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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晙暔,落难凤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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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堂,南宫家最为尊贵重要的议事厅,此刻汇聚了家族最为尊贵重要的几个男人。
骜坐在外堂,身边放的一盏茶已经凉透了。
终于,他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下来。
在一旁伺机而动的小管家陈荣紧迈几步,赶到了骜的面前,刚好用身体把门挡上。
“大少爷,您。。。”陈荣笑的不太自然。
南宫骜朝左错出一步,管家也错出一步,骜再向右迈一步,管家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陈荣个子很高,骜将眼睛扫向斜上方,顿了一顿,噗嗤一笑。
“怎么?陈大哥,你跟我玩照镜子?”
陈荣笑道:“哎呦,大少爷,我哪敢啊。是老太爷吩咐的,让您等在这里,不叫出去啊。”
骜瞬间收了笑容,眉毛一挑:“我从极乐观回来,连晚饭都还没吃,就一直坐在这儿。你没见我饿的都快睡着了?我出去弄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陈荣心道:“霸王大少爷编瞎话也不考虑点逻辑,哪有越饿越困的?”
可就在他胡琢磨的当口,南宫骜已经身形一晃绕过了他,双手推开大门。
“站住!”
南宫骜的一只脚还未落地,身后猛然传来大老爷南宫成威的声音。
这一声比陈荣的一百声还要管用,骜极不情愿的将脚缩了回来。他垂头丧气的转过身,等待着父亲的责骂如同暴风骤雨般袭来。不料大老爷只说了一句话:“随我进来。”
南宫骜先是一愣,随即应了一声。
一边走,他扭脸望向陈荣。
“怎么回事?”
陈荣看出大少爷的口型。
他把眉毛向下一耷拉,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南宫骜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内堂之中,老太爷端坐椅上,脸上隐约挂着泪痕。二子南宫成辉站在一侧,手中拿着一块湿透的手帕,眼圈也有点红红的。不过爷俩脸上均是一派喜气。
见南宫骜一踏进屋,老太爷便笑着招手道:“骜儿!快来见你弟弟!”
南宫骜怀疑自己听错了,心道我哪里冒出来个弟弟?难不成二婶怀孕了?
他顺着爷爷招呼的方向望去,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背影,南宫骜从没见过的背影。
如果想要形容这个背影,高贵典雅则太庸俗,仙体出尘又太清绝。英俊潇洒少了些清秀,翩若惊鸿又感觉脂粉气太浓。
唯见他身着月白底色缠枝如意八宝的华服,顺滑黑发之上系着一条红色缎带,缎带末端一对珍珠坠子,皎然发光。
“这,这小子谁啊?”南宫骜伸手一指。
老太爷哈哈大笑:“傻孩子,这就是你表弟!”
华服的少年转过头来,眼中蓄泪,好似两汪融化的雪水般晶莹剔透。
“晙暔,快叫表哥啊。”南宫成辉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两片薄如樱瓣的嘴唇抿成了一个绝美的弧度,似乎在心里颇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吐出一个字:
“哥。”
就是这一声“哥”,把南宫骜彻底叫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白天那个蓬头垢面,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乞丐,这会儿怎么就忽然变成了翩然至此的佳公子,而且会成了自己的弟弟!
“骜,从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千万不可欺负他。你要是在他面前敢耍霸王脾气,我可不饶你!”
父亲的话与其说是叮咛,不如说是威胁恐吓。
骜还在云里雾里,除了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世间麻雀变凤凰的事情少有,然而凤凰失足掉进鸡窝,它毕竟还是凤凰。
晙暔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冰火两重天,悲喜交加让他刚刚趴在南宫老太爷怀里痛苦了一场。眼泪未干,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朦胧中这屋子,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富丽堂皇。朦胧中这些人影,都是自己至亲的亲人。忽然到来的幸福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回家了。”晙暔在心里默默念着,虽然一路坎坷,但他到底是回来了。
当钟鸣堂大门敞开,南宫老太爷左右手各领一位少年迈步出来。府中上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从此南宫家多了一位表少爷,他的名字叫梅晙暔。
是夜,天上挂着不太明亮的月亮。
南宫老太爷由老管家陈福顺搀着,行至祠堂门前。
祠堂门打开,发出了长长的吱呀一声。
“老太爷,您。。。”
陈福顺在南宫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因为上了年纪,如今家里很多事都交给儿子陈荣去办,大老爷批准他在自己家里享享清福。今晚老太爷特地将自己招来,他知道一定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所以服侍的加倍小心。
“老陈,你就在外面吧。”
老爷子发话,陈福顺应了一声,待老太爷进去,轻轻的将门关上。
长明灯发出昏黄的光,老太爷的背影长长托在地上,显得有一丝苍凉。
他径直走到一个牌位面前,那里供奉的,是他的夫人赵氏。
“淑英。”老太爷轻轻的抚摸灵牌。
“你能信吗?我把咱们的外孙子找到了。你当年不是一直埋怨我,说是我把他弄丢了吗?我找了七年了,总算是找到他了。真是祖上积德,老天开眼哦。”
老爷子说着双手合十,把祠堂中的祖先牌位挨个拜了个遍。
“你知道吗?是骜把他领到我面前的,我见那孩子第一眼,心说这不就是秀儿吗!真的,晙暔长得和咱闺女秀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老太爷声音有些哽咽。他从怀中掏出手绢,在眼睛上用力按了两下,又转而用手绢去擦拭老伴的牌位。
“外孙子回来了,就算是闺女回来了。咱们又能每天看着她了。淑英你在那边也不用埋怨我了。对了,保险起见,我没敢让晙暔姓本姓,我让他跟你的姓了,他现在叫梅晙暔。你没意见吧?”
