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族传说》宋*贤

34、月夜，辉夜

　　扶余气候四季分明，春季干旱多风；夏季湿热多雨；秋季温和凉爽；冬季漫长寒冷，降雪稀少，江河结冰，大地封冻时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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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余的月亮好像特别的明亮，辉夜仰望着天空，不禁想起在龙城的时候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认真仰望过那片天空，每天每夜都在太傅的指导下学习治国之道，但是，燕国已经破败至此，那治国之道是否还有施展之时？！连自己也越来越迷茫。

　　再次提起木剑向人型木桩奋力斩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在这里承受所有歧视与非议的日子并不好过，支撑着他的是解救千千万万在战争中受难的燕国子民的责任，要变强，无论如何都要变强！只有这样，自己与燕国才有出路。

　　辉夜独自在青龙的剑道场上练习着，要练到木桩被手上的木剑斩断为止，那是仇池对他的惩罚。
　　‘你知道你最缺乏的是什么吗？不是体力，而是专注！’刚刚仇池狠狠训的话还在辉夜脑袋里回荡，‘拿着剑的时候就只要想着斩击，其它什么都不要想！’
　　辉夜知道仇池说的话是对的，让自己剑术裹足不前的就是自己脑袋里的杂念，燕国、邺城、父皇、母后、太傅甚至还有般若。

　　“手。。。。。。不痛吗？”突然，一把轻柔的声音在剑道场边响起，那不是雪衣的声音，雪衣已经在刚刚开始下雪的时候被仇池责令回房了，而这把声音也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辉夜转过身，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只见一个比声音更熟悉的女子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雪夜里般若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
　　因为惊讶而沉默了好一阵子，辉夜才稍稍放下手上的木剑，勉强恢复平静的嗓音问着，“入夜了，公主为何还留在神门之内？”
　　他很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叫琉璃的丫头大闹神门之后，般若追了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过，他还以为她已经回宫了。
　　“我是专程回来的。”般若微笑一下，缓缓向辉夜的方向走去。

　　辉夜再次陷入沉默，混合惊讶、喜悦与不安的思绪让他无所适从，该如何反应？！
　　“你的手。。。。。。今天下午，我看到你的手受伤了。”般若清丽的脸在月夜里看起来更加脱俗，虽然辉夜不想承认，但是从第一眼看见般若开始，他就有种遇到落入凡尘中仙子的感觉。
　　般若每接近一步，辉夜的心跳就增快一下。

　　太梦幻了，就像过去几次梦境的一样，辉夜屏着呼吸地看着般若的接近，完全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般若在辉夜身前两步左右距离停下来，凝视着他，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为什么？”辉夜面无表情地望着般若，冷冷地问着。
　　连奢望也不敢的事情瞬间发生，对于一般人来说本来是欣喜的事情，但是对于一个独自在敌国中挣扎的王子而言，却不得不戒备起来。
　　“谢谢你。”般若低下头轻笑一下，吐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回答。
　　“为什么？”辉夜再次问着，但是这一次的语气少了一分防备，多了一分惊讶。

　　般若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始回答，然后有点难为情的笑了一下，抬起头，对上辉夜的视线，原本清澈的眼睛里竟然多了一分落寞，“今天下午。。。。。。围场上的那个女孩，其实是我的亲妹妹。”
　　“这我知道。”辉夜还是冷冷地回应着，没有一丝温度，凝视着般若的眼睛不眨一眼，只有隆隆的心跳声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也对，”般若微微应着，带点惊讶与尴尬，“我想扶余王城之内，没有人会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抹走般若眼底的落寞，辉夜只是继续凝视着她，沉默着，但是眼神渐渐带点温度。

　　“她叫琉璃，”最后还是般若首先打破沉默，轻笑一下，像是一个溺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轻轻地说着，“比我小两岁。”
　　“嗯。”这么近距离看到般若脸上宠溺的笑容，让人有点眩晕，很难理智地思考，辉夜只是无意识地应着。
　　“今天下午，谢谢你救了她。”般若温柔地说着辉夜完全不能理解的话。
　　“为什么？”辉夜第三次问着，这一次，是完全的惊讶与好奇，“今天下午，要不是我，她也不会那么狼狈，为什么。。。。。。还要谢谢我？”
　　“不是这样的，”般若摇摇头，笑着， “以琉璃的身手，迟早也会被其它门徒发现的。”
　　般若的眼里再次流露出宠溺的目光，“如果今天下午发现她的人不是你，而是其它门徒，琉璃很可能就会摔下围场外，或者被狠狠地修理一顿了。”

　　“这。。。。。。”辉夜一时语塞，因为般若的话合情合理，但是一想到今天下午从围场上把琉璃拉起时，她那痛恨自己的表情以及那些掺杂粗言秽语与一些自己听不懂的骂语，无论怎么想都与‘感谢’扯不上关系。
　　“今天下午，她说的那些话，是在骂我吧。”辉夜皱皱眉问着，两人之间的尴尬与生疏渐渐消去，慢慢地，像认识已久的朋友般谈着。

