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玥》憨妲妲

15、第十四回

　　马上便是年节了，玥将要迎来她的十四岁，而我也要经历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的时刻，及奕。只是我作为一个小小的角色存在于这个偌大的宅院中，也无人惦记着。好在我并无念想，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过着，挺好。

　　彦走了，整个蓝府显得清冷异常，每个屋子里都生着两三个暖炉，丫头下人们没事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说话唠嗑，整个院子空荡荡的。

　　我捧了刚刚煮好的汤推开门，玥依旧是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微微的出神，手里还有前天彦让人给送来的书信，纤细的指尖被浓黑的墨迹映衬得更苍白。
　　【玥，吃点东西吧。】

　　玥眯了眯眼，勉强绽出一个笑容。
　　“你先放在那里吧，我一会儿就吃。”言罢，又不说话，指腹婆娑着那张薄纸。

　　我知道她的心思，只得拍拍她的肩头，打着手语。
　　【既然你那么念着他，为何不回信给他？非得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呢？】

　　玥嘴角微微一瞥，一脸的苦恼。

　　“他竟然一声不吭的就去了漠北，我为何要给他回信？再说了，他……他不是我的哥哥，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爹和娘都死了，我又用何身份跟他回信呢？”说着说着，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垂着脑袋。

　　我坐下来，微笑着看她。

　　【我可是记得他在临走之前是来找过你的，你自己犯别扭不肯出来见人家，他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时间紧迫不得不走，才不情不愿的离开的。你怎么能说是他一声不吭呢？】

　　玥抬眸看我，却又慢慢的低了下去，半晌才喃喃道。

　　“是不是我一直都太任性，他已经厌倦了我呢？以前是因为我以为他是哥哥，他才无奈忍着，现在也都说清了，便觉得留在我身边受气实在不值，所以，所以才……”

　　她还没有说完，我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他一早不就知道你们不是兄妹吗？这么多年了，你能看得出他对你可有一丝的不耐？】
　　她闷闷的摇头。

　　我虽是与玥一起长大，也都困在这个宅院里，没有怎么出过门，但终究是比玥大上一岁，院子里那些年纪稍大的丫鬟们偷偷看的戏本也曾稍稍扫过两眼，对于那些我们不曾触碰的感情事也是比玥要多懂上一二。
　　彦眼中那份炽热的光，我比玥看得更真切。

　　我忽然顿了顿，伸手抬起玥的小脸，面色严肃了不少，咽下一口气才郑重的比划着。
　　【你与彦本就不是兄妹，或者这样会更好一些。】

　　玥有些疑惑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脸颊竟然有些微微的红潮，眼神也有些躲闪的意思。我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也懂一些。我心中一阵的轻松，拍拍她的肩头便推门离了去。

　　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戏文里的一句台词，我看了之后不是太懂，但总觉得若是一个人有情，不管结果如何，都应当让对方知晓，即便是被回绝了，也能断了念想。

　　一阵风刮了过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使劲儿收了收袖口，北方应当会更冷吧。彦一个人在那里应当也会很孤单的吧，我眯着眼看着北方，好在过了年关，春天就要来了。我笑了笑，快步离开。

　　还有三日便是除夕，大街上热闹了起来，鞭炮声不绝入耳。我也换上了新的衣服，只是今年府里刚没了老爷，大家都置办了颜色十分素净的新衣，看着倒也顺眼。只是凌姑姑还是着旧衣，没有置办新衣。
　　说是负责年货的老妈子去问过了，她只道她没有过过年节，已经惯了。

　　但我想她也应当是在乎的，在乎这些世间冷暖，只是她周身裹了一层冰壳，能看到外面，外面也能模糊的看到她。只是那层冰在，即便外面再热闹，她也只能保持的原来的姿势看着，一动不能动。

　　自我说了那番话后，玥的心情好似又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据说腊八那一天她还让门房的先生给漠北寄去了一封信件。到了现在，应当是快要到了。
　　我没有问她这件事情，更没有问这信件的内容。

　　一群年轻的下人们互相逗着趣儿，在院里打闹着，不时的笑岔了气儿。我虽是笑不出声来，但看到大家都这么高兴，心里也是甜滋滋的，这才像个过年的样子。

　　飘飞的炮仗纸片红彤彤的，我伸手接住一片放在手里端详着，然后看到了站在屋里透过窗子看着我们的凌姑姑，她的唇角好似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她还是一身的旧衣，眼神有些凌厉，颈间围了一条黑色的围巾，抄着手站着。我看得心里有些酸。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了步子。

