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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叶心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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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图书馆的窗边坐着个女孩,及肩黑发绑成灵动的马尾,身边堆着厚厚的一叠书。她就是在现代的唐米。
现在我们姑且把唐米从被菜刀砸了脚后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唐米再次于古代闭上眼又在现代睁开眼的早晨,算作是古代的翌日吧。
她就在这个翌日里,花了所有的业余时间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翻找关于古代婚姻的一系列书籍,尤其着重于逃婚和悔婚方面。
其实那些东西对她的现状并不会多一点助益,只是她此刻寻求些自我安慰罢了。
悔婚?她毕竟也算是有一半打小在古代长大,由古代的爹娘教养大的,想想家里老娘发飙的样子,觉得实在没这个胆。
逃婚?她自问没这个经济实力和技术实力独自浪迹天涯。
她郁闷地合上书,默默注视窗外,又陷入了冥想之中。
时间是个很奥妙的东西。月球绕地球盈亏一次是一天,地球绕太阳运动一周又是一年。但世界却沧海桑田,变幻多端。
比如唐米那流过家门前的河水,已不是当年的河水。同样的,那时的小镇已成了大都市,镇上的青瓦白墙,在同样的位置上早已换成了无数高楼。
唯一不变的,就是唐米这个人。
唐米有时照镜子也会万分庆幸自己虽然拥有两个时代的两具躯体,却从长相到声音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一样叫唐米。即便如此,偶尔照镜子时看到镜中那个或穿着校服绑着马尾辫,或身着古装发绾双髻的少女,她依旧会有片刻迷惘。
而如今该怎么办呢?即便长得再一致始终要面对不同的人生。
——要不,出家算了,可是出家可以不剃头发吗……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翻弄书页,不知过了多久,等回过神来发现窗口的阳光已偏移,转眼天色将晚。她叹了口气,不怎么情愿地站了起来。
她扶着额头郁闷地收拾东西慢腾腾挪出图书馆大门。
傍晚的校园正在渐渐安静下来,同学们三三两两走过,踏着落叶,显出几分萧瑟来。
唐米一步一挪走出大门,对着门外的微风深呼吸了一口。
突然,她听到上方传来飘忽的一声“救命……”
紧接着什么东西从上方砸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那东西便落在了她身边的水泥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周围行人随之如湖面涟漪般激起一圈惊呼,此起彼伏地蔓延开来。
她愣愣地回过头,随即马上捂住了嘴。
她惊恐地发现眼前的地上正躺着个男生,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俊秀的脸正对着她,嘴唇被口中不断地涌出的血染得鲜艳夺目,他身后同样流出大片鲜血,转眼染红了地面。
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不意间右手触到男生修长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略略回过神来,忙缩回手。男生的手中却掉落一张纸片,唐米捡起来看到上面写着模糊的一行字。
男生并没有马上失去意识,他的双眼睁得很大,定定地望住她,里面的神采却在渐渐涣散。
唐米惊恐地望着他,忽然觉得眼熟,他不是……
周遭已经有反应过来的同学在拨打急救电话,还有人在议论纷纷:“他不是我们学校刚拿了钢琴比赛第一名回来的钢琴王子叶心阳吗?怎么会突然跳楼了?”
不久救护车随着警车呼啸而来,而叶心阳一直对着她的双眼这时才合上。
出了这个意外,唐米一直到很晚才回到家。她是在警局做完笔录后,在医院一直等到手术结果出来,得知叶心阳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才放心离开的。虽然她不会做梦,不用怕噩梦缠身,但还觉得是既然这人是在自己面前跳下楼的,不知道个结果会良心不安。
她疲倦地应付了晚饭,脱下外套时摸到一张纸片,正是从叶心阳手中掉出来的。刚才混乱中没有功夫细看,只是随手塞进了口袋里。现在她在灯光下展开,从模糊的字迹中隐约能看到几个字:“生命之门前,呼吸之扉旁/有甚于死亡的东西在等待着……”
这是斯温伯恩的诗,唐米曾经看到过。但是叶校草手中为什么会捏着写有样的纸条?
她又仔细辨认了下,其余的字实在模糊不清,便放弃了,随手放进抽屉里。
钟楼的钟声响起,她数了数,一共有九声,便一头倒在了床上,拉上被子闭上眼。
片刻后她的疲倦消失得无影无踪,精神再度焕发,脚趾却生生地疼了起来。
她的灵魂又来到了古代的躯体内。
她叹了口气,掀开盖了多年的旧棉被,无奈地看向包成了粽子状的脚趾,觉得果然还是应该再晚点入睡。
——这算另一种逃避现实吗?
