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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今年的冬天提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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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等等我!”
孩子稚嫩的嗓音却哭的那样凄厉。
张着一双小手,他奋力的向前追着。
父亲母亲就在眼前,可为什么,追了这么久都追不上。
猛然间,前方的那对男女转回头来。
那是两张苍白如纸的脸,眼中滴出血泪。
“啊!”
晙暔猛地睁开眼睛。
他急促的喘息着,用眼睛拼命打量四周。
床头挂着的如意穗子在轻轻摇摆。桌上的灯,近乎燃到灯芯了。
这里是南宫府,澹墨斋。
原来是梦。
而且又是这个梦。
晙暔翻了个身,觉得背后冷飕飕的,知道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下意识伸手去枕头下面摸,摸出外公送的那挂坠。
说来也奇怪,手指摩挲着那光润的翡翠观音的时候,心跳就渐渐平稳了下来。
手中握着翡翠观音,晙暔缓缓闭上眼睛。
他知道在这座冷冰冰的深宅大院里至少有两个人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一个是外公,另一个,是骜。
这就足够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嫉妒晙暔身上的什么东西,非要和他过不去。此时的晙暔还没有意识到,这世上最爱他的那个人,即将离他而去。
处暑一过,花草树木开始了迅速的凋零。南宫府很快就被一种肃杀之气完全笼罩。
就在这个时候,老太爷病倒了。
病势来的格外突然,让全家人都始料不及。
老人家是倒在牌桌上的。
那天他牌运极好,坐山吃三家。就在最后一圈接近尾声的时候,老太爷用两只手指娴熟的捻着牌,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就是这张---八筒!
自摸清一色,老太爷将牌干脆利索的推到,嘴里喊了声:“和了!”
“哎呦呦,就差一步。您要不和,就是我的咯。”老管家陈福顺一脸沮丧,从怀里掏钱。
当他把钱递到老太爷面前时,发现他伏在了桌上。
“老太爷,您赚了这么些,都赚累了吧。”
陈福顺打着诨。
然而老太爷没有回答他。
众人这才发觉不好,一拥而上。
陈福顺在人堆中高声喊着:“快找大夫!找大夫。。。”
下人们出出进进,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可谁心中也都有数,大夫走后,大老爷南宫成威脸上那黯淡不堪的神色就说明了一切。
八月初十,南宫骜早早的起来,梳洗过后,要换衣服。
楚儿特地找了件素雅的白色外衣。没想到骜一见就喊了起来:
“这颜色多丧气!快换了!”
楚儿咬了一会儿嘴唇,好容易把话吐出来:“大少爷,今天,您是去看老太爷,是不是该。。。”
“爷爷他老人家不会有事的。我得穿的喜庆点,让他看着高兴。你快去给我找一件红色的衣服,要大红!”
楚儿在大少爷身边呆了这么些年,早被数落习惯了,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也只好奔衣橱去给骜找衣服。
刚刚收拾停当,就听外面小丫头叫:“表少爷来了。”
南宫骜朝门外喊:“我正要去找你,你倒先来了。”
晙暔一打帘子进来,穿的居然也是件水红色的长袍。
两人盯着彼此,都是一愣。
小梦在一旁拽过楚儿,低声笑道:“你看他们俩,倒好像要拜天地的样子。”
楚儿忙用胳膊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在这个当口管好自己的舌头。
晙暔垂着眼帘,凝望着胸前的翡翠观音。往日他都是将观音放在衣服里面,今天特意挂在外面。
“骜,我。。。我有点不敢去。”
骜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怕什么,爷爷想咱们呢。”
晙暔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翠玉牌,式样很像爷爷送的礼物,但并不是。便问:“翡翠观音呢?”
骜一脸的懊恼悔愧:“别提了,不小心让我给打碎了。”
老太爷的屋中,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味道。一半是药味,另一半不太好说。
就好像是一只老象,在行将就木之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味一样。
陈福顺一见二人,连忙跑到老太爷跟前,凑到他耳边道:“老太爷,两位少爷来看您啦。”
南宫老太爷双腮已经深陷下去,俨然是园内梧桐,干枯树枝上唯剩两片黄叶还在朔风中挣扎。
他张了张干燥开裂的嘴唇,只发出了一点声音。那声音有点像老猫的呻吟。
这还是那个精神矍铄,声如洪钟的爷爷吗?
