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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命悬(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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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命悬(中)
陶诗序一进去,就看到坐在窗边的姜可晨的妈妈,她显然也见到了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陶诗序轻轻垂下眼睫,走到了她的面前。她刚刚到,还没有来得及点餐,就有侍者端上一杯卡布
奇诺,放到她的面前。见陶诗序眼中闪过不解之色,姜可晨的妈妈笑着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喜
欢什么样的口味,但是想来你们这些小女孩儿喜欢的都差不多,所以就先帮你点了。”陶诗序笑
了笑,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来她究竟
在想什么,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此刻心中的念头:姜可晨的妈妈果然是做惯了上位者的人,已经习
惯了掌控一切,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掌控欲望是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人,还是想要给她
一个下马威?不管是怎么样的,和她也没有太大的关系,陶诗序端起面前的那杯咖啡轻轻抿了一
小口,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味道,她不喜欢喝咖啡,即使有的时候非要熬夜了,也只是强忍着,
对咖啡到没有什么研究,只是觉得这杯咖啡奶香浓郁,倒真的就像姜可晨的妈妈所说的那样,是
小女生喜欢的。她将杯子放下,依旧没有对那杯咖啡做出任何的评价,更加没有说话,姜可晨的
妈妈看着她那副淡定的模样,也清楚陶诗序是在等自己说话,要是她不主动开口,恐怕陶诗序就
打算今天上午和她坐一上午了。姜可晨的妈妈眼中趣味更浓,要不是眼下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婚姻
大事,恐怕她就还真的要在这里坐一天,看看陶诗序究竟有多沉得住气。
“小陶,”姜可晨的妈妈笑着叫她,语气也说不上有多亲昵,只是普普通通的罢了,“你和
晨晨在一起多久了?”陶诗序早就知道她的来意,所以对她眼下的迂回战术并不吃惊,笑了笑,
从善如流地答道,“有三年多了。”姜可晨的妈妈点了点头,说道,“也不短了。”但是下一秒
钟就说到,“也不长。”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陶诗序,笑道,“其实呢,晨晨这个人,你别看他
这么大个人了,说起来在他们年轻一辈当中也还算是有几分出息了,他这个人呐,有的时候,单
纯得有些过分。”陶诗序还是不说话,依旧淡淡地看着她,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倒要看看,
姜可晨的妈妈究竟打算把这出戏唱到什么程度。姜可晨的妈妈见她不答话,也不在意,继续说
道,“其实他还是个很简单的,我和他爸爸要求都不高,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偏偏呢,他又
跑去做了那么一个危险的工作,真是,”她笑了笑,笑容中有些骄傲也有些失落,“真是让人不
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好。”姜可晨的妈妈又看了她一眼,续道,“我们对他另一半的要求也不
高,并非是要那种高门出身的大小姐,那样的女孩子,在家里大都是被娇惯着养大的,性格娇气
不说,有些还很刁蛮,莫说照顾人,不要人来照顾她就已经是好的了。我和他爸爸,是万万不会
把自己的独生子交给那样的人的。”她顿了顿,又说道,“我看小陶你就很好啊,又懂事又听
话,能力也强。”她说到这里就故意停了下来,抬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陶诗序的反应。她却只是
懒懒一笑,依旧坐在那里,那张淡然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
姜可晨的妈妈想说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眼下虽然看上去是在夸她,事实上,她下面马上要
说的就应该是,“但是你们不合适”。她长这么大,虽然没有被家长刁难过,但是电视里面都是
这样演的,艺术来源于生活,既然这样演,总不会相差太多的。更何况,刚才姜可晨的妈妈都已
经说了,他们家要的是“家世清白”的女孩子,她虽然“又懂事又听话,能力也强”,但总归家
世清白上面少了许多,这样的人,自然是达不到姜可晨的父母的要求的,也是他们不同意自己和
