一样,傍晚归家,却发现满室凌乱不堪,东西被砸得到处都是,母亲的卧房里传出一阵阵哭喊声,还夹带几句含糊不清的咒骂。
他们动静闹得那么大,我没法装作熟视无睹,抬脚轻轻凑近母亲的卧房,就听见一道熟悉而我一时又想不起来的声音如斯说:“叶雅吟,别再拿你那废女儿的高考说事,我不要听!“
“卷卷,我们以后再谈……”这道微弱的声音是母亲,这声“卷卷”也让我想起了屋里那个女人是谁,我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她经常把我抱在怀里,母亲让我唤她卷姨,卷姨。
“我要现在就讲清楚!你不是喜欢秦三年吗!怎么不敢跟他私奔?你怀着孩子嫁给慕容也不觉得羞愧吗!我为了慕容离婚连孩子都不要了!你凭什么不把慕容还给我?你凭什么?”
“对不起……”
“凭他喜欢的人是你吗?叶雅吟,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不是贪上慕容的好了?你忘了三年对不对?你想和慕容过一辈子了是不是!”
“卷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最了解我,我也不骗你,是,我是爱上慕容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母亲的话还未说完,卷姨的嘶吼就刺穿我的耳膜,紧跟着一声尖利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满房。
“你怎么不去死!你和你那废女儿都该死!”
“我女儿就要回来了,你能不能先离开……”
“大不了我再让她在外面吹冷风!最好冻…死…”她刚撞出门来,就见到倚墙而立的我,脸色煞白,话也没接下去讲,站在门口看着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卷姨?卷姨。”我双手环胸,冷眼望她,“这里是我家,想吵架的滚出去。
“不喜欢,不待见这里的人都滚出去!我绝对不挽留!我不允许有人破坏,有人不爱惜这个家,即使是一家之主,也不可以!就算这个家不和谐不温暖,它也是我的家。趁我没赶人之前,识相的话滚出去!”我吼完这段话后微微喘气,好久没这么欢畅地吼过了。
卷姨的脸一阵青一真紫,她看看我又看看母亲,最后还是低声嗫嚅着走了出去。母亲走近我,她眼角含泪,我生起一丝不忍,却又倔强地别过头去:“你没听到吗?我说,出、去!这里,是我家!”
“姻姻……我是妈妈啊。”她的声音颤抖不止。
“那又怎样!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见任何人,如果不想我高考因此受到影响……”我没说完,因为母亲已经低头走了出去,她慢慢走出客厅走出大门,步履似有千斤重,缓缓走出我的视线,我的眼角只瞥到一抹落寞的余光。
其实我没说完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拿高考来威胁母亲,拿自己的未来威胁母亲。多么幼稚而令人厌恶的话啊,出自我口中,想伤的,又是谁的心呢?
我走到大门口,将门狠狠关上,反锁反扣样样做齐,现在的我就是一条被炸毛的母狮,见到任何人都让我想先骂之而后快,之所以把母亲也赶出去,其实是不敢面对她吧?我怕自己会质问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骂了她,怕自己没有勇气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怕……怕得太多了。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心不在这个家,现在才知道从前的我是多么可笑,试问哪个作父亲的会乐意自己的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呢?他没有虐待我,没有奴役我,已经让我内疚自己居然还活着,以他女儿的身份活着。
我靠门坐下,眼泪静静洗涤脸上的微尘,幕幕回忆伏击心脏,激得我的泪水流得越来越快,好像下一秒就会把我淹没。
孩提时候的记忆里,父亲对我是有过温柔的。我刚学写字的时候,他手把手教我,声音很温柔,却总是叹息;他教我写“慕容”,写很多字,却从不肯教我写自己的名;母亲总在他面前喊我联姻,他固执地不肯这样叫我,却喜欢轻声叫我姻姻。
