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花开的声音》摇芙

1、壹

　　1
　　她再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年以后了。
　　她从空旷而冰冷的飞机场走上马路，迎面而来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潮湿的空气。汽车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带起的阵阵烟土扑面而来，几乎刺穿她的眼睛。浅浅的光阻碍在她的遮阳伞下，映着半透明的伞面，流光溢彩。

　　这座城市在数年之后给她的第一印象，无疑是完全陌生而冷漠的。只是她不知道，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发展，还是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2
　　她拎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在绵长的公路上，看不见来时的起点，也触不到远方的尽头。

　　十九岁那一年，她也是这样走在路上。只不过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一个有着温暖双手的他，和兜里仅有的五百块钱。
　　她记得，那时候她喜欢吃糖炒栗子，上路之前，他买了三大袋，专门让她一个人吃。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栗子，开心到不得了。蹦蹦跳跳的在路上奔跑，回头对他笑，用她宽大的裙摆兜住所有的栗子，假装自己是某个山里的姑娘。然后撅起嘴，向他撒娇。

　　“要不要吃我的栗子呀？很好吃的哦~”
　　他弹弹她被刘海遮住的额头，眼睛因为笑容眯起，“你喂我我就吃啊。”
　　她只觉脸上热辣辣的，却还是强撑着，佯装不屑的睨他一眼，转身又跑到前面去了，只是手上兜着着的裙摆却松了些，栗子一串串的洒下来，像是春天里紧挨着绽放的花。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脚上这一季最新的牛皮高跟靴，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踢开它，拼命的向前面跑。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早已丧失了追回过去的能力。
　　她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伸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的刹那，她感到眼角有什么滑落。
　　那些时光，终究还是如同她一去不回的青春，消失在记忆里。

　　3
　　第二天的时候，分公司就有人来酒店接她，说有一个杂志的采访。
　　她画了精致的妆容，穿着得体的套裙，就连脸上，也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她走路，身体笔直，脚步不乱，高跟鞋在地面上都是有节奏的啪啪声。她看着旁边小秘书羡慕的眼神，心里觉得悲哀。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女孩。穿着五颜六色的短裙，别着蝴蝶结，脖子上是样式古怪的银链子，嘴角是不受控制的肆意的笑。她不想把错误推给别人，是她自己亲手结束了那些美好的过往。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冰冷的高层建筑之上，冷眼看着这个灰色城市的自己，有多羡慕那些还没长大的女孩。

　　4
　　杂志社的人很懂得看人脸色，提问的都是些偏向性问题。
　　上周，公司的股票猛跌将近十个百分点。接受采访，是力挽狂澜之举，也是公司获得信任的关键。她客气却不谦卑的话语，把分寸掌握的恰到好处，连记者都忍不住暗自赞叹。
　　最后，大约是为了杂志销量，记者试探着问了一个私人问题。
　　“听说莫萱小姐与贵公司董事长的弟弟陈镜绵先生关系很好，不知道两位是什么关系？作为公司的御用新闻发言人，您是否会为了公司内部的团结和稳定与陈镜绵先生有进一步发展？”
　　她沉吟几秒，迅速权衡利弊，最终还是犹豫着说道，“这个问题……说实话，我和Leo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宣布这个消息，但是既然今天问了，我想，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她在记者逐渐兴奋地目光中微微一笑，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事实上，他现在是我的未婚夫。”

　　5
　　“谁给你的权利这么说的？”
　　董事长坐在电脑后，靠着椅背，没有任何开场白，就把一本杂志扔到了她的头顶。
　　他不到四十岁，坐到这个位置上，本身就说明他的能力。两年以前，也是他力排众议，亲自保荐了没有任何优势的她到了这个公司，最终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新闻发言人的作用。今天，她闹出这么大动静，依旧是他，第一个质疑她的作为。

　　“公司现在面临着严重的信任危机，外部虎视眈眈，内部人心不稳，如果没有大的新闻，民众只会一味纠缠我们，唯有转移注意力，才可以给我们时间做好准备，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做法了。”
　　她语气平静无波，似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董事长眉目不动，半晌才叹口气，“……半天之内，公司股票已停止下跌，略有回升，新闻舆论也都在关注你和Leo的事，危机算是暂时过去了。”
　　他看着她冷静近乎冷漠的脸，“你是对的。今天放你假，和Leo好好放松下，他已经从英国飞过来了。”

