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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圣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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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急急忙忙先将阿宝送去了县衙,那里芙蓉坊人等都已齐集,连阿宝的爹娘都在其中,神情十分紧张。唐米有些担心地拉了拉阿宝的衣袖,阿宝回首对她一笑,将手炉塞回她手中,示意她安心,然后从容下了马车。
而后马车又载着唐米回了杜府。唐米随着小厮悄悄跨进门去,见正厅已摆上香案,杜老爷和夫人都换上了符合自己品级的正式冠服,神情肃然地坐在堂上。杜延斌和杜芸儿也已换了身衣裳坐在两边,十分忐忑的样子,尤其杜芸儿脸色苍白得好像透明。其余家人也齐集一堂。
她无暇细说,被安排在杜芸儿身边站着。
方站定,外面已经传圣旨到,稍后县令便带了钦差——一名年老的太监慢慢走进来。那老太监咳嗽一声,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卷七彩玉轴的圣旨高举起来,用公鸭嗓拖腔拉调喊道:“圣旨到!”
杜老爷立即率众跪倒,便听老太监展开圣旨,继续用那公鸭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老太监尖细奇特的声线,让低着头跪在杜芸儿身后的唐米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只看到这老太监满脸的褶子,随着说话不停地牵动着,她忙又低下头去。
虽说这辈子有一半在古代,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太监,听到太监的声音,也是第一次跪人。
这钦差老太监代表的是天子,但她的人生第一跪就这么便宜了这老太监,对于受过自由平等熏陶的唐米来说,还是在心里暗暗抗议着。
这么一开小差,圣旨前段她错过了大半,只隐约听到大篇幅的“周济乡民,大义可嘉,潜德宜表”之类大段大段夸奖杜老爷的话,以及赐下黄金布帛等诸多赏赐。
而后她便听到,老太监顿了顿继续念道:“朕闻杜氏女多才多艺,月室垂精,贞静淑懿,坤仪毓秀……特征为才人,择日入宫伴驾。钦此!”
此话一出,唐米身前的杜芸儿明显一颤,软软地要向后瘫倒,唐米连忙偷偷伸手扶住。
那厢杜老爷已率众家人山呼万岁,接过圣旨置于案上,全家人又朝着京城方向行三跪九叩首大礼,这才起身款待钦差。杜老爷毕竟曾官居一品,老太监虽是钦差也对他十分恭敬客气。
杜延斌见他们言谈甚欢的样子,便趁隙示意唐米扶杜芸儿回房。唐米这才发现杜芸儿竟是那样的轻,仿佛一片羽毛般没有重量。这大半年来,她竟瘦了那么多。
杜芸儿面色苍白,樱唇轻颤,脚下软软地如踩着棉花般,失魂落魄地被唐米一路搀回嫣语楼。她软倒在榻上,从午后一直到黄昏,再从黄昏到夜晚。她始终没有改变过姿势,只是躺在那里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仿佛失去了灵魂。
唐米唤了小丫鬟去烧水,而后给杜芸儿倒了杯热茶。
杜芸儿没有接过,唐米忍不住推了推她:“小姐,你身子本来就弱,这大半天的水米未进,怎么吃得消?还是先吃点吧。”
杜芸儿没有回应,连眼神都没动过。唐米叹口气,放下杯子在她对面坐下。
江南的雪下得不多,积得不厚,这半日功夫便渐渐融化。屋檐不断地滴下融雪,滴答滴答连绵不绝,混杂着室内炭盆轻微的哔啵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音律。
杜芸儿忽然坐了起来,唐米以为她终于回了魂,没想到她依旧失魂落魄地坐到案前拨动琴弦。
幽怨的琴声随之响起,在整个园子里漂浮,如泣如诉。而后却渐渐变乱,刺耳难听,唐米不由皱了皱眉头。
杜芸儿却蓦地停下手,将案上的琴猛地推到地上。古琴嘭地砸在地上,在寂静的院里声音极响。
“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灯光里她眼神绝望,木然地挪到妆台前,将抽屉中一包东西取了出来,丢尽炭盆内。
唐米见状忙一把抢下:“你这是做什么?”
她知道那包东西,里面是杜芸儿绣的许多香囊。自打杜芸儿回来之后,天天绣这个,夜夜绣这个,绣好之后也不见她用,也不见她送人,却一律锁进了那抽屉里。此时她竟然要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丢进炭盆,付之一炬?
唐米将外间侍立的小丫鬟嬷嬷等人遣走,关上门望着杜芸儿:“你是怎么了?”