刻着梅氏淑英的牌位在老太爷手里上下动了一下,老太爷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出了祠堂,手提灯笼的陈福顺连忙迎上来。
“老太爷,咱们回去?”
“嗯,回去。”
一路上,陈福顺和老太爷聊着天。说来说去,提起了晙暔。
“老太爷,咱家新来的那位表少爷,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是嘛?你说像谁?”老太爷明知故问。
“他有点像。。。像老夫人啊。”
“那是当然,他是淑英家远房表侄之子嘛,都是梅家人,模样长的有三分像也是正常的。”
陈福顺笑着点头。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表少爷长得很像故去的小姐南宫秀。可他不能这么说,一来是怕引出老太爷的伤心事,二来是不想明着搀和主子家的私密。
大户人家,深宅高院,最适合藏的就是秘密。南宫家近十年来藏得最大的一个秘密,便是关于骜的亲姑姑,南宫秀的。
南宫秀是南宫老太爷唯一的女儿,家中行三。冰雪聪明,沉鱼落雁这样的词语用在她身上,似乎还远远不足以形容她的出尘气质和姣好模样。这姑娘自从一出生就颇受父母兄弟的宠爱,十七岁那年,嫁给了前任九江提督的二儿子刘仲良。
结婚三年,生了个水晶包儿一样玲珑可爱的儿子,取名为刘晙暔。
本来和和美美的日子,就在小晙暔两岁那年,永远的画上了句号。
官场上的事总是风波诡谲,可能今天你还顺风顺水,明天就被推到了暴风雨中的风口浪尖。事到如今,已经没人能说明白,刘老提督到底有没有倾吞公款,有没有卖官鬻爵,有没有强圈民地。反正他是栽了,一头扎进深渊,同时还把全家人都拉了下去。
七大罪状、株连三族。皇上真是气坏了,大开杀戒。
那时南宫老太爷还没有退休,官居光禄大夫。老爷子如何舍得让女儿外孙奔赴刑场,去给刘家陪葬。于是费尽周折,各方打点,总算找了一个年轻女囚和一个弃婴做替罪羊,将女儿和外孙救了出来。
南宫小姐和儿子的命是保住了,但一时不敢回京,于是就在乡下暂避风头。老太爷特地派了两名心腹仆从去服侍。又送了大笔金银给他们使用。全家上下,除了老夫人、大爷、二爷知道此事,其余人等一概不知,连两位夫人都毫不知情,生怕走漏风声。
老夫人每天掐着指头算日子,总算三年过去,刘家的案子完全淡出了大家的记忆。二爷南宫成辉亲自带人去乡下接妹妹侄子,没想到妹妹的住所竟已人去屋空。
原来南宫秀所在的乡下在几个月前遭了瘟疫,小姐病死、两个仆人怕担责任,带着小少爷逃之夭夭。
小晙暔命途多舛,从这里就可见一斑。刚刚两岁,就没了父亲,又过了两年,没了母亲。他哭着看了母亲最后一眼之后,便被两个缺德仆人抱到了大车之上。
接下来的三年里,他被转手倒卖了四五家。这也正是为什么南宫家多次派人寻找未果的原因。可怜的晙暔最后好容易落脚到一个没有子嗣的小财主家,过了两年多的安生日子。可是一场大火把一切幸福烧了个精光。靠着祖荫生活、没有一技之长的小财主变成了穷光蛋,晙暔开始跟着养父母过上了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乞讨生活。
这天,晙暔的养父和丐帮起了冲突,晙暔仗着个头小,从人群中爬了出来。等他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养父母已经双双死在了丐帮的乱棍之下。
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一个馒头。
晙暔幼小的心灵,承载下了太多不能承受之重量。他曾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经历了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之后,他开始孤零零的讨饭,孤零零的活着。
骄矜的体格被风雨无情磨折,然而他继承了母亲脸上的那份高贵端丽,却奇迹般的从未被磨灭。
正因为如此,当他梳洗更衣,穿上华服的刹那,落难凤凰终于浴火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