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梅镇系列》狸猫R

2、兰梅镇系列2

　　招娣像厌恶自己的名字一样厌恶兰梅镇的梅雨季节。潮湿的天气，要维持个把月。而兰梅镇的梅雨季节，总是比任何都显得潮湿。
　　招娣的手，红红的浸在河边的冷水中，雨还在下。
　　她有些失神的望着眼前带妹一家人的脏衣服，嘴角像笑般的抽动了一下。
　　带妹快回来了吧？她想。带妹已经离开兰梅镇三年四个月了。记得他离开的时候也是梅雨季节... ...
　　“招娣又在想带妹了。”
　　招娣寻着声音抬起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四个人。说话的是金柳。她笑眯了眼睛拉着妹妹银柳。银柳神情暧昧的望着蹲在河边帮带妹家洗衣服的招娣。招娣抬起手，用手背抹开了粘在额前的几缕淋湿了的发，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盯住在银柳身后笑做一团的山枝花和凤梨花。接着，低下头，继续搓洗着带妹家那些脏衣服了。
　　身后几个女人的笑声停止了。招娣不耐的狠搓了几下衣服。她像厌恶兰梅镇的梅雨季一样厌恶身后这四个女人。
　　“可是想也没有用。我看那，他十有八九是死在外面了。”
　　说话的仍然是金柳。正在搓洗衣服的招娣突然停下了动作，浑身僵了一下。然后。传来了四个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声。招娣只是盯着水面就更快的洗了起来。
　　对于招娣的冷漠反应，金柳有些恼怒。就像用小石子去丢一头没有反应的狮子，什么乐趣也不会有。
　　于是，金柳提高了她原本就很尖利的声音喊到：“喂！你没听见吗？我说他死... ...”
　　金柳的话还未喊完，就传来了一声震耳的响亮。招娣在金柳的左脸上留下了五和鲜红的指印。在众人还未搞清楚这突来的状况时就又传来了一声同样震耳的响亮。招娣在金柳的右脸上留下了五个更鲜红的指印。
　　“我听见了。”招娣平静的说。然后她端起洗好的衣服在四双惊愕的眼睛瞪视下离开了。也不管身后的金柳在尖声咆哮着什么。
　　招娣的脸被雨水打的湿湿的。她是在想念带妹的。
　　带妹有五个哥哥，到了第六胎，带妹娘竟又生了个男娃。带妹娘一直想要个女儿，于是就给这第六个漂亮的男孩起了个不负责任的悲哀名字。就是带妹了。这名字就如同自己的名字般悲哀。只是建筑在别人快乐下的痛苦罢了。想想自己家，大姐二姐三姐都有个温润可爱的名字。她却叫招娣。总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名字，它似乎只属于自己以后的下一个人。她一出生就承担了一个沉重的希望。可偏偏她娘的肚子不争气。下一个仍是一胎女娃。可这明明白白爹娘的过错却又落到了她的头上。不争气的倒是她了。没尽到责任的倒也是她了。仿佛她就只是为了下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做到了，就是应该的，做不到，那么便是她的责任了。
　　招娣愿意和带妹一起，是因为他们同样是无辜的受害人。在这个封建保守的兰梅镇里，只有他才是与他相知的。只是带妹的情况就要比她好些，带妹的娘第七胎是一对龙凤胎。虽说又多了个小子，可总算还是圆了带妹娘的愿了。带妹娘真高兴啊。带妹娘终于有女儿了。
　　招娣边叹着长长短短的气，边把衣服送到了带妹的家里。
　　带妹的家在弄堂算是很大的。只是里面仍然拥挤。里面有带妹的爸妈，还有带妹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四哥四嫂五哥带妹的双胞胎弟妹和大哥的儿子和二哥的儿子他们都挤正在那间大房子里，好像一个村子。带妹家就只有带妹一个人出去了。离开了兰梅镇。三年四个月了。还没有回来。
