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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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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李墨、香慈同坐一车,一路上,她们两人都显得兴奋且紧张,而我只是沉默不语,偶尔心神不宁地偷偷看向车外,多半时间都是发呆。
“冉姐姐,你说我们会不会见着奴儿?”香慈脸上红扑扑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彩。
期门军是宫廷禁军,香慈许是以为这会儿自己进宫,便能遇见她的弟弟了。只是皇宫这般大,想要遇见着实不易,然而我又不愿扫她的兴,于是笑道:“或许能遇见的,你们姐弟许久未见,寻日也只能让他人代写书信才有所往来,你怕是想煞了赵奴了吧。”
香慈点头道:“是呢,大半年未见了,若能遇见,怕是我都认不出他了,奴儿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香慈一番话说得颇有长姊风范,长姊如母想来就是如此了。可能连她自己都忘了,其实她并不比赵奴大多少。
“赵奴是谁?”李墨问。
“是香慈的弟弟。”我想了想,笑对香慈道:“瞧我,车骑将军已给他取了新名赵破奴,我还一口一个赵奴的。”
香慈忽然不说话了,只低头浅笑,脸上染上了一层不同于方才兴奋之色的红晕。
我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只装傻地看向车外的风景。
倒是李墨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赵破奴……好熟的名字。”
我们的车舆是从未央宫南边的偏门进入的,途径东边宫门的时候,我特地向东望了几眼,长乐宫就在不远处,宫殿还是那个宫殿,只是早已易主,如今入住在长信宫内的,早便不是那位眼盲心明的老太太,而是,王姪!
想到此处,我心头那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便被恨意所取代,我悄悄将车帘放下,然而不知不觉中,双拳已然被攥紧。
行至宫门,便有几个宫女迎着我们下了车,然后我和李墨、香慈打头,一行人颇为井然有序地跟着那两个宫女在一条巷道上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最后才行至一座宽敞的偏殿内。
一位宫女和顺地说道:“各位先在此处落脚,一会儿会有人送晚膳来,晚膳过后内监便会来引诸位去朱鸟殿。”
“宴会安排在朱鸟殿吗?”我问。
“是的。”宫女依旧低眉顺目。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两位宫女见无事,便互相看了一眼,就齐齐告退了。
等宫里头的人都走光,众人才又闹腾起来。
大家都是头一回来皇宫,不免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只有李延年独自坐在一处角落中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墨想必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便走了过去,凑在李延年耳旁讲了一些话,我离得比较远,殿内又着实吵闹,因此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然而倒也无甚在意,只又叮嘱了众人几句,我便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送了晚膳来。用过晚膳之后,便有几个内监模样的人进入殿内,原是来引我们去朱鸟殿的。
我走在最后头,等众人都出了殿才最后一个走出去,然而却被一个太监拦住。
“姑娘留步。”
我狐疑地看着他,问:“大人何事?”
“姑娘便是王老板吧?”
见我点头,他才说:“卫夫人有请。”
卫子夫?让我进宫的是她,如今要见我的也是她,难道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暖弦坊众人早在其他几个内监的引领下走在了前头,只有李墨、香慈和李延年驻足不前,向我们这边看来。
我对那个内监说道:“现在去恐怕不方便。”
那个太监说:“姑娘放心,卫夫人说只需一会会时间即可,不会耽误姑娘。”
罢了,我原也很是好奇卫子夫特地召见我的原因,于是便对太监道:“大人请稍候。”而后我便走近李墨他们,特地又叮嘱了一番,他们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跟着大队而去。而我便跟随那个太监,向着朱鸟殿的反方向走去。
卫子夫住在昭阳殿内。此时已然入暮,昭阳殿被暖黄的晚霞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正如住在这所殿阁中那位的女子,此时正是她绽放光芒的时刻,而那光芒却并不刺目,柔柔的,似水一般让人心暖。
领我而来的太监让我在殿外等候,自己当先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他又出了来,示意我进入。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入昭阳殿正殿,甫一进入,便见卫子夫立于殿内,想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参见卫夫人,祝夫人长乐未央。”我按照礼节,向卫子夫行了一礼。
卫子夫上前将我扶起,笑道:“快请起,何需多礼。”
我起身之后便垂目而立,方才虽然只是一瞥,但我也看清了卫子夫如今的样貌。许久未见,她早脱去了一身稚气,虽然年近三十,然而并不显老,满身尽是少妇特有的成熟韵致,竟比从前越发楚楚动人。
我能感觉到她正看着我,只是不说话。而我立了好半晌,见她没有动静,便道:“不知夫人召民女前来有何吩咐?”
卫子夫只道:“许久未见,你变了不少。”
“夫人也是。”我回。
“你是建元六年的七月离的宫,到如今,也有六年了。”
“是的,夫人。”
卫子夫柔柔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吗?”
想必是要切入正题了,于是我摇头道:“民女不知。”
然而卫子夫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又问道:“你可知道,派你去匈奴和亲是谁的意思?”