我上学了,写自己名字时,写的是“联姻”,我天真以为是这两个字,可当我把作业本拿给父亲看时,却见到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发火了,作业本被他撕烂掉随意地扔在桌上,他用燃着的烟烧尽那些在苟延残喘的碎片,看他温和的脸变得暴戾而森冷,我吓得不由自主地想逃离,逃离这样的父亲。
事实上,我也的确逃了,在他盛怒前,我蹿出了家门跑到街上。
那一个下午我都坐在井巷街的公园里荡秋千,噢——不是荡,是坐,我就这么天然呆地坐在秋千椅上旁若无人地哭,流眼泪,却没有声音。不管怎么样,再柔弱的孩子也喜欢逞强,那时的我就是。
我霸占了秋千,我知道很多孩子都在期待我赶紧起来让位给他们玩,可我就是不想,我就是觉得自己不玩,也不能给别人玩。阿进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扬起骄傲的双下巴,拽拽地问我:“喂,你不玩就起来让别人玩啊。”
我满脸防备地盯着阿进,我不愿和陌生人说话,也不喜欢陌生人和我说话,而且他脸色还那么臭P,好像山中的土匪一样。我低下头不去理他,只顾擦干自己脸上的泪。
“你起是不起?不起我就抢了!”阿进慢慢走近我,话说小时候的阿进还真是挺难看的,他脸上的横肉一颤一动,那时候的我虽不懂得审美,却也是觉得长成这样是不好看的,于是壮起胆子往他脸颊上吐了一口唾沫。
阿进明显被这泡唾沫吐晕了,他一屁股坐在我腿上,双脚蹬了蹬地面,秋千晃了起来,我猝不及防地被他坐着,倏地一把怒火从心口直烧到喉咙。我伸脚使劲乱踹,手也发狠地掐他的背,用上我那小脑袋瓜子所能想出来的全部打架方式,一口咬住他耳朵,一边含糊不清地骂道,“你走你走!你走你走!”
“你个混蛋敢咬你爷爷!”阿进大吼道,也伸手来撕我头发,“王八蛋!你个狗崽子!”我听他骂那些脏话,头发也被他扯得生疼,吃痛地松开了咬他耳朵的嘴。
秋千架晃动得剧烈,阿进力气比我大,他就快把我挤到地上了,我不甘地挣扎,手紧掐入阿进的琵琶骨不放,周围的孩子都吓傻了,他们惊恐地望着我们,没人敢上来,有两个大人走了过来,试图分开我们,可是我见到他们来,掐得越发狠了,反正我是女娃,阿进打我就是不对!最后我们双双滚落,栽到地上好不狼狈,阿进在下,我在上,可我的脸还是磕到了地面。
望着突然从自己嘴巴里蹦出来的白色小石头,我摸了摸嘴巴,摸到一指血,不由大哭起来,“呜啊~~~妈咪,我的肉掉了!疼死了!疼死我了!我的肉都掉了!!”我捡起那块残有血迹的小石头,执拗地认定它就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扑到阿进身上对他拳打脚踢一番,骂骂咧咧道:“你赔我肉啊坏人!坏人!呜啊!!”
这是我第一颗乳牙剥落。不温柔也不舒服,却让我生生难忘。
阿进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不可饶恕的事,他低声下气道:“那你跟我回家,我叫妈妈赔给你。”这件事最后还是惊动到了我父母,可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奇怪,他们总能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后,阿进和我就被捆绑在一起似的,我去哪他就跟到哪。
更气的是当我问他“你干嘛跟着我”或者“你干嘛来找我”时,他耸耸肩极无所谓说:“我妈说我欺负了你,得多照顾你啊!”混蛋你用不用那么直白啊?搞得我很没面子耶!
母亲老是和我强调,我不叫姻姻,我叫联姻,事实上我写给父亲看的名字没有错,因为那是老师对照我户口本上的名字教我写的,我小时候的名字,的的确确就是“联姻”。我真正开始叫涟姻,是在上初一那年。
初中的我已懂得“联姻”的意思,那时我很好奇母亲和父亲的故事,有一天终于问出口,“妈咪,你和爹地是因为联姻才在一起的吗?”
母亲听到我的问话,没多久就哭了,我后来才知道她去许多有关部门递申请表,找了不少关系也塞了不少钱,只为帮我改一个“涟”字,然从那以后,她也只叫我姻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