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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故人相见 ...

  •   这杜府虽然数代为官,但难得的低调,宅中不见豪奢,地方也不大,却假山亭台水榭园林样样俱全。因是建在江南,杜家先人曾请了名家设计,将山、亭、堂、廊、轩、榭、舫皆紧贴水面。整座内宅如建在水上,称得上秀丽独特,风雅至极,看得出主人心之所向。
      走进后花园还有座九曲石桥架在湖面,桥栏板上刻着数头狻猊,神态各异,形象逗趣。桥上架有紫藤棚。此时上面紫藤已凋谢得差不多,只留下绿叶,倒是一旁的流苏树还能隐约见到星星点点清丽可爱的白花。站在小桥上遥望,便见飞鸟掠水,池鱼吐波,蜻蜓点水,初荷隐现,无限诗情画意。
      唐米一路上碰着不少仆佣婢女,大多相识,便互相打了招呼,探听到自己娘在东侧内宅烟拢阁。她穿过雕着“八仙过海”、“二十四孝”、“马上封侯”等内容的回廊,走过一道月洞门,进去以后左转,几步之后便见一片竹林。
      她心中一动,走了过去。穿过竹林,又跨过一道葫芦门,远远的果然见一名男子正坐在石桌上托着额角小憩,身边的童子正拿着扇子蹲在炉前煮茶,也是头一点一点地犯着困。四周透着股安逸的氛围。
      唐米笑了,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绕过童子来到那男子身边。见他闭着双目嘴唇抿着,睡颜看来平和而安祥。
      唐米忍不住拔了根脚边的草,去掉了带泥的草根,偷偷伸到他的脸上挠挠,挠完了脸庞挠眼睛,挠完了眼睛挠嘴唇。
      “好玩吗?”
      冷不防男子发出了声音,惊得唐米往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男子放下撑着额角的手,睁开了眼,他看了看地上的唐米,然后笑道:“徒儿,好久不见。”
      “你好,曾师父。”唐米干笑了下,感到有些作案未遂还被现场抓获的尴尬。
      一旁的炉子突然传来松风般的声响,茶水煮开了。童子一惊也醒了,将扇子放到一边,不声不响地提着壶站起来替曾师父添上水。
      曾师父看了唐米许久,忽然感叹:“你长大了,而我老了……”
      “怎么会,师父刚过而立,正是壮心不已,老当益壮的时候呢……”唐米本来是想说句安慰的话,可没想到话到嘴边就用错了成语,收回已经来不及了。都怪今天早上的穿越版三翘,都怪爱纠错的阿宝!自己居然被影响了!
      她对着曾师父的笑容,背后冒出一阵冷汗:“不,师父应该是年轻貌美,冰清玉洁……”好吧,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了。
      果然曾师父端起茶杯,隔着蒸腾的热气轻轻道:“小米。”
      “是,师父。”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曾师父。
      “这几年我不在,你可有坚持练功?”曾师父慈祥地问道。
      唐米诚实地摇头。
      “从今天起,你应该就住在这府中了?”曾师父和蔼地回望着她。
      唐米痛苦地点头。
      “好吧,从今天起,你每日来此处两个时辰。”曾师父微笑着将桌边一本厚厚的书递给唐米,“另外,给你两天时间将这本秘笈背下。”
      现在,唐米已经彻底痛恨成语了!