她双手抱胸思考了起来。
唐米在古代的娘——唐大娘已经在外间听到木床的咯吱声,隔着门喊:“小米,醒了?快吃了早饭,娘一会儿带你去张家药铺瞧瞧去。”
唐米于是暂且放下前一日叶心阳的跳楼事件,直起腰深呼吸一口,将状态调到古代模式,穿衣梳洗用过早饭,便由娘亲搀着坐到借来的小毛驴上,向药铺行去。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街坊们已经在街边摆出摊来,正叫卖的叫卖,讨价还价的讨价还价,街头巷尾一片热闹。
唐大娘一路牵着小毛驴,一路跟那面摊的宋大叔、卖菜的陈伯、杀猪的赵屠夫、卖胭脂花粉的李大婶等等街坊们打着招呼。唐米耳边充斥着人声鸡鸭叫声狗吠声外加身下小毛驴也起劲地叫着……真是一派人畜两旺景象。
她在驴身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头一歪,径自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掐指算算隔壁周秀才再半个月就要去应乡试,最近老不见人影,多半是随着谭家少爷在谭府书房日夜苦读,准备应考。
说起周秀才,在唐米印象中,他的双眼清润秀气,满身掩不住的书卷气,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
他家早年也是世代诗书之家,听说祖上也曾做过官。只是之后几代都是书呆子,不善经营,只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梦想着一朝中举光宗耀祖,偏又屡试不中,导致坐吃山空,一代比一代潦倒。到了周秀才时,幼年丧父,家中实在难以糊口,早些年便被送去城内的首富谭家,做了谭家少爷的伴读。
那谭家老爷年过半百才得了一个儿子,取名惠渊,真是疼得放手上怕丢了,放嘴里怕化了。谭老爷自己是捐来的员外郎,自然希望宝贝儿子能进取些,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是以便请了有名的西席,又收了书香门第的周家儿子给自己儿子当个伴读。
唐米当年家境则跟现在差不多,靠着父亲开个杂货铺,母亲当杜家的奶妈,勉强算是过着小康日子。她三岁时穿着杜家小姐穿剩的旧衣裳站在街头,看六岁的谭家公子穿着富贵,前呼后拥着坐进绣着金丝银线的轿子里,着实各种羡慕妒忌恨过这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
而周秀才当年瘦小的身影总是跟在这谭少爷身后,要不就是跟在他绣着金丝银线的轿子后,奔跑着。这一跑就是十多年。瘦小的周秀才转眼长成了清秀的少年,今年就要随谭少爷一同参加乡试。
唐米每次看到他青衫褭褭地站在那纨绔的谭家大少后头,就觉得简直如同美玉伴着块粪球,让他给顽劣的谭少当伴读真是种大大的浪费。
她虽然从小跟周秀才做邻居,但除了当哥哥一般仰慕外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嫁给他。不知道他要是听说娘有意撮合他跟自己,会有何反应,是答应还是婉拒……她忽然有些纠结……
正在她思想跑马间,张家药铺到了,门口却围了不少人。张家大娘哭天抢地的声音传了出来:“阿宝啊……阿宝……”
却原来是开药铺的老张家女儿阿宝,今天早上晒药的时候不小心让摆在架子上的药罐给砸到了脑袋,昏迷不醒。
唐米由娘扶着进去,只见张阿宝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被她娘抱着痛哭,也不知还有没有气。她爹老张头与镇里的白大夫唉声叹气地坐在一旁。
“张嫂……”唐大娘扶唐米坐下,便忙着去安慰阿宝娘。
“我的阿宝啊……”张家跟唐米家一样,就这么一个独养女儿,老张头坐在一旁,也是一副颓然的样子,仿佛一下子变老了不少。
“白大夫,阿宝情况怎么样?”唐米轻声问一旁的大夫。
白大夫闻言又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回答。
唐米心中不由一沉,虽然平日里和阿宝交集不多,但眼看这么条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鲜活生命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消逝,再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跳楼的叶心阳,心中不禁沉甸甸的。
她所坐的凳子就在阿宝塌边,就近看着停止了呼吸,面色已发青的阿宝。正是如花的年纪,尚未盛放却将夭折……她不忍地闭上眼睛:阿宝,愿你安息,早登极乐……
萧瑟的秋风吹进屋中,她打了个寒战,忽然想起叶校草手中那张纸条上的字,不由低喃:“生命之门前,呼吸之扉旁……”
她闭着眼睛在心中祈祷着,忽然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倏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初秋尚带着暑气的日子里,这只冰凉的手犹如从地狱深处伸来,惊得她浑身一颤,赶紧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双略带思量的双眼——来自阿宝的双眼。
“生命之门前,呼吸之扉旁……有甚于死亡的东西在等待着……”阿宝沙哑的声音响起,“唐……米……”
阿宝,醒来了。
喧闹的屋中刹那一片寂静,寂静之后沸腾了。
阿宝被喜极而泣的阿宝娘紧紧抱着,阿宝爹老张头在一旁用衣袖抹着眼泪,唐大娘在一旁陪着眼泪。白大夫一脸惊愕,反复地自言自语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屋内一片乱糟糟中,除了唐米没有人注意到阿宝带着思量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唐米。
唐米已经从阿宝冰凉的掌握中挣扎着抽出了自己的手,但那份凉意在阿宝的注视下却并未消退,反而渐渐笼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