姜可在一起的主要原因。姜可晨的妈妈看了看她,笑了笑,又说道,“小陶,说句实话,我觉
得,你这样的女孩子,放在我们家晨晨身上,根本就是低就了。”陶诗序抬起眼睛,想从她的脸
上找到一丝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感觉,可是她却失败了。姜可晨的妈妈脸上是如此的真诚,真诚到
就连陶诗序都要相信她说的是真话。“晨晨心思单纯,而你,做事情既有谋略,又有勇气,我看
了一下你的资料,从你母亲去世之后,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步步算计好了的,我觉得,甚至
是你在走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将后面的所有全都算计了进去。这样的心机,这样的眼光,莫说一
个姜可晨,就是十个加起来,恐怕也及不上你的一半。说实话,你这样的媳妇,我们姜家,真的
还有些不敢要。”她脸上的笑容全都收了回去,取而代之是一片郑重,“我来的目的,想必你已
经很清楚了。”不等陶诗序开口,她又说道,“不错,在我和他爸爸的眼中,你们并不合适。说
你们不合适,这其中并不完全是因为你的过往,更大的原因还在于,你和姜可晨,本身就是两个
世界的人。他的世界那样单纯,而你的世界又是如此的复杂。当初你父亲将你送进监狱,你马上
就转过头来对付你的父亲,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大人都不敢保证在那样条件简陋时间仓促的情况下
办到,你却办到了。手段精细严密,就连我也自愧不如。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尚且如此,姜可晨
不过只是你的男朋友,假如将来你们两个结婚了,在一起了,如果有一天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
事情,你是不是也要把这样的手段加在他身上?”
她话音落下,陶诗序却依旧没有说话,只不过刚才脸上的那副淡淡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姜可
晨的妈妈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不是应该立刻站出来表明
心迹,说自己并非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么?为什么陶诗序却依然还是那副一言不发的样子?这个问
题在她心中转了一圈儿,又被她给压下去了,她继续说道,“你这样的心思,若是待在那些有野
心的男人身边,会是很好的助力。”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又说道,“其实我也知
道,晨晨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固然是他自己的努力,这后面,也有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当初
入狱的时候给晨晨推那一把,给了他那么恰当的一个机会,他还不可能在刚刚大学毕业后不久就
立下那么大的功。可是,”她看了一眼陶诗序,又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总不适合待在他的身
边,姜可晨没什么大的野心,不过只是想单单纯纯地当好他那个小警察就是了,我们这些做父母
的虽然不愿意他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我和他爸爸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虽然称不上
姜可晨说一不二,但也都是尽量顺着他的。”她又顿了顿,似乎后面要说的话有些艰难,但顿过
之后到底还是开了口,“你这样的心思,不是自谦,放在姜可晨身边的确有些屈才。你更应该把
目光放长远一些,去做一些能够展现你才华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跟着姜可晨柴米油盐家长里
短。”
她说完,陶诗序就笑了笑,笑容中既看不出来讽刺也看不出来讥诮,仿佛是真的只是想笑一
般。脸上带着笑容,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和苦涩,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了自
己不跟姜可晨在一起,居然会这么贬低自己的儿子,真是不容易啊。不管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
嘴上既然是这么说,陶诗序就当她心里也是这般想了。她看着姜可晨的妈妈,说出了从进来这里
之后的第一句话,“说到底,您无非就是觉得,我的经历太复杂了,不适合姜可晨那样单纯的性
格。我也不说什么‘如果没有这份心机,恐怕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也不用等到现在让你来对