杜芸儿没有回答唐米,她纤细的身子软倒在地上的古琴前瑟瑟地颤抖,周身的环佩因她的这个动作而轻微地互相撞击发细小的叮当声。
“……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杜芸儿反复地念着这句,声音带着那丝忧伤绝望的气息,在房内断断续续却始终徘徊不去,哀婉渐至涩然。而后她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
唐米却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她终于哭出来,感情得到宣泄,怎么都比刚才那样没有魂魄一般的好。她伸手拍拍杜芸儿没有再说什么。
杜芸儿却一把抓过唐米手中的香囊。那包香囊仅仅外面包着的一层布烧焦了一个角,她流着泪打开包袱,一只只地数着香囊。
“一只、两只、三只……”唐米也在心中跟她一起默数,一直数到三百多只,她不由惊讶无比。
“原来竟有三百多只了……”杜芸儿捧起香囊,泪流满面地笑着,“我怕自己太想他,于是每天绣一只香囊不让自己多想……就盼着他能有天赶考回来找我……没想到竟绣了三百多只了……”
“他是谁?”唐米恍然,如果不是无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一向贤淑的杜芸儿怎会显得如此绝望。
“那是名书生,我去年随着父亲回华亭镇时,路上救起了他……他允我考完一定会来找我,他会带着一顶五花官诰来娶我……可我没想到他还没有回来,我却要进宫了……”
她抱紧了香囊,一时肝肠寸断,终于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仪态,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令闻者伤心。
唐米心中也为杜芸儿伤怀,劝慰了她许久,直到杜芸儿哭累睡着。她将杜芸儿扶上床去,吩咐外面的小丫鬟多留意,便走了出去。她还记挂着不知道阿宝怎么样了。
甫走出嫣语楼,便见外面站着一人,愁眉不展,正是杜延斌。唐米见他这时候在外面,愣了愣。
杜延斌见唐米出来,关切地问道:“芸儿怎么样了?我听到她的哭声。”
唐米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们是不是在回华亭镇的路上救过一名书生?”
“确实有过,那书生当时没了盘缠,贫病交加倒在路边……”杜延斌皱眉,随即有些明了,“莫非芸儿与那书生……”
唐米又叹了口气。
杜延斌惨然一笑:“想不到我们兄妹非但一母同胞,还命运相同……她无法与周月庭一起,我也再无机会与阿宝姑娘成就良缘……”
唐米吃惊地抬头:“周月庭?”世上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杜延斌叹道:“当时那名书生自称姓周,名月庭,正是这华亭镇人士。芸儿菩萨心肠,闻听他说要进京赶考,还私下倾囊资助他盘缠。现在想来,那时芸儿便对他有情了。”
唐米脑中有些乱,她摇晃了一下头,又问:“你说再无机会与阿宝成就良缘?阿宝又怎么了?跟今天的圣旨有关吗?”
杜延斌颓然道:“今日其实共有三道圣旨。一道是召芸儿入宫的,还有两道分别是召梳霞师傅进宫,为少帝大婚庆典献舞,以及召阿宝姑娘入宫为女医。”
“女医?”唐米睁大了眼睛,“远在京城的皇帝怎么会想到召阿宝入宫当女医?”
“这都怪我。阿宝姑娘的名声本就越传越远,常有千里迢迢慕名来求医的,我还平日里总在同那些京中友人的书信中,吹嘘镇上的女神医如何了得。前些日子慈圣皇太后玉体违和,便有听说过阿宝的近臣进言,推荐在妇科方面医术高明的阿宝。少帝一向事母至孝,当即下旨。”杜延斌面色惨然,满是自责,“方才有京中来信,我方知道此中缘由……我真是自作孽……”
唐米已无心听他的自责,将身一旋便越过墙去。她要去看望阿宝。
京城……皇宫……那么遥远的地方,原本以为终她们一身也不会与皇宫有任何联系。如今,她身边却突然有三人要进皇宫。进入那些书本中、电视剧中以及宁公主口中,充满勾心斗角,会吃人的皇宫中去生活。
梳霞本就从皇宫里出来不久,杜芸儿终究有曾身为首辅的父亲在背后支撑,而阿宝呢?
阿宝只是一介民女,小小的药铺店老板的女儿,她从未与任何官僚有过接触,如今却要一下子去应付皇宫里的那些天潢贵胄?
更何况,她骨子里是21世纪的少年叶心阳,思想上更与她们相差甚远,要如何适应皇宫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