　　“这。。。。。。”，第一次般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很悦耳，几乎让辉夜迷醉，“那是一些秽貊别族的土语，是坊间老百姓们常用来骂人的狠话。”
　　“哦，”辉夜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半是因为眼前般若的笑容，一半是因为想起今天下午那个丫头的滑稽神情，虽然跟般若相差甚远，但是也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你。。。。。。很爱她？！”辉夜几乎是肯定地问着。

　　突然，般若的笑容凝固了，低下了头，“我。。。。。。并不是辉夜王子所想的那么善良。”
　　辉夜的笑容也跟着凝固了，般若难过的表情让他的神经抽动了一下。没有追问，辉夜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般若。
　　“我，到现在还没跟琉璃说过一句话，可笑吧。”般若苦笑一下，月光下落寞的神情让人更觉感伤。
　　辉夜还是沉默着，手微微抽动一下，想要触摸她脸庞的冲动让他自己也吓一跳，深呼吸了一下，拼命忍耐着。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琉璃是我的。。。。。。耻辱。”般若缓缓地说着，脸上除了落寞还有羞愧。
　　剑道场再度陷入沉默，一片死寂。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与琉璃的关系，相信你也知道。。。。。。我母亲落合夫人与佐伯将军的事情。”过了不知道多久，般若整理好自己的感伤以后，才悠悠地说着。
　　“嗯。”辉夜点点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般若的脸。
　　“从出生到现在，我父皇都没有召见过我，更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般若的脸上再次挂上一丝苦涩的笑意，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我知道，那是因为母亲的背叛。”
　　“小时候的我。。。。。。一直不能原谅抛下我跟着佐伯将军离开的母亲，而琉璃。。。。。。更是连想也不愿意想起的污点。”
　　同在深宫在长大，辉夜能够理解这样的般若。

　　“大概七岁那一年，我，第一次跟着王兄出宫，在路上，遇上了缠着菖蒲玩耍的琉璃，那一天，她望着我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突然，般若的脸转向一侧，眼角里冒出水汽。
　　辉夜的手再次微微抽动一下，想要为她擦去泪水的冲动比刚才的更加强烈。
　　“她的视线一直跟着我，希望我能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那种纯真的期盼。。。。。。却被我无情地摧毁了。”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装着不认识她，不，是故意无视她的存在，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辉夜也低下了头，现在，扶余王城之内，应该没有谁比他更加了解被无视的感觉了，对于当时只有五岁的琉璃来说，那是多大的心灵创伤，可想而知。
　　真是想不到那个看似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粗鲁丫头，有这样的一段过去，想起她，辉夜居然觉得有点怜惜，难怪她今天会不理般若的呼喊，逃跑了。

　　“现在，我原谅母亲了，也想要修补这段破碎的姐妹关系，但是，我想琉璃不会原谅我。”般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是眼角的那滴泪却不经意地滑下，“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还怎么能期望琉璃原谅我。”
　　“她一定会原谅你的，我想，她可能根本没有责怪过你。”辉夜笃定地说着，他并不是单单为了安慰般若才这么说，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这么确信，虽然只跟那个野丫头见过几次面，而且都是在不和谐的处境下，但是，他好像能了解她的想法似的，她今天应该也是想偷看般若才来神门的吧，她的心底里根本没有责怪过般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与处理这段姐妹关系。
　　“是吗？！”般若苦涩地微笑一下，对上辉夜笃定的眼神，落寞的神色渐渐褪去。
　　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般若低下头，视线转到辉夜的手，“手，给我。”
　　“呃？”辉夜惊讶了一下，不明白为何般若会有这样的举动，扶余内年轻男女情爱之风虽然开放，但是他不认为般若会突然要求这样的肌肤之亲。
　　“我想给你上药。”看到辉夜惊讶的神情，般若轻笑出声，一扫刚才的阴霾。