我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说‘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愿意’,我知道,我的经历对你们来讲,或许
连一笔谈资都算不上,那样怨天尤人的话,就算说给你们听了,好的话还能够得到一个同情的眼
神,不好的话,你也只是无动于衷。你没有义务要来同情我,我清楚,更加没有义务要来理解我
所经历的过去。”她的话说得如此的明晰又理智,看着那双清湛的眼睛,姜可晨的妈妈心里居然
升起一丝愧疚感。然而也仅仅只是这么一丝,她可没有忘记她是来干什么的。陶诗序说得对,人
性本来就是自私的,陶诗序的经历再怎么不好,那也不关她的事。这些事情既不是她造成的,她
也没有参与进去。要不是陶诗序和姜可晨在一起了,恐怕她们两个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这些年
的上位者当惯了,她早就练就了一番铜筋铁骨,莫说是陶诗序这样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就算
是跟她有关系甚至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她在面对这些经历的时候,未必会有半分的动容。
人在世间活得越久,消磨得都不是生命,而是人情味。
“过去什么的,我不想再纠结。”她清冷的声音在开满了冷气的大厅里显出一种碎玉般的冷
冽,“只是我想问问,你就单凭你的经验就判断我和姜可晨不合适,你对你自己,就这么自信
吗?”听到她这样说,刚才还担心会很麻烦的姜母心里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二十多岁的
小姑娘,就算是经历得再多,也不可能像那在人情场上打滚多年的老人一样,讲话做事,密不透
风得让人根本就找不到插针的缝。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只是说道,“你
知道的,子女对于母亲来讲究竟有多重要。何况这又关系着他的终身幸福,我和他爸爸,是宁可
错杀,也不会让任何可能影响他婚姻幸福程度的因素出现的。”她说完,陶诗序就淡淡地笑了
笑,立刻回答她,“说到底,你自己都没有底气。”她将手里的咖啡杯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地
看着,仿佛手里的杯子是个绝世古董一般,“也是,任何的婚姻到了最后都不过只是一场坟墓罢
了,单看这场坟墓里面的两个人最后还剩下几分的温情。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我也很害怕,害怕
将来真的有一天和姜可晨结婚了,到最后不过是两个人相看两生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还不
如现在就分开。”她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姜可晨的妈妈,眼睛里仿佛可以射出
闪电来,“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要我就这么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和他分开,你不觉得,有
些不可能吗?你说的话虽然在理,但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没人可以预测到以后要发生的事
情,所以你现在所说的话基本上都是没有根据的,就算你要防范于未然,可是要我因为一些猜测
的话而放弃一段感情,姜太太,你不觉得你,太不知所谓也太天真了吗?”
她的话语锐利,可是姜可晨的妈妈并不生气,良好的教养让她不可能在一个小辈面前生气,
更何况,她也没有必要生气。陶诗序既然已经在开始反驳她了,这样总比她之前的那副万事不萦
于心的样子要好得多。姜可晨的妈妈低头喝了一小口面前已经凉掉了大半的咖啡,继续不紧不慢
地说道,“我并不这样觉得。说实话,我其实是很欣赏你的。一个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要好好
的、没有任何倚仗地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你还有那样的一段过往,如果换成其
他人,说不定就已经被生活给打趴下了,可是你没有。非但没有,反倒比很多人都活得繁华安
然。单是这样的一份心性就已经很让人佩服了。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往你
面前放一沓钱让你离开姜可晨就算了,因为那不仅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姜可晨的侮辱,更是对
你和他这段感情的侮辱。我尊重你,也希望你能够尊重一下我们这片为人父母的心。我知道这中
间会伤害你,可是这只是一个母亲想报保护自己孩子的一种本能,就算伤害的人再多,受到的责
难再大,我也在所不惜。我不能要求你来理解我,就如同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求我理解你一样,
那样实在是太残忍也太没有道理了。我们今天的谈话,能够达成共识是好的,将来再见,不仅你