      曾师父据说是当年杜家老爷托人从外面请来的高手,这一来杜府就是十多年。
      唐米跟着他学艺期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自己来自哪门哪派,也不曾见他惦记过纵横江湖、吟风啸月的日子。想不到如今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娶妻生子,硬是从一个年轻少侠憋成了一个成年宅男。
      现在似乎还以虐徒为乐。
      唐米苦着脸默默腹诽着,走向后院的嫣语楼。她刚才找到自己老娘时候,杜夫人也在,于是指派她暂时来这嫣语楼陪着杜家小姐。杜小姐原本有贴身丫鬟,只因是京城人士不愿远离家乡,便没有跟过来,现在只有几名嬷嬷伺候着,终究不便。
      算起来,杜小姐也算是她的乳妹,一同喝唐大娘的奶水长大,小时候也常在一起玩耍。但是现在自己却要去伺候她,看她的脸色受她的差遣。
      真是等级森严的万恶的旧社会!唐米再度腹诽了一下。
      跨过一道花瓶门,忽然传来阵阵琴声,由远及近,如风中铃铎一般清脆地窜进她耳中。根据现代的经验判断,这是古琴的声音。唐米平日生活在市井之中何曾听到过这样的乐声,不由一阵兴奋,匆匆闻声而去。
      走过一座雕着莲花的小石桥,她便见到前方临水的亭子中有名衣着华美的女子正在抚弄瑶琴。轻柔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秀发,露出她娇美的容颜。
      这……便是杜家小姐杜芸儿吗?唐米惊艳了。
      此时此刻,在若潺潺流水般的古琴声中,她将刚才的腹诽全抛开,真心诚意地赞叹着眼前的古典美女。
      似乎,服侍她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事嘛……

      杜芸儿抬头,也看到了站在小石桥畔的唐米。琴声嘎然而止,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身上的二十四幅裙随着她的动作,好似水纹般波动着。唐米赏心悦目地看她姗姗步出亭子,来到自己面前。
      “你……就是唐米?”杜芸儿肤如凝脂,偏着螓首,美眸细细地打量着唐米。
      唐米不好意思地将手中包袱往身后放,想遮掩刚才摔倒在地上时身上粘到的草泥。她有些窘迫地点点头:“小姐,我就是唐米,我们快七八年没见,彼此都认不出了。”
      杜芸儿绽开了笑颜,伸出纤纤玉手握住唐米空着的那只手:“以后请不要叫我小姐,还和从前那样私下里称呼我芸儿吧。”
      她眼如点漆,眉黛烟青,娉婷地站在唐米面前,笑容温婉:“我没有亲姐妹,自小便将你当作了自己的姐姐般,这次回来正好我俩好好叙叙。”言谈间透着大方亲切,竟丝毫没有因为唐米的身份而看轻她的意思。
      果然不愧是京城的名姝,说话做派都不同于一般人家小姐。
      唐米心头一热,倾倒之余连连点头:“做你姐姐不敢,不过你离开此地多年,走的时候又尚年幼,或许现在回来会有些不适应,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下这边风土人情之类。”她有些托大了,其实她也只知道一些市井方面的琐事而已。
      杜芸儿浅浅一笑,轻声唤了一旁的嬷嬷带唐米去嫣语楼中安顿下来。
      唐米跟着嬷嬷进了嫣语楼,发现自己被安排睡在在杜芸儿闺房外厢的一张小床上,与内室仅隔了扇雕花门,方便杜芸儿唤一声便能随叫随到。
      她趁此环顾了下杜芸儿的闺房,只见与从前一样满目的乌木紫檀雕花家具,制作得精美玲珑,此次还换了床帷黼帐,新添了妆台,墙边挂了些书画。她寻着柜橱放下自己的东西,不禁慨叹钟鸣鼎食之家的小姐住的就是好。
      她换下脏掉的衣裳,重新穿了件旧衣梳妆妥当在镜前照了照,然后叹息着走出去。
      再怎么亲切得像姐妹又如何?
      在这个时代,她跟杜芸儿依旧是云和泥的距离。
      她走出嫣语楼再度来到桥头,发现那亭子中已多了两个人,是杜延斌与一名身着织锦袍衫的陌生男子。二人正听着杜芸儿弹琴,露出欣赏的神色。
      杜延斌见唐米过来,朝她笑着点了下头。
      唐米轻手轻脚走到杜芸儿身侧,将案几旁的香炉添了香,然后静静侍立一旁。她注意到杜延斌身旁那男子望着杜芸儿,一脸的痴迷。
      一曲终了,杜延斌拍手笑道:“妹妹的琴艺越来越长进了,你瞧沈兄都听得痴了。”
      原来他身边那位就是福伯提过来拜访他的沈公子,唐米又忍不住朝他看看。
      只见那沈公子闻言白净的脸刷地就红了,开口道:“我……我……我……不是……我……我……只是……我……”他“我”了半天没下文,然后傻了眼。
      幸好杜芸儿柔柔一笑,及时道:“沈大哥见笑了。”
      敢情这位是个结巴,唐米不禁侧目。
      杜延斌在一旁看见唐米的表情笑道:“还没介绍呢,小米,这位是我的好友沈不亢,也是世交。他可是家学渊源,满腹经纶,是一位不世的才子。”他又向沈不亢道,“这位是我的师妹,唐米。”
      才子?唐米的眼神更古怪了。
      那沈不亢却向唐米一揖:“原……原来这位姑娘……就……就是杜兄常同我提……提起的小师妹,真……真是失敬了。”
