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怯
苏静从少管所的大门出来,拐了个弯儿,大门转角处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路灯下
面,车头上面立着的那个奔驰标志闪闪发亮。见她走过来,立刻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另外一侧
的副驾驶旁边的车门打开,示意她坐上来。她也不推辞,直接将手中的包往座位上面一扔,大大
咧咧地坐了进去。苏静的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之色,坐下来许久,身边的那个人发动车子,
也没有要走的样子,无奈之下,苏静只要偏过头笑着跟他打趣道,“是不是我不说陶诗序跟我说
了什么,你就不打算开车?”被她这样一说,那个人俊朗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羞涩的表情,
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苏静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禁有些失笑,开口叫他,
“那是不是我不答应帮陶诗序,你就不会开车送我回家啊?”听到她这样说,旁边的那个人几乎
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苏静看去,那双眼睛乌黑清亮得仿佛初生幼儿的眼,“你答应帮她
了?”被他这样一问,苏静立刻就有了一种昏厥的感觉,她一手扶额,十分无力地对身边这个万
事不知的大少爷说道,“姜公子,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才是本市高官的儿子吧?想要帮陶
诗序,我一个小小的记者可办不到,就算有帮她的心,可是也没有帮她的力啊?”
姜可晨哪里听得进她后面的话,后面的那些话他连想也没想,单单只是看到了那一句“想要
帮陶诗序”,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管了,“那你说我要怎么做?”苏静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
笑容,对他笑道,“什么都不要你去做。你只需要回去把你那个高官爸爸富商妈妈给稳住了,让
他们不要来找我的茬儿,就一切都好办了。”
姜可晨猜不透苏静心中的想法,他虽然出身社会的时间短,往常被父母保护得好,但也不至
于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苏静既然没有和他明说,想必他就是问了也不一定会告诉他,与其自讨没
趣,担心那些不该担心的事情,倒不如把苏静吩咐给他的事情办好。可是他哪里知道,还没有等
到他有所动作,他就被他那个日理万机的高管爸爸给请进了书房里。
姜家家教甚严,哪怕姜可晨是独生子,他爸爸对他也甚为严厉,很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可
是即便严厉,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气得这么厉害,姜可晨人还在书房门外面,里面就飞出了一张
折得四四方方的报纸,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的额头。姜可晨弯腰
将手中的报纸给捡了起来,尚未来得及打开仔细去看,里面就传来一阵狮吼,“给我进来,还站
在门外面看什么看!”姜可晨无法,只得将报纸拿在手里,乖乖地走了进去。
书房里,他爸爸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旁边是他同样繁忙的妈妈,他爸爸的脸上是
一片阴霾,连着一向都惯着他的妈妈,此刻脸上也不是怎么好看。见到他进来,姜可晨的爸爸就
大声朝他吼道,“你看你,上班没几天,就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
样,转过头对坐在他旁边的姜母吼道,“都是你惯的。我说要让他出国历练几年,你非要由着
他,让他去当那个什么警察,这倒好,班没有上几天,事情倒给我弄出一大筐来。”他说着就转
过头来冲姜可晨喊道,“你这下让我怎么去跟人家交代?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少管所的所
长什么时候得罪了我,是我指使你去做的。”姜可晨这下终于稍微听明白了一点儿他爸爸此刻怒
气的原因,但是也还不是特别明白,自己又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他生这么大的气。姜爸爸看样子
就知道气得不轻,吼完他之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面踹着粗气。他妈妈心疼儿子,不忍心让他再
承受他爸爸的怒火,本想劝姜父几句,可是又想到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闹得有些大,原本劝姜爸
爸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声轻叹,说道,“你也真是的,好好的,怎么牵扯到这件事情里
面去了?”她说着将手中的报纸朝姜可晨递过去,姜可晨打开一看,居然是苏静他们家的报纸。
而他父母翻到的那一版,正是这一期的主版,斗大的墨色字体立刻映入眼帘,标题耸动,像是不
把人给吓住,就不罢休一样。
姜可晨匆匆忙忙地将文章看了一遍,里面大概的东西没有变,只是这消息的来源变成了某个
姜姓的年轻警察,中间还提到了一些他的背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知情人一眼便能够看出,这
个姜姓的年轻警察,就是如今市里高官的公子,姜可晨。谁也不会想到他那样背景的人居然会跑
到一个小警察局里当个片儿警,他刚刚进警局不久,那里几乎所有人都拿他当普通人看待,加上
平常他为人也低调,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背景的人,根本就不会把他跟本市有名的女企业家
和本市高官的公子联系起来。他大致看了一遍,便明白过来,怪不得当初苏静会出现那样的表
情,她根本就是把自己给卖了,偏偏他想要救陶诗序,不能把苏静给供出来,只能把这个黑锅给
硬生生地扛下来。
心中微微一转,便已经有了对策。可是他还来不及说话,他妈妈就已经一边跟他使着眼色让
他不要轻易开口,一边跟他爸爸说道,“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人,你自己不知道啊?”她话
来没有说完,姜可晨的爸爸就已经猛地转过头来朝她大声喊道,“得罪?我得罪了他!”姜可晨
和他妈妈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这些年来他爸爸的脾气,母子俩也摸了个透,见他
此刻这个样子,便知道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现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让他自己好找个台阶
下。姜母一边将放在桌子上的水递给姜父,一边分析道,“你看啊,儿子进警察局当小警察的事
情没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又都是跟我们家关系不错的,如果不是有人存心来找茬儿,又怎么
会把他给牵扯出来?这分明就是有人借着这件事情,来针对你呢。”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正
确,仿佛是为了赞同自己一般,还忍不住地点了点头。姜可晨看着自己妈妈的那副样子,实在不
忍心开口打击她,但是再让她这么说下去,恐怕连他爸爸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存心在针对他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的,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的。”
姜妈妈的话立刻停了下来,而姜父也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朝姜可晨看去,他的手中还端着刚才
姜母递给他的那杯水,正被他举着朝唇边送去,偏偏送到了一半,就听见姜可晨刚才的那句话,
于是那杯水也停在了半空中,看起来十分的滑稽可笑。只是姜可晨没有笑,他非但没有笑,反倒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是我无意当中发现的,而且,我也被那个狱警给看到了,
为了避免以后碰上什么事情束手束脚,所以我决定先下手为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的话刚
刚说完,像是一个魔咒一样,姜父和姜母都隐隐约约地松了一口气,姜父把那杯水送到嘴边,轻
轻喝了一口,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会来跟我和你妈商量一下?”