和晨晨是朋友,我和姜可晨的爸爸也可以做你的朋友,即使没有达成共识,那也没有关系,不能
从你这边下手,我们就只能给自己的儿子施压,他过得也许会现在辛苦得多,到那时候,就还请
你好好地对待他吧。”
许蹇墨看着陶诗序从桌子旁边站起来,状似礼貌地跟那个中年女人说了话,应当是告别一类
的话,便拿着包包走了出来。她低着头,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那张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想到这
里,许蹇墨又忍不住笑了笑,不要说陶诗序低着头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她抬起头来,自
己恐怕有的时候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那个人啊,从她母亲去世之后,就开始把她的情绪藏得深
深地,一般都让人看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仿佛将喜怒泄露一点点,便会有杀生之祸一般。从
那以后,她脸上出现得最多的便是讥讽和冷笑,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多少,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伤
透了心,很少有事情值得她愤怒了。讥讽,不是因为心中不平,只是因为在看透了世情之后对这
个世界的肮脏已经看淡了,所以不屑,懒得理会而已。但又不同于无动于衷,到底她无论经历了
怎样的事情,心里都还是热的,不会那么冷漠。就连许蹇墨的车子就在陶诗序她们的桌子旁边,
隔得那么近,许蹇墨也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发生过多少的改变。宠辱不惊,波澜不
兴,仿佛就是泰山崩于眼前,她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可是许蹇墨还是看出来了,陶诗序不高
兴,她的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那双眼睛,却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太多的情绪。
她将自己像一个坚果一样地包裹起来,不肯让自己有半点儿的柔软暴露在众人面前,却不知
道,坚实的果核里面,是像棉花一样柔软的内核。
许蹇墨知道她是不想让对面的那个人看轻,她这样的女孩子,不肯让自己的骄傲有半分的折
损,不肯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半点儿的软弱,一双肩膀扛起原本是不需要她扛起的东西,这
样坚强却又柔软的女孩子,又怎么不叫人心痛?这样的故作坚强,却比那些让柔弱展露于人前的
女孩子,更加地让人怜惜。
陶诗序背着包包从咖啡馆里出来,耳畔响起的都是刚才离开时,姜可晨妈妈那一句低低的话
语,“如果你妈妈还在,她也不会愿意你找一个同你一样的伴侣的。”
她当时只觉得脚下一滞,心中的那股被强压下去许久的痛又开始向全身蔓延,之前的镇定这
一刻全都不见了,像是逃一样地看似沉稳实则恨不得在脚上多装几个轮子快速地从这里离开。
姜可晨的妈妈果然是好手段啊。看似是在跟陶诗序示弱,实则却是在步步紧逼。她用她的一
颗慈母之心做理由,让她无论是跟陶诗序提怎样的要求,陶诗序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真的是在
人世场上打滚许久的人,她说是要给姜可晨施压,让自己到时候好好地对待姜可晨,可是如果陶
诗序是真的在为姜可晨着想的话,那个时候就必然不愿意看见姜可晨夹在自己和父母之间左右为
难,她看不下去,到时候就自然会退出了。只可惜了姜可晨,成为自己和他父母这一场角力之间
的牺牲品。姜可晨妈妈的话,说得很对,无论是她对陶诗序性格的分析,还是对姜可晨性格的分
析,都很正确。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谁也不能保证将来的事情究竟会怎么样,同样
的,她和姜可晨也不能保证,他们两个将来就一定会幸福。姜可晨的妈妈说得不错,倘若将来姜
可晨真的背叛了她的话,她不能保证那个时候还能够真的不伤害姜可晨。她本来就不是委曲求全
的性格,就算一时的忍让也只是在为将来能够狠狠地还回去做准备。如果真的走到那一天的话,
姜可晨,一定会比她父亲当时还要惨淡。像她这样的定时炸弹,作为父母的姜父姜母,又怎么会
把她放在姜可晨身边呢?她最后的那句话,说得也没有错。如果她的母亲还在的话,必然也不会
愿意看到自己将来的终身伴侣会是像她一样的定时炸弹。
陶诗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与姜可晨妈妈的一席谈话,将她原本的防备心降下去了
不少。她低着头走路,自然是没有看到身后那一辆缓缓移动的黑色轿车,等到她发现不对的时
候,人已经走到街边没有摄像头的地方了,腰上一紧,鼻子嘴巴也被一块毛巾给紧紧捂住,陶诗
序甚至没有怎么挣扎,这个人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