我暗自咬牙,却不回答。
卫子夫叹了口气,道:“不管是谁的意思,你只需相信,不是陛下的意思。”
我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然而随即我便忍不住冷笑出来。
“你不信?”卫子夫问。
“夫人既说不是陛下的意思,那就不是陛下的意思吧。”原来她是来做说客的,我只觉得万般无力。
“你不信。”卫子夫轻叹一声,说:“我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那一年的八月,正是太后的整五十生辰,然而整场寿宴,陛下未和太后说一句话,甚至整整那一年,陛下都未再踏足东宫。”
“夫人,您不会是想告诉民女,陛下事先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吧。”我觉得很好笑,所以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卫子夫却颔首,说道:“事实便是如此。”
“民女是不会信的。”我看着她,道:“也请夫人莫要再提此事了。”
卫子夫沉默了良久,才说:“若我偏要提呢?你可知,太皇太后方薨逝那会儿,陛下有多忙碌?他急于将大权从庄青翟许昌那些老臣中夺回,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太后又对陛下说你自请去霸陵为太皇太后守陵,陛下原就忙碌,又以为你躲着他,心中难免有气,便再不过问,想等忙过了那一阵再把你接回来,谁知……”
“想必这些都是陛下让夫人说的吧。”我冷冷打断她。
卫子夫摇头道:“自然不是,陛下从不轻易将心事告之旁人,那段时间,陛下总是郁郁寡欢,我心里觉得蹊跷,便向卫青打听。”
“陛下既不会将心事轻易告之他人,又怎会说与将军听?况且按规矩,我和亲那日皇上应该送嫁,若非心里有鬼,他为何不来?”
“卫青是陛下亲信,即便陛下不说,他也能窥探一二。陛下未去送嫁的缘由我并不清楚,然而陛下将和亲之事全权交予太后处理,之后便再未过问,直到他派人去霸陵接你,才知道你根本未去霸陵,而是去了匈奴。”
我像是个尖酸刻薄的辩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破绽,于是我又到:“陛下是天子,和亲这种大事,他会不过问?”
卫子夫蹙眉道:“你糊涂!我虽素日不过问国事,然而也知道陛下最厌恶匈奴,尤其对和亲深恶痛绝,那会子太皇太后刚过世,不易动武,陛下才不得不答应和亲,如此委曲求全地应允自己厌恶的事,换做是你,你还想过问吗?”
我说不出话来,然而仍不死心,说道:“好,即便此事如夫人所说,那么我父亲呢?是陛下下令让廷尉署将我父亲抓去的吧?”
“窦大人说有先帝遗诏,然而宫里并无副本,如此证据确凿,难道你想让陛下徇私枉法?伪造遗诏可是大罪。”
“是陛下先将父亲下了狱,父亲才搬出先帝遗诏的!”
“那是因为太后以绝食威胁陛下,太后毕竟是陛下生母。”
她说的好似句句在理,而我犹不相信,问:“卫夫人,您说不是陛下授意您说这番话,那您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卫子夫一怔,随即脸上抹上一片绯红,看向别处。
我亦是一愣,她虽未说,我却已经有些明白。
卫子夫终究还是开口了,她声音又变得同寻常一样柔和:“这你不需要知道,总之我敢以卫氏一族保证,这确然不是陛下授意。陛下完全不知晓此事,就连让暖弦坊为将士接风,也是我向陛下提议的。”
提起暖弦坊,她目光中便露出一抹忧伤来,我心想,她许是想起了欣娘了。而我亦想起了她,随即又想起了父母,心中也涌上悲伤之情。
然而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回来这件事,太后可知晓?”
卫子夫说:“应该不知晓,是卫青告诉我暖弦坊易主,又经不得我刨根问底,我才得知新当家居然是你。”
我舒了一口气,又听卫子夫道:“我很佩服你,不仅能从匈奴逃回,还能接手暖弦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强子媳妇,我就再未将我的经历同别人说起,包括卫青。因此我摇头笑道:“民女没有什么值得佩服的,个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夫人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
见我不想说,卫子夫也不再问,只笑道:“听说你们的戏很受欢迎,若有机会,我真想瞧瞧。”
“难登大雅之堂的把戏,怎能污了夫人的眼耳,依民女看,还是算了吧。”皇家的人,我再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
卫子夫默默叹道:“你性子很特别,怪不得陛下对你这般青睐。”
我不知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心里冷笑,便不言语。不一会儿,我听见有丝竹声隐约飘来,便道:“想必歌舞开始了,民女来了许久,也该告退了。”
卫子夫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也好,只是我今日与你说的那番话,希望你能听进去,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只希望自己的丈夫快乐。”
我不知该说她伟大还是懦弱,为了让自己的丈夫高兴,竟恳请她的“情敌”能原谅她的夫君。然而即便她说的都是真的,我想我也不会回到从前,若说原谅,或许我已然原谅了,他是皇帝,在他眼里,权大于情,这无可厚非。我只是不想再与他有所交集了,或者说,我已经不爱他了。
爱?这是个可笑的字眼,或许我从未真正爱过他,过去的那份情愫,只不过被初来这个陌生时代的我当成了一份慰藉,亦或是救命的稻草。也许从一开始,我与他之间便只有相互的利用,没有所谓的爱。
而如今,我已然能在这个时代立足,再不需要任何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