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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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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五人,包括香慈,都骤然变了脸色,那个圆脸的女子惊恐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原来,原来是真的。”
我“噗嗤”一笑,说:“什么真的假的,我还未说是什么病,你们害怕成这样做什么?”
见他们并不言语,我又道:“姨母只是过分操劳而病倒,谁知竟三人成虎,我竟听人议论说她染上了时疫,这种胡言乱语的话,你们也信?你们自己想想,这些日子,我几乎都与姨母一同进出,若她真是染上了时疫,为何我还好好的?”
“东家她,真的只是累病了?”圆脸女子不信似的又问了一遍。
我微微蹙眉,略显不耐道:“我骗你们做什么?”而后又换了语气,说:“也难怪会有这样的传言,姨母这一病正好赶上娉婷染疾,话说歪了也不该怪罪你们。”
“娉婷姑娘染疾了?”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我点头道:“娉婷能者多劳,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暖弦坊前后走动,不知是哪处没仔细着。”而后我露出忧戚的神色,说:“上午还是好好的,午后她便发起烧来了。”
现如今,不管是谁染疾都足以教人害怕,更别说是娉婷了,下面那些小厮丫鬟面面相觑,惊恐的神色又再次漫上他们的脸。
我说:“我已让人将娉婷的屋子封了,你们一会儿去前头多取些药材来,以后娉婷服用的药便在后头煮着,一来图个方便,二来也少让人四下走动,减少疫病传染。至于姨母那儿,她既是劳累过度,作为她的外甥女,我自然是希望她能早日康复的,因此你们便不要去打搅她了,姨母自己也是这个意思,让我这些时日帮忙照应。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只消找我便是了。”
他们自然连连应是,想想也是,这暖弦坊实质上本属官府,对于底下人来说,什么人当家本就无关紧要,只要东家照例发放月钱,不亏待他们,他们自然是不在意谁做主的。
等他们走了,香慈才来询问我娉婷的情况。她是时时与我处在一处的,况且我对她性子也比较了解,因此我也不想再瞒着她,便将实情说与了她听。
她虽然吃惊,但也知道此等非常时期是容不得太过慌张的,便也不再多言,只沉默不语。而当天晚上,我便亲自煮了药送往欣娘房中给她服用。除非找到治愈之法,否则她眼下也只能靠药拖着了。
欣娘足足熬了三日,期间几乎都是我与香慈在仔细照顾着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命大,每日与欣娘接触竟也未曾染疾,而香慈亦是如此。后来再细想,或许是在匈奴的那几年喝多了羊奶,我和香慈体内都有了抗体,因而才能幸免。然而以当下的医疗水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是无从得知了。
我原本以为欣娘还能再拖几日,谁知第三日晚上便不好了。当时我正在自己屋里,一个小厮正在汇报当日的染疾人数,香慈忽然跑了进来,面色戚戚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紧,挥手让小厮先离开,便询问情况。
“东家没了。”香慈眼眶发红,一抿双唇便落下泪来。
我愣了好半晌,虽然早作好了心里准备,然而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欣娘没了,暖弦坊失了主心骨,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暖弦坊众人?
一时之间,千百个念头在我脑中徘徊,香慈直直看着我,似要询问我的意思。
我看了眼她,又茫然四顾一番,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必须等疫情过了再通知众人。我先去她屋里瞧瞧。”
欣娘走的很是安详,若香慈不说我,我只当她还昏睡着,只是我唤了她好些声,推了她好几下都没有回应,她果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了。
“怎么办?”香慈带着哭腔问。
毕竟是我的姨母,虽然相识未足一年,我还是伤心的,只是当下并非伤心的时候,于是我闭目想了想,说:“放火把这屋子烧了。”
香慈诧异道:“会不会动静太大?”
