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少年》竹坞听雨

1、年少轻狂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正月里，见他站在隔壁院里的桃花下，一身轻衣立在有些料峭的春风里。初日淡淡的暖阳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精致而亮丽的五官在光照下透出入温润白玉一样的质地，他有些笑意的看着我。我忽然想起武侠小说里的描写美人时常用的词——玲珑。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隔壁家里传说已久的儿子。小时父母在外打工，一直把我寄养在外婆家，外婆的家在重山之中，瓦房背山而建，前有宽敞的院落，后面则挖了两眼山泉。外婆家的隔壁则是一栋楼房，两家院子只隔着矮矮的篱笆。那家院子里满是树木，桃树、柿树、枣树。里面住着外公的弟弟，我叫他小外公。很多年只有小外公和庆婆两人相依为命，只知道他们还有个儿子在城里，很多年没回来过。

　　那一年不知道为何，小外公的儿子忽然回乡，还带着来这么个玲珑的孩子。后来过完元宵小外公的儿子又走了，只是那个小孩儿自此留了下来。和村里那些脸蛋儿黝黑满手泥巴的小伙伴不同，他身上干净整洁，脸蛋子更是白的跟煮熟的汤圆一样。我经常借故去小外公过家，目的就是为了看他，小外公也会叮嘱我要多多照顾他。只是他好像很怕生，话不多。只跟小外公他们二老偶尔说两句，声音也很好听。说他玲珑可能有些不妥，因为跟童年的我比起来，他整整高了十几公分。

　　寒假放完我开学了，但他却没有去学校，只是每天坐在家里。那时我中午下午放学回家都能看到他静静的坐在隔壁院子里，盯着蓝蓝的天空或者树上的枝叶发呆。小时候可能还没有什么廉耻心，每次放学回家都憋了一路的尿，一到家我就会掏出小鸟对着篱笆边上的小花苗放水。但是有一次刚好被他看见，我闹了个大红脸，第二天一天都没敢往他们家院子里瞧，以后再也没敢对着篱笆尿尿了。

　　就这样日子一直到了树上的枣子成熟，我们两家的枣树都种在篱笆边上枝叶紧挨着。那天只见他拿着根特别长的竹竿，在枣树树梢接连不断的敲打，青黄的枣子和绿色的树叶随着他的敲打落了一地。然后他蹲下身，一颗一颗的将枣子捡了起来。

　　我看了一会儿后，鼓起勇气翻过篱笆走近他。他也许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我。我伸手抓了抓耳朵，傻傻的说：“这样是不行的。”完后也没等他答话，两手抓住枣树比较粗壮的主干，双脚攀住粗糙的树干，几个纵身便上到树上。随手摘了几个比较熟的枣子，对地上仰着头看的他说：“接着。”说完便将手中的枣子朝他丢去，他伸手接住，看了看手中的枣子，他第一次朝我微笑。身后的阳光，透过枝枝叶叶的枣树，穿过我的身体，细细碎碎的落在他白玉一样的笑脸上。

　　后来我说要教他怎么爬树，他点头答应了，而且学的特别快。我们两一起坐在阴凉的树干上一边吃着枣子，一边聊天。他的话匣子好像一下子就打开了，聊的都是他的话题，他爸爸妈妈；他一起的学校同学朋友；还有远方我从未见过的城市。不知不觉的，就那样待了一个下午，直到炊烟迎着晚霞袅袅升起。

　　之后我们就这样熟悉了，每次放学后都要找他玩，但是功课很重在一起的时间还是有限。直到七月暑假，我们才能整日整日的待在一起。往年我都跟着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到处疯跑，可是他说不想跟别人一起，就我们两个玩。于是我就带着他两个人玩，我教他用刀子将两片竹片削出契合的沟，把竹片契成倒三角下面用毛线绑住，然后上面两个叉子用橡皮筋绑着，在两条跟锁链一样的橡皮筋中间连上一块从皮鞋上或者是自行车内胎上剪下来的皮，这样一把弹弓就做好了。接着我们一人一把弹弓进山里打鸟。偶尔也会爬到树上去掏鸟窝，记得他有一次从鸟窝里掏出一条壁虎，他吓得惨叫一声，手一松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而那条壁虎刚好落在我仰起的脸上，然后跳到地上跑了。我们两看着对方那狼狈的模样都忍不住大笑。

　　他不仅脸上白，连身上也是一样的瓷白。晚上我们去河里游泳，都脱的□□的。跑了一天我的脖子上经常会出现黑色的一圈一圈的东西，土话叫蛇公漆其实就是一圈黑色的尘垢，可是他的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汗味都没有，身上的皮肤跟脸上的一样白嫩。本来以为他不会游泳的，我们两可以在浅水中玩玩，没想到他的游泳技术比我还好。那条河的上面架着一条特别长的铁轨桥，水落下去每个桥墩都有十多米高。但是涨潮的时候的露出的桥墩就不到两米的样子，而且从水中正好能够上桥墩上露出来的平台。一般我是不敢随意游到河中央的位置，因为那里太深了，起码十米。但是他却每次都要游过去，我放心不下只好跟着他。之后他会攀上桥墩的平台，然后沿着上面的梯子爬到桥面上。桥面都是石板，旁边则是绿色的铁栏杆。我们就那样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光着屁股蛋子坐在石板上，把腿透过栏杆垂到空中。