南宫骜上前两步,跪在爷爷床前,眉头紧皱。晙暔跪在他旁边,眼泪积蓄在眼眶里,马上就要流出来。
“爷爷,我们俩来看您了,您比前天精神多啦!估计是快好了!”南宫骜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他头一次,撒谎撒的那么底气不足。
老太爷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今儿。。。是初几了?”
陈福顺心中一跳,老太爷连续三天水米不进,今天居然又能开口说话。这恐怕不是好事。
骜答道:“今天是初十,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
“中秋。。。好啊。。。团圆。”
晙暔咬完了上嘴唇咬下嘴唇,可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悲鸣。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骜用力捏住了。
他是对的,无论如何,不能在外公面前掉眼泪。
骜笑着说:“爷爷,记得去年中秋咱们一起赏月,您还跟我比赛吃月饼呢,今年还要比啊!”
老太爷微笑着点点头。
“您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老太爷焦黄黯淡的眼睛此时转向晙暔,他抬起两根手指,晙暔连忙爬了两步,到他近前。
南宫老太爷凝视着外孙,恍然又见到了南宫秀。两张脸,是多么的像啊,就连蹙着眉,用力克制眼泪的样子都很像。
“晙暔,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这句话,老太爷只在心中说起。
屋中人多嘴杂,就连最后一刻也听不见亲外孙叫自己外公,他耳边响起的,一直是那句“姑爷爷”。
轻叹一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骜和晙暔的手按在了一处。
祖孙三人,没有语言,仅用眼神这种外人看不懂的方式交流着。
“骜,以后晙暔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替爷爷好好照顾他啊!”
“爷爷,您放心吧。我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他,永远都会。”
南宫老太爷没有等到八月十五月圆的那天,他爽约了。
往日一到节口南宫府一向是张灯挂彩,而今却是一派缟素。离远一看,简直像冬天提前来到了。
可大户人家办丧事也有办丧事的热闹,东跨院是和尚,西跨院是老道。木鱼钟磬齐鸣,诵经之声响彻云霄。又加上灵堂处有专人哭天抢地,从早上哭到晚上。正堂前往来的宾朋更是络绎不绝。大爷二爷迎来送往,各项事宜,忙的想撞墙。
虽然尹夫人和严夫人都参加了治丧委员会,仍是诸事忙不过来。
于是严夫人便特意把自己的弟弟弟妹都叫来,帮忙一起打理。
要说忙,南宫骜也在忙,不过他不是忙着帮大人们打理事务,而是忙着劝晙暔吃饭。
他和爷爷有过承诺,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这个弟弟。可现如今弟弟伤心过度,茶饭不思。
每天坐在灵堂里,呆呆望着老太爷的灵位和那口金丝楠的大棺材。
那眼神凄清的简直有点瘆人。
南宫骜特别害怕他是想也钻进棺材,和外公睡在一起。
骜耐着性子劝道:“爷爷过世大家心里都难受,可日子还得往下过啊。”
晙暔说:“我不饿。”
“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晙暔说:“我不饿。”
“爷爷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子啊。”
晙暔还是那句话:“我不饿。”
南宫骜的耐心终于达到顶点,他猛地揪住了晙暔的脖领子。
“你小子到底想怎么样!”
吼声响彻整个灵堂,一时间哭声、诵经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下手边的活儿,好像看见什么灵异事件一样惊诧的的望向他俩。
南宫骜挥起拳头朝晙暔头上打去。小暔既不躲也不闪,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用一双比深潭还深的眼睛盯着南宫骜。
最后反倒把骜看的心发毛手发软。那一拳到底没打下去。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南宫骜一声喝令,刚才暂停的治丧活动又继续进行起来。
他憋了一肚子火,迈步就往灵堂外走。
刚到门口,猛地迎面过来一个人影。
骜还没反应过来就和那影子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回事!眼睛上没长脑袋!”
骜以为是哪个冒失的下人,正好把一肚子火发在那人身上。
谁知耳畔却传来娇滴滴一声轻笑。
“喂,你倒说说看,眼睛上怎么长脑袋啊?”
南宫骜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的原来是个小姑娘。
女孩儿黑发简单的挽着,大部分披散在肩上,鬓角上斜斜的插着两朵白色茉莉。
这个随意却俏皮的打扮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女孩见他眼神发愣的瞧着自己,白了他一眼,又是一声浅笑,从他身旁过去,进了灵堂。
她一身雪白,长裙曳地,如此一过,带起一阵茉莉清香的风。比之灵堂中的香火味,不知好闻了多少倍。
南宫骜只觉得她如一片雪花,轻飘的落在自己身边,本想再和她说两句话,却见姑娘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