      唐米赶忙回礼,心里暗暗替他捏把汗,简直想帮他把话说完。福伯之前只说他讲话文绉绉的听不懂,却没提他讲话这么累人。
      杜延斌在一旁呵呵笑道:“沈兄千里来访,真是蓬荜生辉,这回可少不得要在敝宅多盘桓些日子才是……”他似无意却有意地瞟了眼杜芸儿。
      杜芸儿已在一旁站起身,红着脸嗔道:“哥哥。”
      杜延斌却只管笑。
      旁边杜芸儿在杜延斌的笑声中询问沈不亢:“沈大哥,你这次怎么会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找我哥哥?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沈不亢闻言凝眉,沉声道:“确……确有大事,乃是……”
      他话未完,却被杜延斌打断,“沈兄,今日风尘仆仆,必然累了,我这就带你去沐浴更衣稍作歇息,晚间还要备份丰盛筵席为你接风洗尘呢。”
      沈不亢张了张嘴,见杜延斌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会意地点点头,向杜芸儿作揖:“芸……芸儿妹妹,在……在下先失……失陪了。”
      说罢他便随着杜延斌向院外走去。杜芸儿侧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一丝不安笼上心头。
      “小米姐姐。”她唤道。
      唐米看向她。
      她敛目思索了下,方道:“能否麻烦你替我跟上他们去问问,我总觉得他们刚才有些不妥。尤其是沈大哥,他是个老实人,看刚才的神色,分明有件大事情发生,而且多半与我相关……他们虽不方便告诉我,但我哥哥也许愿意说与你知晓。”
      唐米看了她几秒,才福了福,也出院而去。
      她远远尾随着二人出了嫣语楼外的花瓶门,却发现前方已不见人影。唐米不禁奇怪起来,杜延斌练过武的也就算了,沈不亢不过是个柔弱书生,怎么也离开得这么快。
      正奇怪间,忽地听闻旁边一座假山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杜……杜兄,你……你方才……为……为何打断……我?”
      正是那结巴的沈不亢的声音。
      唐米蹑手蹑脚地躲到假山附近,从缝隙间一瞄,果然窥见沈不亢正与杜延斌就站在那假山之后。
      在古人传说中藏着小暧昧的后花园,容易发展奸情的假山后,这两个男人却在那里面色沉凝地说着话。
      杜延斌难得一脸严肃道:“沈兄,愚弟只是觉得你带来的这个消息事关重大,还是先别让芸儿知道,等父亲回来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沈不亢叹口气:“芸……芸儿妹妹还……这……这么小,若知……知晓自己将被……选……选入宫中为妃,不知会如何……”
      杜延斌道:“其实沈兄一直以来对我家小妹的心意,我都明白。这次难得还特意千里迢迢来报信,这番深情厚谊,愚弟与小妹无以为报。”他说着向沈不亢施了一礼。
      沈不亢脸又红了:“杜兄言……言重了,只是沈……沈某也只能……能帮到这……这里,其余的也……也是心有余而力……力不足。原本想等芸……芸儿妹妹及笄便……便上门求亲,如今只……只怕今生与……与芸儿妹妹是有……有缘无……无分了。”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沈不亢虽然结巴,但一番心意却是实实在在。他们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唐米没有再去找他们问,而在他们走出假山之前,默默地回去了。
      她第三度走上小石桥,远望亭子中那抹曼妙身姿,心底不禁也叹了声。
      饶是她一个现代人兼古代小户人家女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看了那么多宫斗小说和连续剧,自然知道皇宫不是那么好进的,不说伴君如伴虎,就是女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足以步步惊心,多少纯真少女进去,不是被害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就是最终成了阴险狡诈的奸妃。
      唐米慢慢来到杜芸儿面前,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她期待的眼神。
      “打听到什么了?”她从唐米的脸上看出了情况,但依旧抱着些期望,纤手紧紧捏着自己裙边垂下的流苏,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不……没有什么,他们只是讨论了一些军国大事……与你无关,不要多想了……”唐米看着她的秋水瞳眸,不由扭过头,心里做出了跟杜延斌一样的决定。
      怎么忍心现在就告诉她,她的未来人生已被别人决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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