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债》印莲

3、悲剧是早就埋伏下的

　　很多年以前，当净水菩萨第一次见到晶晶的那个时候，这个叫晶晶的紫水晶刚修炼成人形，她的微笑是那么清澈如水，自我介绍说：“我是桃止山的晶晶。”
　　连桃止山的尊者——神花荼都说，晶晶是桃止山的一个奇迹。
　　然而谁也不知道，这么一个澄澈如水的姑娘，心底却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美好的秘密。
　　很多很多年前，当晶晶还只是一块紫水晶的时候，她是镶嵌在入口山崖上的许多块水晶的其中一块，众所周知，桃止山是鬼府，而到鬼府里来的人，自然也只能是鬼魂了。她所在的那个地方，每天都会有路过很多的鬼魂精怪。

　　有一天，桃止山上来了一个人，本来晶晶以为他也就是路过的众鬼魂之一，但是他站定在入口石碑前，开口说话了。
　　“你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吗？”他问。
　　这是晶晶第一次见人在碑前停留，而且说话的。
　　而此人穿了一身白衣，手上脚上却没有镣铐，看上去飘飘欲仙。
　　“其实生不过是欢愉和痛苦，死不过是终结和开始。”他继续说。
　　那时候的晶晶虽然没有修炼成形，但已经有了心智，能听懂人的语言，她用力地想，但理解不了这个人说的话。
　　“生的意义是什么？生是一种体悟，痛苦也好，快乐也罢，若没有体悟，便不会有无我。”白衣男子又说。
　　晶晶看看四周，当时她是周围唯一一块有心智的石头，她不确定这个男子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男子继续说：“无我是一种境界，大家都在追求这种境界，然而当人有了追逐之心，就永远体悟不了这种境界，所以这是不是一种矛盾呢？”
　　晶晶仔细聆听，还是听不大明白。
　　“正好比，修炼者努力修行，仙者想成佛，佛者要圆满，本身就是一种欲望。没有欲望，就没有修行的动力，而有了欲望，本身就不圆满了。”
　　晶晶在山崖上那么多年，不是没听人交谈过，但是第一次听人说那么多话，周围没有别人，那么好像还是在跟她说的？
　　晶晶虽然有听人说话，但是没尝试过讲话，她试着发了一个音，试着说出她生命中的第一句话：“什么是圆满？”

　　“圆满是一种牺牲和成全。”
　　晶晶虽然依旧听不懂，但是内心产生了一种喜悦的心情，因为这个人听见她说话了。
　　“什么是牺牲，什么又是成全？”晶晶问。
　　“牺牲就好比你现在，把自己钉在山崖上，经受风吹雨打；成全就好比我现在……自我感觉很圆满。”
　　“我听不明白。”
　　“如果你想去明白，努力思考，就能明白了。”他说。
　　“什么是努力想？要怎样才能努力想？”晶晶问。
　　他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说了两个字：“欲望。欲望是一切进步的源头和动力，也是一切毁灭的根源和罪孽。”
　　“欲望是什么？”
　　“欲望就是，你想去做一件事的程度。当你很想很想，就有了欲望。”说完，这个男子向前走去，走上了那条通往远方的没有灯光的路。
　　“你是谁？”晶晶在他背后问道。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了下手，说了三个字：“我是佛。”

　　晶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就像每一个离开这里的人一般。但这一天对晶晶来说必然是不平凡的一天，正如人类第一次抬起头看星星，从此有了那个星球的文明。晶晶是从那天开始学会思考的，思考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虽不甚理解，但也学会了为开放在路边的每一朵荼靡而感动，为天上落下的每一片雪花而欣然，为在碑前路过的每一人而祝福。
　　于是，在其他石头还没有心智的时候，在晶晶怀着一颗纯真美好的心的感知世界的时候，迷迷糊糊就迎来了天雷。那天的雷电，让当时桃止山上的精灵们都记忆深刻，因为桃止山上从来没有谁能够修炼到迎接四九天劫，更没有谁能经历过天劫成仙的。
　　桃止山是鬼蜮，怎么可能有仙？
　　然而当天雷劈断了山崖，这块水晶石第一次脱离山体掉在地上的时候，地上的雪承接住了她晶莹的身体，荼靡花的汁水抚过她裂开的伤痕，山崖帮她承受住了最严厉的一道天雷的霹雳。
　　而后，她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那日白衣人说的牺牲和成全。
　　再然后，她拥有了完整的魂魄，化成人形。