　　“哦！”辉夜这才注意到般若的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用锦帕裹着的小包，然后想起她来这儿的初衷，因为她的脸、她的神情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所以才会忽视。
　　辉夜缓缓的放下木剑，有点迟疑的伸出右手。
　　般若把手上的小包放在身旁的地上，然后双手细致的为辉夜解开右手的皮套。
　　般若的手指很细长，白玉似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指甲也像晶石一样在月光下反着光，好漂亮的手，辉夜不禁暗叹。
　　般若的手很冷，但触碰那一刹那，让辉夜全身一震。
　　“我自己来就好。”被般若的手轻轻抚摸触碰，让辉夜有点窘态，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让我。。。。。。为你擦药，可以吗？”般若抬起头，望向辉夜的眼，眼里含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请求。
　　像是被蛊惑一样，辉夜傻傻地再次伸出那只满是伤痕的右手。
　　“我以前，也经常这样。。。。。。为王兄擦药。”轻轻地，般若诉说着，像是在回忆着美好的时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
　　“昆仑王子？”辉夜有点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般若。
　　“嗯。”般若轻笑一下，继续细心地为辉夜上药。
　　“可是，他武功那么高。。。。。。”辉夜还是不解，虽然没有正式与昆仑见过面，但是从去年四神会上的决战可以看出，昆仑身手非常好，与自己这个笨拙的新人完全不同。
　　“那是现在，”般若的视线微微转向远处，轻轻叹着，“在王宫里，我与王兄都是被排挤的人。”
　　辉夜全身轻颤一下，原来在王宫里被排挤、被孤立、被漠视的感觉不是只有他懂。
　　“小时候，其它王子都有师傅教武功，只有王兄没有。”般若幽幽地说着。
　　“为什么？”辉夜不懂，虽然他小时候也是个不得宠的王子，但是不至于连个师傅也没有。
　　“扶余王宫里，孩子的地位取决于生母的血统地位，昆仑王兄的母亲纱罗夫人是个没有任何外戚势力的花族女子。”般若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纱布为辉夜包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为他上药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王，必需是由凤族女子所出，这是扶余祖先几百年前留下的遗训，花族女子所出的王子在王宫里的地位很低，没什么人会去在意。再加上纱罗夫人是那种不懂争宠只会默默守候的善良女子，就算被欺负也不会吭声，所以有时候连宫里的下人们也会欺负我们，没有师傅传授武功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昆仑王子的武功？”
　　“小时候，王兄都是偷看完别的王子练习后回到我们庭院里一个人对着木桩拼命练习，就像你刚才那样，而我总是坐在一旁看着。”看到般若眼里溢出的笑意，辉夜居然有点嫉妒，嫉妒现在占据般若回忆的昆仑。
　　“手的皮，不知道被磨破了多少次。”轻轻打上结，不知不觉中，般若已经包扎好了，辉夜却一点知觉都没有。

　　“没有师傅，武功也能修炼得那么高，昆仑王子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按捺着心中的一丝嫉妒，辉夜轻轻感叹着，他不轻易佩服人，但是他却是由衷地佩服昆仑的毅力。
　　“王兄。。。。。。”第一次，般若的眼里露出让人怦然心动的柔情，“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
　　突然一阵嫉妒涌上心头，虽然明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但是看到般若眼里的柔情，辉夜的心还是忍不住紧缩一下，他很希望般若眼里的柔情是为自己而流露。

　　“你的眼神。。。。。。跟王兄很像。”突然，般若的视线转向辉夜，凝视着他，语调里带着一丝娇羞。
　　“我？”对上般若的视线，辉夜再次惊讶地问着，第一次接触般若，感觉她的个性与想象的很不同，并不是单纯的内向、温柔、娴熟，还有坚强、果敢的一面，更让人心动。
　　“不是现在的王兄，”般若的手还是捉着辉夜手上纱布打的结，没有放开，眼底里闪过一丝怀念，“是纱罗夫人还没去世前的王兄，你的眼神，跟当时的他很像。”
　　所以，她才会一直注视着自己，那不是自己的幻觉，这段时间，般若的确在注视着自己，只是，她看的可能并不是自己，而是几年前的昆仑王子。

　　“现在的昆仑王子跟以前的。。。。。。很不同吗？”辉夜脑袋里拼命搜索着昆仑的影像，印象中的他温文尔雅又不失自信与霸气，是个有大将之风的人。
　　般若难为情的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可能是我太想念王兄了，他因为筹备迎鼓祭贡品的事情离开王城已经快十天了。”
　　“哦。”辉夜亦没有追问，只是附和地应着，他的视线还是驻留在般若的眼里，那是淡淡的褐色，很迷人。
　　“其实，在王宫里，除了王兄，我连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每次王兄离开，我都感到特别的孤独。”
　　“哦。”辉夜还是呆呆的应着，心里升起更多的怜惜。
　　“很晚了，我还是先回宫了。”听到辉夜冷淡的回答，般若有点窘态，“打扰你，还跟你说那么多话，真不好意思。”
　　般若缓缓地收拾好纱布与药的包裹，转身就要离开，辉夜一直看着，想要挽留，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确定的是，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如果。。。。。。”在般若快要走到剑道场边的时候，辉夜像是压抑很久突然爆发似的喊着，“如果。。。。。。你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般若转过身，有点不可置信与感激地凝视着辉夜。
　　“可以来。。。。。。找我吗？”辉夜的声音比刚才的小了很多，而且从呐喊变成了请求。
　　“嗯。”惊讶之后，般若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点点头。
　　看着般若的笑容与应允，第一次，辉夜在扶余里第一次感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