　　他经常看着铁轨的尽头发呆，我问他看什么？他说那是他家的方向。我也不禁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重山云海，相像着远隔山水之外的是怎样的一处繁华之都？能造就像他一样的玲珑少年。
　　夏天夜里热的睡不着，那个时候家里连风扇都很没有，只有蒲扇或者外婆用竹篾和蛇皮袋做的扇子。我们两就一起爬上小外公家的楼房房顶上，在上面先洒过一遍水，等水把白天被太阳炙烤的热气带走后，再铺上篾席。然后我们头挨着头，就那样并排躺着，习习凉风从身前的山顶吹来，睁眼就能看见漫天繁星。偶尔还有火车从不远处鸣笛经过，最喜欢看夜晚的客车经过，车厢里都亮着灯，好像正月里的龙灯在从远处虚无的夜空中游过。

　　暑假过后，我上了五年级，他也变成了我的同班。还没分位置的时候我们就坐一起，但是老师说他身高太高了要往后排免得挡住同学。于是我跟着他坐上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那一年我们一直在一起，下课后就一起围着操场的草地转圈圈，和他熟后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很风趣的人，我们一边走他会一边给我说笑话，放学回家的路上也是。他看的书很广也很杂，连我也被他带着看了些。而且他作文写的很好，还在《小星星》上发表过文章，也不断接到约稿，每回录用后给他寄样刊。在认识他之前，这些事情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班里的同学知道后都围着他转，看到他这么优秀我也觉得脸上有光。

　　一晃时间就过去一年，我们上了初中，那个学校本来是个寺庙叫观音堂。后来因为破四旧就把庙砸了改为学校，其实这样的例子在我们哪儿挺多的，我门村的宗祠也曾经被拿来作为小学的学堂，后来大家集资筹建了新的学校才搬了出来。

　　初中的学校在乡里，离外婆家不但远还要爬山翻过铁路。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来，然后骑自行车上学。他一开始不会骑自行车，每天都是我载着他去上学。那个时候天还蒙蒙亮，周围又都是荒山，路旁还有几处孤坟，如果要我一个人走肯定会心里发毛是跟他一起我就会觉得心里踏实多了。那时候条件差每天上学要自己带饭盒米去食堂蒸熟，菜则是前天晚上做好的装在茶杯里用个网兜兜住挂在自行车的龙头上带去学校。饭盒放进蒸笼之前要先洗米，洗干净之后在放入适量的水摆上去蒸熟。等中午下课后，去食堂后有人按照饭盒上用红漆写的号码叫，只要记住自己的饭盒号码就不会错过了。

　　冬天一般是我都帮他洗米，因为他的手每回下完冷水后冻的通红，所以我就包揽了下来。那时候因为每天顶着寒风骑车，我的手和耳朵还有脚后跟都生了冻疮，好在他坐我的车，每次都把双手放进我衣服的口袋里，身子紧紧贴着我，给我不少温暖。

　　吃饭的时候，菜一般都是冷的。所以我把饭撬开两个洞把，冷掉的菜往里面倒一些，不能全倒了怕吃不完浪费。然后等热饭慢慢的把菜暖上，他也学我这样，但是其实这样因为空隙增加饭和菜都很容凉掉。所以我不让他那样干，只把我们俩的菜放到自己的饭盒里用饭捂住。然后把温好的菜夹给他，他有点挑食不喜欢莴苣、青菜、辣椒，喜欢土豆、瘦肉还有炒鸡蛋。所以一般他不喜欢的都给我，喜欢的我都挑给他。

　　初一和之前也一样我们都形影不离，同进同出，不一样的是他的脸上开始长痘痘，那个时候我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后来阿姨给我洗澡发现我脸上长了痘痘，说那是骚鼓痘。我就想难道这种痘是好色的人才长的？难道他比我还好色？直到高中才直到那叫青春痘。虽然瑕不掩瑜，但是每次看到他粉嫩的脸蛋上那些红红的痘子我都忍不住一阵心疼。那时以为他是上火了，于是趁家里没人时找来外公那些降火的陈皮给他煎茶喝。可是他喝了一口后又直说很苦，不肯再喝。于是我就像哄小孩一样说，我们一人一半这样总行了吧。后来差不多是一人一口把陈皮茶喝光了，然后开始翻外婆的食龛，里面放了很多过年时候装茶的炒货干货。

作者有话说

　　庆婆：我家乡话里对小外公的老婆称呼。
过家：也是家乡话，意思是到各家走走，也有出门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