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喜事》顾辞微

29、二九

　　花清雨听得入迷，见孟怀瑾不讲了，便追问道：“后来呢？你打了胜仗之后呢？你娘亲应该很欣慰吧，你给你爹爹报了仇。”
　　“她很高兴，她还哭了，说我长大了，以后可以独当一面了。”孟怀瑾抱着花清雨的手紧了紧，用很轻的声音继续说道：“然后她走到爹爹的尸骨面前……拔剑自刎了。”
　　花清雨听得心里一惊，可孟怀瑾却笑了起来。
　　“得胜归朝后我继承父亲威武大将军的称号，成了最年轻的大将军。可天知道我多讨厌战场，多讨厌血，讨厌肮脏的残破的尸体。”
　　“那你为什么不能不去打仗？”
　　“总有人要牺牲，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孟怀瑾不知道该怎么向花清雨解释国家大事，只得简单地说道：“为了百姓安乐，为了保家卫国。”
　　“你们不打仗不行么？不打仗百姓不是更安乐么？他们的儿子也不用死在战场上不是么？”
　　“这你得跟敌国的皇帝说才行。”
　　花清雨想了想问道：“要是敌国的皇帝说不打仗了，我们的皇帝会不会也就不打了？”
　　孟怀瑾被花清雨问得一愣，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他从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不知道。也许不打了，也许还是要打。”
　　“为什么？”
　　“为了领土。”
　　花清雨瘪瘪嘴像是很不满似的。
　　“皇帝真是坏东西，他们不是都有自己的地盘了么，为什么还要别人的。我觉得百姓跟着谁都一样生活，有什么可打的！如果不打仗你的爹爹你的娘亲就不会死了，我讨厌打仗，我也讨厌打仗的皇帝！”
　　“小花，你很聪明，的确，百姓跟哪个皇帝都是一样的生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孟怀瑾拍拍花清雨的脑袋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我小时候的故事可不是为了讲这些的！”
　　“那你是为了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我也知道被抛弃的感受。”
　　闻言花清雨立刻垂下脑袋，又不说话了。

　　孟怀瑾知道他心里难过，柔声说道：“原来我也觉得我被爹娘抛弃了，所以我总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所以爹娘不爱我，可后来我知道他们是有苦衷的。”
　　“所以娘亲丢掉我也是有苦衷的么？”花清雨忽然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孟怀瑾问道。
　　孟怀瑾看着花清雨那亮晶晶的眼睛，虽然不忍心却还是狠下心来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苦衷会让一个娘亲扔掉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她还留着另一个孩子。”
　　花清雨眼里的那蔟火光迅速地熄灭了，她再次垂下脑袋，苦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娘亲只是想扔掉我而已，我那么不好……”
　　“花清雨……看着我……”
　　孟怀瑾难得叫花清雨的名字，花清雨也难得见他这样郑重，便抬起头看向了他。
　　“你的娘亲为什么扔掉你我不知道，也许她有苦衷，也许她没有苦衷，我不能让你空抱着期待。但是我知道的是，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总是有原因的，她之所以会丢掉你，肯定有她的原因。可无论那个原因是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你不值得被爱，知道么？”
　　花清雨有些惊讶地微张着嘴唇，眼光湿润地看着孟怀瑾，有些哽咽地问道：“大将军，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怎么知道她刚刚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好，是不是不值得被爱，所以才会被娘亲扔掉。

　　“因为我就是知道啊……”孟怀瑾拍拍花清雨的脑袋道：“我娘亲为了爹爹殉情时，我也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何她不能为了我活下去，是不是我一点都不重要，所以她不在乎我没了爹之后又没了娘，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会伤心，就那么在我面前自刎了。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在想，我是不是又被抛弃了，我是不是不值得被娘亲爱……
　　“可后来我发现，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这个答案了。那么我该怎么办呢？一直觉得自己不好，还是一直怪罪自己？花清雨，我们的爹娘有时候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因为小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很小，所以爹娘的爱就变成了天大的事情，他们就像是我们的神一样。
　　“但是事实上，他们都不是神，他们只是人。人就有各种各样的弱点，就会有不好的地方，会有阴暗的一面。当他们对我们显示出弱点和阴暗面的时候，我们必须告诉自己，那不是我们的错。”

