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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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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实在太漫长,让小庄几度怀疑自己熬不到天亮。
这个人温和的外皮下,竟蕴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掌,每一脚,每一剑,每一招,招招受制,让小庄深切品尝到了“略逊一筹”的滋味。
从来没有败得这么彻底过,同窗三载,落败的次数全部加起来,也没有这一夜多。
他的大脑早已罢工,为什么只凭身体的本能就强成这样?
小庄怎么想都想不通。
除了剑术,自己明明各方面都和他不相上下,为什么今夜他手里并没有剑,自己却一败再败,一败涂地!
直到天蒙蒙亮,药力散尽精疲力竭的小聂才陷入了昏睡。
而血流不止的小庄提起了剑,想把他大卸八块。
这个时代还没有封建礼教,连女人也不怎么在乎贞操。小庄在乎的,当然不是贞操。
这一夜的分分秒秒点点滴滴,都是强者对弱者的绫辱!都是身为弱者的耻辱!
心高气傲的小庄,自尊心被残酷的事实践踏成了烂泥。
“不,不行,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打败他了,我将永远钉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
他喝令自己把剑放下,放不下。
他拼命克制砍杀的冲动,克制不住。
于是剑向人砍去……剑刃落在了人身下的床上。
疯魔疯狂的剑,砍向视线所及的一切。直到剑刃尽毁彻底不能再用,小庄才平静了下来。
这个地方,这个村子,这个山谷,已经没有一件齐整的东西没有一个活人了。噢,他俩和他俩的衣物除外。
烂醉如泥的小聂浑然不觉身下的床已化成了废墟。
他从来没喝过那么多酒,醉得太深太深,大概天塌下来也不会醒。
——就算骗不了自己,骗过世人也是好的。
——就算骗不了自己,也无论如何都要骗过这个人!
小庄扯起破碎的床单,细细擦拭着自己身上的血迹与污痕。
血污的味道令人恶心,不管是别人的,是小聂的,还是自己的。
这天是个阴天,光线不好。
强压着喉头一口血的小庄,脸色比天空更阴沉。
他走到了小聂身边。
小聂年纪还轻,肩膀还不怎么宽,四肢修长,骨肉停匀。
这决不是一具丑恶的稞体,甚至可以说十分美好。
然而小庄用枕巾轻轻拭去上面的血迹与污痕时,脸色比恶鬼更阴森。
从内衣中衣到外衣,从鞋袜到绑腿,小庄一丝不苟地帮他穿戴齐整。
又为削断的发带打上结,想给他扎辫子。这件事进行得不太顺利,因为小庄自己从来不扎辫子,所以手法有点笨拙。凌乱的发丝在手指间滑来滑去,怎么也理不顺溜。不过,最后好歹是扎上了。
他俩歇脚的地方,名义上是一所民居,其实供街头的流莺做皮肉生意,也供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进行不法勾当。
正是先前那个药贩子,给小庄介绍了这么个好地方。
这地方真是太好了,小庄和小聂从地上打到桌上,从桌上打到床上,差点把屋顶都掀了,也没人来问一声。这就叫作茧自缚自作自受吧。
小聂醒来后,看到尸横遍地的惨状一定会追查。而心力交瘁的小庄,显然没有力气敷衍他。
于是,小庄打横把小聂抱了起来。就像王子抱起了公主,英雄抱起了美人。
不过,被抱的人固然是浑身酥软,抱人的那位,脸色却未免太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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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前方,终于出现了城池的轮廓。
小庄停下步子,把怀里的人放到了树下。
——师哥,我看你醉得厉害,便送你一程。后会有期,勿念。
小庄剥去一块树皮,在树干上留下了一行字。
很好,很完美。
粉饰得很完美。
纵剑术的至高之剑叫做百步飞剑,迄今为止,小聂还没有使出百步飞剑。
虽然小庄尚未确认他是否真的已经练成了,但绝对不想和他立刻对决。
怀着救万民于水火之梦的小聂,不可能宽恕一个滥杀无辜的恶徒。
一心雪耻的小庄不得不再次忍住喉头的一口血,努力掩盖自己的罪行。
在这天之前,视人命如草芥其实只是小庄的人生观。他并没有真正动手杀过无辜的人。
直到这一天,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满手血腥,这才踏上了残酷残忍残杀的不归路。
这一天,卫庄茫茫然走了很久,走到最后,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或许他应该去师父那里汇报决战的结果。
决战的结果……
想到这里,就不禁想起了怀中的东西。
那个山谷已经一片狼藉,但盖聂的头发却被自己好端端收在怀里。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是了,该练剑了,否则怎么打得败盖聂?