　　刚进了房门，还未近身，凌姑姑便转过了身，看着我。不知为何，或许是今日大家都太欢乐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我看着今日她却比往日里要柔和很多。
　　我将手里的参茶放下，想要表达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过些日子，你便及奕了吧？”凌姑姑端起来，轻轻的喝着，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我有些愕然，说是受宠若惊一点也不为过。

　　“那日我翻看你们的生辰簿看到的。府里发生那么多事，定然也是没有太多心思给你置办，那天你去账房领些银两吧。”

　　我忙低下头。

　　【谢姑姑惦记，只是莫言自小被老爷收养，受了太多恩惠，不敢再奢求什么。及奕此事不算大事，无需费心，照常就行。】

　　我低着头没有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到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若是他能长大，今年也能及奕了。”

　　我抬头，疑惑。她只是摆了摆手，脸色很疲惫的样子。
　　我识趣的缓身退下，吱呀一声关了门，却又再推开。

　　她转身，我深吸了一口气。
　　【姑姑，您过年吉祥。】

　　她有些愕然的看着我，直到我关上门也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更是没有一句话，但我心里却奇异的有些暖意。

　　我希望整个蓝府里的人，都能够这样的平安吉祥。
　　这是我过去的十五年来，每年的愿望。

　　噼里啪啦，星空里激起了几颗明亮的礼花，我们都仰着头看着，笑着。玥也笑着，脸被烟火映得红彤彤的，眼里亮晶晶的。
　　我知道她在想着什么，有些事情，一旦想通了，便成了理所当然。

　　转头看看那扇窗子，没有预想中的人站在那里观望，再一看，凌姑姑竟然出来了，站在门口，头也微微的仰着，脸上或明或暗的，看不清是喜是悲。我轻轻的拽了拽玥的衣袖，示意她看过去。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过去，轻轻的挽住了凌姑姑的手臂，没有看她。

　　两个人似乎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都静静的看着姹紫嫣红的天空，但从那交叠的手臂下我能看到一种割不断的东西，便是亲情。

　　尽管凌姑姑并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但这一刻，我是多么的感激她能回来，回到蓝家，回到玥的身边。
　　其实尽管是到了最后，我都觉得不管玥是经历过多少的不幸，但她也不能说是悲惨的，因为不管是在何时，玥都不曾孤单，在她的身边一直有亲人，一直有我在这里看着她。

　　我缓缓的笑了，我在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变好，等这个大宅院里欢声笑语，而我以为，我想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
　　漠北。

　　尽管是狂风呼号，尽管天上还是时不时的飘下来雪花，滚烫的马奶酒放上一会儿便能冻结。但这也丝毫不能影响人们庆祝年节的欢快心情。

　　一身黑色斗篷的男子站在夜幕下，看着篝火冉冉，人们都围着唱跳，滋滋的烤肉味儿伴着风吹了过来，弥漫在四周。

　　他始终一脸的沉静，看着自己的随从们跟着当地的民众欢乐着。
　　一个正在跳舞的小厮过来，笑嘻嘻的问：“少爷，我们一起去玩玩吧。这么冷的天儿，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好吧。”
　　他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

　　“您就跟我去吧，这大过年的，您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那个小厮还是不死心，大概是觉得往日里少爷虽然严肃，却从不轻易的对随从们发脾气，觉得此时此刻他一个人站着实在是有些可怜吧。

　　忽然一个信差模样的人风尘仆仆的跑了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袋，交到男子手里。
　　“这是第一次家里来信，小的觉得可能是大小姐的，便赶着给您送过来了，不晚吧。”

　　伸手接过，封面上一行小小的字迹“冷彦亲启”。他有些怔忪，眼神也失了往日的沉稳，发出灼人的光来，却并不急着拆开。

　　伸手将所有的褶皱一一抚平，拿在手里端详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将封胶一点点的撕开，露出里面粹白的纸，只有一张。

　　缓缓的打开，里面一行清隽的字体，只是一句话“新年吉祥。”落款是：玥。字迹十分规整，定然是不知写了多少遍。

　　一股说不出的暖流涌了上来，他忍不住的勾了勾嘴角，将信再折好，收进怀里，转头对那小厮道：“谁说我孤单？我不孤单，有她陪着我。”言罢，便拍了拍胸口。

　　小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作罢，悻悻的走了回去。

　　冷彦转过身来，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