　　孟怀瑾说完这番话的时候，花清雨已经哭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原来总想，娘亲把她的爱分成了一万分，其中九千九百九十九份是姐姐的，我兴许只有一份。但是有一份我也满足了，我不恨她不怪她，有那万分之一，我就可以开开心心地活很久很久了，哪里知道，我连那万分之一都分不到……”花清雨看着前方，喃喃地说道：“我也不贪心啊，我只要万分之一就好了。
　　“大将军，我想的并不多呀，我只想要一个娘，要一个真正的娘。不会把我忘在冬天的院子里，不会把我忘在陌生的乡下，不会把我忘在荒凉的山上。她会很温柔的对我笑，会给我买衣服，会帮我梳头发。她还会督促我学琴，会在我生病的时候难过得哭，会因为我不听话骂我，会为我不能嫁一个好人家而伤心。”
　　孟怀瑾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他给不了花清雨一个爱她的娘，他也没法还她一个温情的童年。所以他只是抱着花清雨，像是安慰一个小孩似的，一面拍着的背，一面缓缓的摇，直到花清雨哭累了，不知不觉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
　　“英俊潇洒威武不凡的孟大公子……”花清雨闭着眼，用带着睡意的声音缓缓说道：“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
　　孟怀瑾笑了笑，像是怕吵到她似的，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一点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花清雨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反正是有一点，也不多。”
　　“算了……”孟怀瑾叹了一口气，说道：“总之，你也赶快喜欢上我吧，我可不能等你太久。”
　　因为若是过得太久，他一定就太喜欢太喜欢她了，喜欢到她的喜欢永远都赶不上他的喜欢了。
　　所以他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她早点喜欢上他才行，就像他喜欢她那样。
　　因为他的娘亲说过的，爱要是平等的，才能够地久天长。
　　花清雨没有再接话，依旧闭着眼躺在孟怀瑾怀里，呼吸渐渐均匀。
　　孟怀瑾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用叹息般的声音说道：“睡吧，睡吧……睡醒了我们的小花就长大了……”
　　梦中的花清雨像是在回应孟怀瑾的话似的，她闭着眼在孟怀瑾漂亮的锦衣上蹭了蹭，把眼泪鼻涕都蹭了上去，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花清雨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陌生的床帏，在伸手一摸，感觉也是陌生的床褥，她扭头一看……
　　还好，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等等……
　　“大将军！你怎么睡在我旁边呀！”花清雨猛地坐起来，抱着被子缩到了床脚。
　　孟怀瑾被花清雨吵醒有些不耐烦，睁眼一看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呢，他无奈地撑了个拦腰坐起身，打了个哈欠道：“叫什么叫啊，你不是已经有点喜欢我了么？”
　　“那也不能……”花清雨着急地说道：“那也不能睡一张床上呀！”
　　“又不是我愿意的！”孟怀瑾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昨天抓着我的衣服不撒手，我也没办法啊！只得勉为其难地陪你睡了……”
　　“你闭嘴！”花清雨忙打断孟怀瑾的话道：“奶娘说了只有成亲的人才能睡一起的，你别乱说什么睡睡睡的！”
　　“可我们是睡……”
　　“叫你闭嘴！”花清雨急得捂住了孟怀瑾的嘴巴。
　　孟怀瑾这才放过花清雨，笑眯眯地抓住花清雨的手道：“放心吧，我可是正人君子，才不会对你做什么呢！还是晚上呢，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回将军府了，明个儿我让紫蝶来这里照顾你。”
　　“回将军府？”花清雨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好像不是将军府里的房间，“这是哪里？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这里是姚景行的府邸。”
　　“小星星的屋子？”花清雨惊讶地问道。
　　孟怀瑾眉头一皱问道：“谁是小星星？”
　　“姚公子啊！我听潘霜儿这么叫他的！”花清雨笑眯眯地答道。
　　孟怀瑾觉得以后他娶了花清雨过门之后一定要改改她这个毛病，怎么见谁都喜欢叫小名呀那么亲热！
　　“你娘跟你姐姐不是已经知道你在我府上了么？你再呆下去恐怕会被人发现。我也不敢让你去我名下其他的宅院，容易被查到。你放心，我跟姚景行说好了，你在这里的事情只有你、我、他，再加上来照顾你的紫蝶四个人知道，保证不让你被你爹娘抓回去，好不好？”
　　“好！”花清雨点点头，又想到一件事情，支支吾吾地问道：“英俊潇洒威武不凡的孟大公子……那……那我以后……”
　　“你以后什么？”孟怀瑾一面穿鞋一面问道。
　　花清雨鼓起勇气问：“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呀？”
　　孟怀瑾猛地扭头看向花清雨，见她那一副害羞的模样，他立刻就得意了。
　　“怎么？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呀？还没分开呢……”孟怀瑾一脸得意地凑到花清雨面前说。
　　“谁……谁舍不得你了！”
　　“你呀！”孟怀瑾一字一顿地说道：“花！清！雨！”
　　“我才没有呢！”花清雨猛地把枕头扔到孟怀瑾脸上道：“你快走吧！”
　　孟怀瑾一把接过枕头，用力地在上面亲了一口，然后丢到床上起身说道：“走了！”
　　说完他就从窗子跳了出去，然后跳过院墙消失不见了。
　　一直到孟怀瑾走了好久，花清雨的脸都还是红的，她抱着被孟怀瑾扔到床上的那只枕头再次躺了下来。
　　合眼的时候她脑海里不禁回想起英俊潇洒威武不凡的孟大公子今天说的一段话来……

　　喜欢就是看到你就觉得心跳快得像是打鼓一样。
　　是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看见你笑、你哭、你皱眉、你打哈欠……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高兴。
　　别人跟你说话我就不舒服，你对别人笑我就生气。
　　你表现地越是笨我就越心疼你，你表现得越是聪明我就越骄傲。
　　有时候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喜欢你都觉得你好。
　　有时候又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不待见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好……

　　花清雨抱着枕头，忽然想，她好想有一点明白大将军所说的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