　　招娣刚走进江家的院子，就听到带妹的大嫂二嫂正在和邻院的女人们讨论着弄堂里的闲事。她们在说一个北方姑娘。叫做蒲公英的。招娣恍了一下神儿，她在弄堂里见过几次蒲公英。招娣羡慕蒲公英。任何一方面。
　　招娣回了思绪，她感到有些累。带妹的大嫂二嫂她们什么都争，比如带妹的大嫂纹了一张猩红的嘴，带妹的二嫂就不甘示弱的绣了两条粗壮的眉。带妹的大嫂生了个儿子，二嫂就紧跟着也生了一个。二嫂做月子时喝鸡汤进补，大嫂就吃黑鱼下奶。就连讲闲话她们都争着谁比较大声。两个穿着大红大绿的女人，她们就是不比谁干活勤快。她们整日待在家里，可她们并不觉得日子无聊。她们每天都有讲不完的别人的闲话。
　　招娣悄悄把衣服放在带妹家的门口。准备离开。这时带妹的三哥从屋里跑了出来。他看见招娣就傻笑着说，招娣啊。招娣说，是啊。然后他又傻笑着说，招娣啊。招娣说，干嘛。他就突然红了脸，说，没事。没事。
　　带妹的三哥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他总也不结婚，他说，还早。不急。
　　带妹的三哥就杵在门口看着招娣。脸涨的很红，然后傻笑着。
　　招娣看了会带妹三哥，心想，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呢。他也有几分似带妹。带妹家的人都有几分似带妹。所以招娣愿意分担一些带妹家的劳动。因为他们都是有几分似带妹的。
　　带妹三哥涨着煮熟一样的脸说，招娣啊... ...屋里坐会儿吧？
　　这句话恰巧被刚走到门口的带妹四嫂听见了。带妹四嫂是个尖酸的人，她有一些女人的小精明，她总是把事情算计的很好。现在，她看见了涨红脸叫招娣进屋坐的带妹三哥。于是她嘲讽的笑了一声，她说，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招娣儿啊。你三哥叫你进去坐你就进来吧，别一个大男一个大女的杵在门口儿互相望呀望，怪难看的。来，来，招娣儿，屋儿里去。
　　带妹三哥被带妹四嫂这么一说，更加慌乱了。他说，别。别。招娣啊，不用勉强的。
　　带妹四嫂站在门口双手抱胸，嘴边笑着，眼睛里尽是戏弄。
　　招娣只是对带妹的三哥笑了笑。招娣只是对带妹三哥说，我先回去了。然后招娣就转身离开了带妹家的大房子。招娣还听到了后面传来了重重的哼声。是带妹四嫂的声音。招娣暗自笑了笑。她想，带妹四嫂的脸一定是青了的吧。
　　招娣想，带妹的哥哥们都是一些很和善的人。带妹的父母也都是很和善的好老人。带妹的弟妹是两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将来他们也会是很和善的人，并且，他们都是有些似带妹的。这样就够了。其他人，可以忽略掉。这样，招娣就心情好些了。想起带妹的时候，招娣的心情总会好些的。
　　雨又下大了。招娣起床，天很阴暗，好象冬天的早上。招娣拿了把伞走到了外面。这个时间弄堂不会有任何人的。招娣想一个人走一走。她走啊走啊，她看见了两个男人在雨中拥吻。她默默的从旁边走过去，看到他们是水杉和一个漂亮的男人。招娣想，大家不是都说水杉和蒲公英在恋爱吗？招娣想，原来不是。
　　招娣还不知道蒲公英已经离开了弄堂离开了兰梅镇，因为蒲公英是悄无声息的飘走的，没有告知任何人。不过招娣不久就会知道的，在兰梅镇里什么事情都传的飞快。
　　招娣走啊走啊，她想，原来水杉喜欢的是男人。招娣并不觉得任何奇怪。她对自己说，有什么奇怪呢？只是如果蒲公英是爱着水杉的，那她便会伤心了吧。招娣走啊走啊。她在一个角落看见了山枝花。身上淋的很湿。眼睛有些红。山枝花敏感的发现了招娣，于是，她立刻高傲起来了，她把脸仰的高高的，努力的做出不屑的表情。然后踩出重重的脚步声踏着湿溻溻的石子路从招娣身边走开了。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招娣觉得自己有点眼花，她总觉得刚刚有一瞬间看到了山枝花的脆弱。
　　招娣想，山枝花去了哪里呢？如果是早上从家里出来为什么会不带伞呢？雨很大的... ...