　　正如神花荼所说，她是桃止山的一个奇迹，但是没人知道，这个奇迹的背后，有佛的点化。
　　有人说这是一种巧合，但佛都把这种巧合，叫做缘分。所以神花荼说，晶晶，你有佛缘。
　　晶晶说：“我要去找佛。”
　　晶晶开始了一个漫长的旅程，她走过了很多地方，找到了很多佛，也与很多菩萨佛主有过交谈，但是她觉得没有一个是他。
　　她想找到他，虽然还不知道找到他能做什么，但只是想找他。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晶晶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她也知道，其实那个白衣人不过是路过桃止山的其中一个魂魄，但她相信那必然是不一样的魂魄。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西天取经的玄奘师徒。
　　她看到玄奘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和尚，便是那个胆大包天敢自称佛的男人。

　　此后，晶晶就暗自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直到有一天，悟空跟玄奘吵架，心情恶劣中，把晶晶揪出来，吼道：“你是什么怪物跟着我们干什么！”
　　晶晶眨了眨眼睛，看着悟空指着她的金箍棒，道：“我不是妖怪，我是仙子。”
　　“什么仙子，你再跟过来老子打死你！”悟空大叫一声。
　　晶晶又眨了眨眼睛，说：“我不信。”
　　当时在场的除了对话的这两个人，还有被惩罚变成白龙马的西海龙王的三太子小白龙和八戒。听见晶晶的这三个字，别说八戒竖起了八卦的耳朵，连一向懒得理人的小白都两只眼睛乌溜溜地看了过来。
　　悟空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举起了手里的金箍棒，竟打不下去。
　　悟空虽胆大胡闹，却并非胡乱杀人之人，这姑娘虽跟着他们，倒也没什么恶意，身上也感觉不到一点戾气。所以悟空手里那根棍子，倒也真打不下去。
　　“切，老子不跟女人打架。”悟空丢下一句话，不再理会晶晶，跳树上抱着金箍棒睡觉去了。

　　从那天起，晶晶从偷偷摸摸跟随变成了光明正大跟从，除了悟空看她不顺眼，没事跟她吵两句话，其他随行人员都没有异议，毕竟多个姑娘，也好调节无聊的旅途氛围。
　　一路上晶晶一直找机会跟玄奘说话，说道义，说人性，说佛性。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彼此越来越熟悉，晶晶反而越是看不透玄奘。每当这个和尚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晶晶都觉得他的眼里有着整个宇宙的光辉，而整个宇宙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粒尘沙。
　　他只是个和尚，但有时候晶晶觉得，他的心比佛更宽大。
　　不过，大部分时间，玄奘都不大理她。
　　相反，理她最多的，反而是看她最不顺眼的悟空，他把跟晶晶斗嘴当成了打发时间的乐趣，一天不被她骂就浑身不舒服。
　　于是八戒发现，最贱的人原来是这猴子。