　　6
　　他们去了某家高级会所。
　　她用闪着银光的刀切着烤的薄脆的牛扒，西餐礼仪标准的无可挑剔。对面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眼角眉边净是温和。
　　“Alina，这家的饭后甜点很不错，等下要不要试下？这几天这么辛苦，你也该好好犒劳下自己了。”
　　她微笑，“那麻烦你了。”右手放下餐具，拿起桌上荡着红色液体的酒杯，向他致意了一下，“从英国飞回来陪我，辛苦的是你才对。”

　　他愣了愣，复低头浅笑，笑容中有一抹苦涩。
　　“也只有牵扯到公司的事情，你才会谢我。”

　　7
　　“我从前说多少次要公布我们的关系，你总说太早了，现在公司一出事，你立刻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和我商量就说出来……Alina，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举了太久的手没有得到回应，她只得放下手中的杯子。
　　“你哥哥是公司的董事长，你从小接受的也是标准的继承人教育，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这是你哥哥教我的。”
　　“更何况，宣布我们的关系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我以为，这样做你会开心。”

　　对面的男人气到极点，对上她精致的面容，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Alina，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利益，难道的你的心里只想着公司的利益？”

　　当然不是。
　　我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和任何金钱，权力，欲望都无关。
　　那个人，是我最深最深的依恋。

　　8
　　不欢而散。
　　她回了酒店，放好热水，便迫不及待的躺进浴缸。每天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是真实的，是活着的。是她。

　　她又想起他了。
　　他视力很好，不戴眼镜，笑起来总是会把眼睛眯起来，以前她会嘲笑他眼睛小。每次那个时候，他就会无声地比比他们之间身高的差距。
　　13cm。他们的距离。

　　她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和这个数字有扯不开的联系。
　　比如，她在13岁那年认识他。
　　比如，她在认识他后的13年把他永远的丢在了路上。

　　9
　　上初中那一年，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最右边，她坐最左边。
　　最后一排没有别人，只有他们，隔着一个教室的宽度，两两相望。
　　她那时候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
　　又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男生。

　　温和，毫无尖锐的棱角。眉目清秀，穿着最普通的制服，却好像全身都在发光。
　　她在一个下午，对他说，“你长得真好看，我们做朋友吧？”

　　他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清凌凌的面孔和一脸的单纯，映着窗外的阳光，点了点头。
　　他说，“好啊。”

　　10
　　然后。他们就成了比朋友更多，比恋人要少的关系。
　　他牵着她去海边看浪花打头，背着她在夜色中走过漆黑的小路，在初春和她一起带着乱七八糟的零食野餐，在深秋顶着凛冽寒风看日出。
　　他们把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做遍了，在每一个清晨深夜，每一束光下，每一滴雨中，每一步坚实的脚印，每一个相偎相依的拥抱中。
　　她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她笑。笑的忘了全世界。
　　笑过之后，她哭。哭的天崩地裂，却独独忘不掉他。

　　11
　　她记得自己最灰暗的日子。
　　穿着地摊上的廉价衬衫，在暗沉沉的街头推销，脸上被冻的都是硬块，却没有多余的钱给自己买一盒护脸霜，每天傍晚，趁着短暂的休息去不远处的混沌摊叫一碗混沌，勉强填填饿了一天肚子。晚上回到合租的小屋，却是旁边大妈的鼾声如雷，她睁着眼睛看着脏乱的天花板，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永劫不复。
　　她无比渴望一双手，把自己解救出来。
　　她又无比的希望，那双手是自己永生难忘的温度，带着他特有的温柔，紧紧地拥住她。

　　12
　　她太倔强。太多棱角。
　　她在自己张扬的青春里用它吸引了他的目光，却又用它狠狠地刺穿了他。

　　13
　　那次毫无计划和目的的私奔，最后成为了一个没有结局的笑话。现实比谁都残酷。
　　只不过，残酷面前，他选择妥协，她选择头破血流。

　　早该想到的。
　　他温柔的性格，隐藏锋芒的风格，理智的思想……和她的轰轰烈烈，肆意妄为决然不同。
　　早该想到的。
　　她想要的，是自己想要过的，快乐的，人生。

　　可是等她不回头的向前冲去时，她才懂，她要的不过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快乐人生。没有他，她无所谓快乐，无所谓肆意，亦无所谓坚持。没有他的包容，她最终在现实里越沉越深……等到发现的时候，她已戴着面具，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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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的灵感写的短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