　　招娣回到家里，她觉得累了。便回到床上沉沉的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招娣被一阵阵尖利的争吵声惊醒。招娣起身推开门，看见许多人都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招娣也过去了。她熟悉那个尖利的声音是金柳发出的。招娣问了一个正向那个方向赶去的人，她说，你知道些什么吗？那人就告诉招娣说，听说是金柳告诉弄堂的人，带妹在城里打工时矿洞坍塌了。带妹被困死在里面了... ...于是江家的四媳妇就去找她撕扯起来了... ...
　　招娣怔了一下。她说谎。招娣哑着声音说。她说谎！！招娣尖叫着说。招娣飞奔了过去。她看见了带妹的哥哥们拉着带妹的四嫂。银柳和凤梨花拉着金柳，金柳还在疯狂的尖叫。她喊道，他就是死了！！！我一个同在那里打工的朋友告诉我的！！你以为这个年代还有几个男人会叫带妹！？一定就是你们家的那个！就是他！！
　　带妹的四嫂也挣扎着，她喊着，狐狸精！！我撕烂你的诅咒人的臭嘴，你家祖宗都死绝了？没教养好你这个没口德妖怪！我非撕... ..
　　带妹的哥哥们镇定的劝着，好了。好了。不用理那种烂嘴的女人。
　　在所有人都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人影冲了上去。人影扯住了金柳的衣领。扯的那么用力。金柳的衣领发出了撕裂的声音。那个人影是招娣。招娣像失了理智般的喊着，你为什么要对大家撒谎！！你凭什么说那个人就是江带妹！你这条丑陋的臭蛇！！
　　金柳先是惊呆，然后是更大声的尖叫，最后疯狂的甩开了银柳的手狠狠的刮了招娣一个耳光。
　　然后招娣就像后跌倒了。然后招娣的嘴角就汩汩的涌出了血。接着缩在地上的招娣被一大团黑影拢住了。
　　金柳看到了带妹三哥暴戾的脸。带妹三哥重重的喘着气。他红着眼睛望着金柳说，我想杀了你。
　　金柳立刻就哭了。她感到怕极了。她觉得带妹的三哥真的会那么做的。她怕极了。她以为会挨上一个重重的耳光。可是没有。带妹三哥只是转过了身扶起了地上的招娣。大家都安静了许多。他们都是头一次看见带妹三哥的愤怒。就连带妹的四嫂都只是定定的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她想，以后我是绝对不会再去戏弄他了。绝对不会了。
　　金柳渐渐的才镇静了下来。许多的人渐渐发现这场争斗大概没有什么高潮了。于是他们开始涌上来劝架。他们都快乐极了。因为这件事可以讨论很长一段时间呢。后来双方都被拉走了。临走时，金柳眯着眼睛恶毒的说，招娣你慢慢等吧！等到兰梅镇的梅雨季不下雨的时候。江带妹就会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银柳迅速的把金柳拉走了。这样才没有被招娣丢出去的砖头砸到。
　　等到人们渐渐散去后。招娣才慢慢的哭了起来。雨又开始下了。带妹的三哥心里缠绕着两股酸楚。一股是因为招娣哭了。一股是因为招娣哭了。但为的人不是自己。
　　但他还是哑着声音说，不要哭了，招娣。带妹会回来的，在一个无比晴朗的日子。
　　招娣又想起了带妹。她就不哭了。她全身无力的靠在了带妹三哥宽阔厚实的臂膀上。雨，渐渐的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