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决》刃白

2、烟花焚城

　　人生何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嘎吱——沈书彤推开房门，把红烛灯罩往他桌上重重的一甩。“很晚了。”
　　他放下手里的书，无奈地撇撇嘴角，“无理取闹，必有所图。”
　　书彤翻了翻白眼，“你既已不去，又何必挂心。”
　　“关宁防线乃我大明根基命脉所在，一破千破，就算我身在江南，又……”
　　“洪大人在那呢。”她放下了杯碟，走到他身旁坐下，“虽说皇太极是个厉害角色，可是满清，不过是借势推波，讨个便宜罢了。”明亡，必亡于流贼。
　　“这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只是现在内忧外患，锦州之事……”欲言又止，便说，“你怎么看？”
　　书彤摇摇头，“其实不用我说，每次你这么问我，结局都一定是这样。”而且不论我说不说，于朝堂之事无补，又何必事事看的这么清明呢。想至此处，便也自嘲地笑了，“睡吧。”
　　他报之一笑，伸手去解发顶的髻。
　　“我来，”她说。“你总是解不开，等一下又弄得自己乞儿一般狼狈。”
　　卸下发心的赤玉簪，解开了头顶的髻，十指轻轻捋过他的发尾，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他仰头，微笑，“未老头先白？”
　　“头发黑的很，”书彤瞪了他一眼，掰正他的脑袋，垂下眼望了望他的发，千丝万缕悬着淡淡的书香檀香，沉香一般地锁住了时间和回忆。伸出右手的食指，从他的左耳越过发心直至右耳，画了一条长长的弧线——却一把被他抓住。
　　“不会的。”笑容凝固，他说。
　　“剃发令，”书彤松开手，“多尔衮已经在辽东这么做了。而且你说的，关宁的防线，一破千破。如今只剩下半壁江山，只怕，只怕将来鞑子得了天下，这一头乌丝也要随前朝一并，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怎么，若是我阴阳髡发，你便不要我了？”
　　“说什么呢，”捶了他一拳。心里默想，若是你阴阳髡发，即是降清，也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开玩笑的。临塌遗言在耳，尔杉不敢稍忘。”
　　“你看你又来了，说好了今天不谈旧事新事，只听风月。”
　　“哦？”邪恶的眼神可耻的瞟了过来，“‘风月’二字，可是什么隐晦的暗示么？”
　　“呸！”书彤轻啐了一声，“只谈风月，无关你我。”

　　云愁雨恨，江南仍媚。好梦留人睡。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
　　锁住的宏图、折翼的仕途，伴红袖添香，作孤灯影成双。
　　只叹连理共蒂、毕竟黄粱梦一场。

　　谁都知道这并不会长远。下一场战争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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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花焚城

　　天佑我大明。
　　这几日在佛堂，常常听见王夫人念叨这句话。若真是因果循环，求佛又何用。天佑天佑，想当年张士诚用的便是这个年号，最终也不得善终，才成就了太祖皇帝一番伟业。这样算来，天佑始，天佑终，不知算不算是缘分。
　　王夫人与我皆是大明寺的香客，而她此时已有身孕九月，来寺里更加频繁。
　　一来二去，和我相交也算颇深。近闻她抱怨负责安保的吏卒在府前兴风作浪，日取千钱，乱世生活本已不易，此来更加拮据。
　　近闻王老爷要宴请李将军，以期他能疏通门下，好让王家门口安宁些许。而李将军主音好乐，王夫人便来求我助兴。

　　“赤玉，可否助我？”
　　“夫人请说。”
　　“夫君希望宴请李将军，以求其疏通吏卒，不再于我府外兴风作浪。”
　　“赤玉一介未央歌姬，旁事不会，筵席助兴并不算难事。况且夫人屈尊相求，赤玉必应。”

　　当夜王家的筵席之上，醇酒佳酿作陪，金声玉振相衬。原本是主者尽欢，客者即兴——
　　只是忽然督镇拍门而入，面色如土，塞了张一寸见方的纸片到李将军手里。他在打开纸条后面容骤变，匆忙间负甲横刀，登城去了。

　　风云色变。
　　一时间扬州城内像是安静了许多。
　　主人挥挥手示意家人散去，起身离席却对上了我的目光。面面相觑，竟说不出话来。
　　赤玉与王夫人，不过是香客之谊。筵席之求，本是不会应许的。只因与君是知音旧识。
　　方才席间引歌陪笑之余，一并见证了王氏夫妇的鹣鲽情深，却像是骨鲠在喉似的。
　　只是如此耿耿，如此忧忧，莫不是还要分忧给此刻的扬州？
　　我报之以笑，释杯而去。

　　回到未央楼，拾级而上，只见雁玉仍怔怔举杯，眺望窗外，并没有望我一眼。
　　记忆奄奄一息地坍落下来。可是那又何妨？又何妨？
　　只有此刻斑驳的红烛才衬得起未央楼的歌姬，衬得起□□的绚丽。
　　衬得起早已千回百断的肝肠，衬得起商女这千古流芳的恶名，
　　也才衬得起……衬得起我于前朝无尽的仇恨。

作者有话说

　　哎呀才看到评论。无关紧要的人名确实有些多，也只是想按照王秀楚的扬州十日记来而已。
我来简单的解释一下，分割线前后说的是两个事，相互联系看下去便见分晓。
后半段简单的来说是王家被门前的吏卒扰的家务宁日，想找人疏通关系，那么“李将军”恰好是吏卒头领，所以王老爷才有“宴请”之下策。由于史书其人主音擅乐，才邀请未央歌女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