“对外只需说是欣娘自己不小心踢翻了焚烧艾草的火盆,燃着了周围的纱幔,好在欣娘及时逃出,幸免于难,但因为受到惊吓,旧病复发,如今换了别处的屋子住着。娉婷的屋子和这屋子挨着,一并烧了。”
“他们会不会怀疑?”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赵高和李斯,他们俩当年为让胡亥即位便隐瞒了秦始皇驾崩一事,而我现今所为的与他俩类似,怀疑是一定会有的。只是此刻情形,若我直接将实情告之众人,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骚动,如今几乎是个正常人都想逃出去,若还得知自家东家都不在了,届时恐怕会引起不小骚动。
于是我道:“怀疑总比出乱子好,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今晚就要动手,尸体不能久留。”我边说边仔细打量欣娘的屋子,忽而便又瞧见了那幅画,心下恻然,便走近一步,伸手将它取下。
“这屋子里的东西还是都烧尽的好。”香慈提醒道。
我用手摩挲着左下角的那行小字,叹道:“这是欣娘唯一的念想,毁了可惜,就留着吧。”
当天晚上,熊熊烈火将整个暖弦坊照的火亮。欣娘的秘密终究随着这场大火而化为云烟,我再也无从探寻上一辈的那些曲折。我呆呆地看着肆意吞噬的烈火,任凭惊慌失措的人群在我身边逃窜,这让想起了匈奴的那场大火,又想到了一些许久未见的人。那场大火成全了我的逃亡,那么这场大火过后,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元光五年的三月,暮春时节,驻守的士兵逐渐撤离,我们才意识到,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疫灾终于得到了控制。
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却没有人笑的出来,毕竟这场横行的时疫夺去了太多人的性命,同时也令幸存者身心俱疲。
好在,强子一家都很康健,这让我放心不少。然而我暂时还不能住回去,因为禁足令的解除也意味着我将面临一些更加令人头疼的问题,譬如欣娘的死讯。我至今还记得那日我将这一消息告之于众人时他们那或吃惊或狐疑或惶恐的神情,有人质疑是我为谋私欲而将此事隐瞒,甚至怀疑是我害死了欣娘,也有人为我辩解,说当时为非常时期,我只有出此下策才能确保暖弦坊一时之安,并让我代替欣娘,正式接手暖弦坊。自然又会有人不服,而我最是个怕麻烦的人,原本只想早早抽身,但是人总会有私欲的,我过去的确未曾对暖弦坊有任何觊觎,然而如今这块大馅饼从天而降,我必须承认我是动心了的。我这一生总不能只仰仗强子家而活,终究要有自己的打算。若能同欣娘一样将暖弦坊经营的风生水起,这倒也是一条极好的出路。况且这些时日一直是我一手打理坊内大小事宜,也算是得了些人心的,再加上娉婷已走,欣娘无后,我又是她的外甥女,继承她的衣钵也是合情合理。于是当下我虽未多说什么,却仍留在暖弦坊中处理琐事。然而虽未明说,但伶俐之人都该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许多人便开始逐渐把我当做了真正的东家,而对于那些不忿之人,我便放他们自由,若想留在暖弦坊我自然是欢迎的,月钱同往日一样,一分不少,但若想离开,我自然也不阻拦,只是遭受了这场灾难,长安城经济凋敝,且不说其他铺子是否还愿意招伙计,即便招了进去,待遇定然也是大不如前的,具体是去是留任凭他们自个儿决定。当然也是有人走的,但是大多数人都不会跟钱过不去,因此最终还是留下的居多。
与此同时,暖弦坊还迎来了两位客人,春融坊的李延年和她的妹妹李墨。
此番春融坊的疫情也较为严重,他兄妹二人便趁乱逃了出来。因为不能随意出入暖弦坊,他们便在长安城的郊外,同乞丐住了一个多月时间。
虽然李延年说的轻巧,但我知道真正实施起来并不会如此容易,想必二人也是动足了脑筋的,然而待我再想细问,他们便又不愿多说。
也罢,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眼下他们不都投靠了暖弦坊了吗?这对于遭受重创的暖弦坊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况且,我终于能细细瞧一瞧我的“同胞”,那位叫做李墨的女孩儿了。
毕竟方才李延年在场,我并不能同李墨有过多交流,等将他俩安排妥当,我又去前头清点了一番所剩讴者和舞者极乐师的人数,而后便径直去了李墨的屋。
“就知道你会来。”甫一进屋,我便听见李墨稚嫩的声音。
她不过是十岁上下的年纪,行为举止却十分老成,性子又颇为清冷,此刻中规中矩地跪坐在桌边,淡淡瞧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我亦是一笑,坐在她身旁,只默默地看着她。
“怎么不说话了?”她问。
我笑着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如你说吧。”
李墨轻“哼”一声,脸上却露出些许喜色,说:“打从我在春融坊头回见你,就知道你我是一类人。”
我颔首:“我也有同感。”
“你是怎么来的?”她问。
我愣了愣,才领会过来,细细回忆了一番,继而摇头道:“都过去十多年了,具体什么情形我早已记不得,似乎是出了车祸,醒来便在这儿了。”
“十多年?”她似乎吃了一惊,而后稚气的脸上露出惶恐,拉着我道:“你在这儿呆了十多年都没有机会回去?”
见我摇头,她近乎绝望地喃喃自语:“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暗叹口气,安慰道:“许是原本有机会回去的,只是我没有好好把握,别灰心。”
“我没时间等。”李墨看着我道:“或许你觉得在这里生活也没什么,可是我不行,我是李延年的妹妹,你应该清楚。”
我自然清楚,我看着她姣好的容颜,问:“你,不想当李夫人?”
“当然不想!”李墨回答的很快:“你我是一类人,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不想不明不白就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即便那个人是皇帝。如果他又老又丑怎么办?”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李墨疑惑着问我笑什么,我道:“眼下才是元光六年,皇上十六岁即位,如今也不过二十八岁,怎么可能老呢?你来这儿多久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李墨微微蹙眉,道:“我去年才来的,是不知晓这些。好吧,即便不老,他有那么多女人,我怎么接受的了?”
听了此话,我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愣了好半晌,才又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你想如何?历史是改变不了的。”
“躲着。”李墨道:“我就一直躲着,不给自己见皇帝的机会。”
只是命运这种事,又怎么是想躲就躲的了的呢?这话我未同李墨说,她虽极力表现出清冷的一面,但经过这一番谈话,我亦可猜测她的实际年纪并不算大,应该还未经世事,便让她保留些幻想吧,而我便也只把她当做妹妹看便是了。
于是我笑说:“你我既然是同类,如今又同住暖弦坊,不如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吧,不知你可赏脸?”
李墨一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你身上倒真沾上了不少古人的习气,姐妹吗?也好。你叫王冉吧,那我便唤你‘冉姐’。”
“极好。”我轻拍着她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