练剑,剑,噢,陪伴了自己两年的剑已卷了刃,不中用了。
自己的精力还远远未见底,这把剑,倒先不中用了。
他想要一把配得上自己的剑。
一把足以承载他的霸道他的霸气他的雷霆万钧之力的好剑。
于是,他来到了徐家庄。
他抓了一些人,慢慢地杀,杀到天黑时,傲骨不屈的徐老爷子屈服了。
他就向这位当世第一的铸剑名家诉说了自己的梦想。
他梦想有那么一把剑,比一般的剑宽三寸,长三成,重十倍。那剑的上刃要有锯齿,就像鲨鱼的利齿。他甚至已经为那梦之剑想好了名字,就叫鲨齿!
徐老爷子生起了炉火,有条不紊地开始铸剑。
可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出炉的剑上有几道裂痕。
“这种事很常见,铸剑并不是总能一举成功。”徐老爷子解释说。
“嗯,你继续。”卫庄接受了这个解释。
徐老爷子接连失败了三次。
卫庄意识到,这是他在拖延时间。
据说徐家有人在墨家门下。
或许他是在等墨家来人支援。
“这种事很常见,铸剑并不是总能一举成功。”徐老爷子一再解释,一再赔罪。
“嗯,我知道,我还知道解决的方法。”卫庄把徐老爷子的孙女扔进了铸剑炉。
鲨齿,在炉火纯青的锻造下,带着少女的血肉与精魂,完美无瑕地出了炉。
它向卫庄证实了它是一把好剑。
因为卫庄一口气斩杀了徐家庄八十三口人,鲨齿的锋刃依然雪亮,闪闪发亮。
墨家的人算个屁,就算墨家巨子来了也不怕。
阴沉多日的卫庄高举着鲨齿,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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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回来了。”
“噢,小庄,是你回来了。”
卫庄把盖聂的头发放到案上,请师父看。
师父不可能开口询问盖聂的下落,因为他对失败者的死活漠不关心。
但卫庄想和师父聊聊盖聂。
“师兄赢了,却把这头发给了我。”
“……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他不爱和人争斗,不想和你争。”
“您对这事怎么看?”
“他是好意,不过,在你看来,恐怕是羞辱。”
“师父,您明白就好。”
——请师父传我纵剑术!
孙膑胜了庞涓,纵术原本就胜于横术!
师父您凭什么只传师兄纵剑术!
难怪我怎么练也胜不过师兄!只练横剑术我永远也不可能胜过师兄!
——请师父传我纵剑术!
——小庄,这不可能,你一个人不可能练成纵横双术。
——我不信世上还有我练不成的武功!
——你只会真气错乱走火入魔。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结果,鲨齿再一次证明了它是一把好剑。
它把师父的每一根骨头都砍碎了,锋刃却丝毫无损。
卫庄从垂死的师父口中,逼问出了一篇错漏百出的纵术秘诀。
或许这是师父最后的惩罚。
他想让这狂妄的少年在走火入魔中死去。
哪料卫庄天纵奇才,竟依靠惊人的悟性,独辟蹊径,硬生生消化了这篇秘诀。
其间万千辛苦,不足为外人道。总之,每一次死到临头苦不堪言时,卫庄都会想,我一定要练成百步飞剑,我要看看盖聂在百步飞剑之后究竟还能有什么后招!
冰雪初融,转眼已到次年春天。
真气冲破最后一层关隘的卫庄,终于从师父的院子里爬了出来,站了起来。
狂乱不成人形的他,终于像一个人似的,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甚至照了照镜子。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现在明明是春天,为什么镜子里映出了秋霜般的一片白?
他的头发!
他才二十一岁,竟有了满头白发!
及肩的短发数月未剪,已经长到了腰。
发色如霜,连眉毛也没幸免。
突变的不仅仅是发与眉。还有肤色。
原先那年轻人健康的浅浅麦色,就像被地狱之火煎熬过一样,变成了焦黄色。
原先那年轻人特有的俊秀面庞,就像被恶鬼刀劈斧凿过一样,变得棱角分明线条生硬。
不仅是面庞,还有身段!
他那秀雅而又不失刚健的美好身段消失了。肩膀变宽了,躯干也十分粗壮。
这全是拜这数月来野人般的生活所赐。
噢,不,发与眉是例外。昨晚他提气冲关前,还真真切切看到发梢是黑色的。
呵,一夜白头……
他不后悔,他不在乎!
只要能变得更强,身体发肤又算得了什么?
师父已经死了,没有办法举行继承人的交接仪式了。鬼谷一系就此断绝。不过,假如他想自封为鬼谷子,把鬼谷派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既然盖聂肯定不会提出异议,外人就更不会了。但如此轻而易举的事,又何必急着去做呢。
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要做的,是找盖聂对决啊!
一入江湖,就听到了“剑圣”这一震耳欲聋的名号。
然后是天下第一剑,秦王御前第一护卫……
第一,第一,无数个第一!
盖聂已用那无数个第一,在江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于是,卫庄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巨浪的中心。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