　　那天一行人赶路去雷音，途经宛子山，悟空又跟白晶晶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说的都是些老没营养的话，比如定海神针在神器榜里到底能排到第几名；再比如什么五指山和东皇钟，到底哪个更让人逃跑不出去。
　　玄奘打断了他们没意义的争论，说：“悟空，我饿了。”
　　悟空对玄奘的指示，刚开始是十分不习惯的，但是自打他一不听话玄奘就念那该死的紧箍咒后，他就从开始的盛怒到后来的接受到现在的基本习惯了。
　　晶晶跟在后面说：“我要吃烤肉。”
　　“烤你妹烤！”悟空听从玄奘不代表他会听从白晶晶。
　　“猴子你一出家人怎么可以说粗话。”白晶晶皱眉。
　　“就说就说就说！”悟空挑衅之。
　　八戒掏了掏耳朵，叹气：“你俩能再幼稚点吗？”
　　晶晶对悟空吐了吐舌头，说：“没本事弄到烤肉就直说嘛，每次都摘几个果子充数，也就普通猴子的本事了。”
　　“我X，你才普通猴子！不就是点烤肉嘛，还能难住老子？你就算要玉皇大帝餐桌上的山珍海味老子都能给你抢了过来！”悟空实在不是个能忍耐的人。
　　“少吹你。”晶晶一脸不屑。
　　“我X，你等着！”悟空说吧，翻上跟斗云。
　　八戒一方面对晶晶表示感激，托她的福终于也能吃点好东西改善一下伙食啦；另一方面又替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的悟空表示悲哀，关键是自己还挺享受……
　　八戒叹气，果然人跟人都是配对着来的，总有相生总有相克。
　　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想到，悟空这一走，后来会引发出那么大的一场悲剧。

　　八戒已经不太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只记得那天悟空走后，他们就遇到了一只妖怪，就是那只大山黄蜂，他跟其他的妖怪一样，听说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修为大增，于是要抓唐僧去吃。
　　那只大山黄蜂还挺厉害，用毒药把大家都麻痹了以后才抓走了唐僧。而晶晶本是紫水晶之体，不怕毒物，于是第一个追了过去。
　　后来玄奘被晶晶救回来了，晶晶放下玄奘后，却一个人离开了，也没有说要去哪里，甚至没打一个招呼就走了。
　　悟空从天宫带回了很多食物，本想在晶晶面前炫耀一番，但是见她不在，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一向爱吃爱睡的八戒破天荒没有对这些精美的食物表示兴趣，只大口大口吃着表示对悟空劳动成果的肯定，心思却不在上面，味同嚼蜡。
　　八戒很担心晶晶，对她的忽然离去，说不出来的心慌。

　　再后来，那只大山黄蜂用毒药控制了几个人，化成少女、妇人和农夫对玄奘蠢蠢欲动，悟空看出了那些妖怪的真面目，分别打死，但玄奘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竟然对悟空念紧箍咒，并且这次念咒不同以往，几乎把他往死里整，连八戒都看不过去，想上去为悟空求情，但当他一走近，看到玄奘的眼神的时候，他要说的话都又重新咽了回去。
　　那是玄奘和尚唯一的一次失控。
　　玄奘眼里埋着深深的悲痛，那种痛楚，八戒从来不敢想象会在这么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和尚脸上看见。然而不过一眨眼的瞬间，玄奘又恢复成那个愚蠢又柔弱的和尚，他停止了念咒，只对疼得在地上满地打滚的悟空说着一些专属和尚讲的套话、屁话。
　　很多年以后，八戒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才忽然明白，悲剧早在当时就埋下了。
　　不知该说这些人都太会演戏，还是他自己没有长着一双看清世事的慧眼，竟不曾发现这些人背后和心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和无奈。
　　都说那是命运，那是考验，那是不可抗争的天意。然而这些人，其实从来不曾放弃过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与天搏斗。
　　事实上，那次玄奘中毒后被大山黄蜂抓走，肉身就已经死了。
　　而晶晶，逆天而行，用自己的水晶之体，给玄奘修补了肉身凡胎，把他的魂魄从死神手里抢了过来！
　　晶晶说，遇见玄奘本就是命，在她心里，他才是真正的佛。
　　佛在哪里？佛本来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心有多大，佛就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