姜可晨抿了抿唇,低下头来,看上去像是十分惭愧,“我都这么大了,如果还要你们什么事
情都帮着我的话,那我当初何不早早听从你的安排出国?更何况,当时我只是想着要把这件事情
给解决了......而且,爸,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我既然碰上了,怎么能够叫我视而不见?能
够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会想那么多?”他这样说,倒是符合他一贯的性格。终究是自
己的儿子,什么样的反应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姜父终于不再生气了,而是坐到了他的那张红木
椅子上面,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书桌上面,看着姜可晨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按照你往常的样
子,不是应该立刻冲上去,跟他拼斗一番吗?怎么现在能够想到要把这件事情给弄到媒体面前
呢?”姜可晨压根儿就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问他,刚才的那些话,不过都只是他说出来敷衍了事
的。他只是这么微微的一愣,瞬间便已经想到了对策,抬起头来看着自家老爹,义正词严地说
道,“既然有一个狱警能够这么做,那就肯定还有其他人也会这么做,我身为警察,要救也不能
只救一个人,中国那么多的监狱,那么多的少女,如果我贸贸然地跑进去,打草惊蛇了,他们安
静的不过只是片刻时间,将来还要更多的女孩子会遭到他们的毒手,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要把她们一起解救出来。”
“你还真拿自己当救世主啊?”姜父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本厚书朝姜可晨扔过去,姜可晨轻轻
一歪身子,那本原本就不怎么诚心打他的书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地躲开了。他知道自己爸爸已经
不生气了,于是嘻嘻笑笑地走过去,对他爸爸讨好道,“爸,这件事情是我思虑不周,但是事情
已经发生了,你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他说话是跟自己爸爸在说,手挽着的却是自己老妈,一
边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去碰她妈妈的手臂,示意她帮自己说情。姜母一向惯着他,见他此刻讨好卖
乖,也忍不住笑道,“你这死孩子,真是的,要不是刚才这份报纸被送到新闻部审核的时候刚好
被你钟叔叔看见,中途拦了下来,又送到了我们这里,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情呢。”她嗔怪地
看了一眼姜可晨,“真是没轻没重的。”
听到他妈妈这么说,姜可晨终于确定这件事情应该就这么决定下来了,忍不住喜笑颜开,一
双眼睛越发地晶亮起来。他妈妈见他笑得这么好看,伸出手去揉了揉他小麦色的脸颊,转过头来
对他爸爸说道,“老姜,我看这件事情,你就帮帮他吧。”她拿起放在书桌上面的报纸匆匆地看
了一下,说道,“儿子有心给你长脸,要是刚刚一上岗位就拿下了这么大的案子,对他将来也有
帮助。”姜可晨原本还一脸灿烂的笑脸瞬间就黯然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爸妈说了句
“我回屋了”,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书房。房里的两个人正思考着应该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做
文章,哪里会注意到他?他爸爸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屋,一边点了点头,接着他妈妈刚才的
话说道,“话是不错。”他将自己老婆手中的报纸给接了过来,也匆匆地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却又终于松开,“只是这个报道,不能这么写。”
“事情已经开始办了,应该很快的,你就放心吧。”姜可晨抿了抿唇,像是犹豫了许久一
般,终于说道,“你在这里......还好吧?”说完又发现自己说的不对,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我是说,他.....他没有再来找你吧?”陶诗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反倒是睁大了眼睛看向
跟她隔着一张玻璃墙的姜可晨。他有几天没有来了,往日里他来看她,话虽然不多,可是那双眼
睛就像是黑夜里被点亮了的两盏灯火,温暖而耀眼。他并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有什么心事都
摆在脸上,陶诗序只觉他的心事和自己有关,只是他不主动开口说,她也不好问他,只能等他自
己说出来。
果不其然,大概是觉得陶诗序的目光太过深沉,偏偏她又没有要开口问他的样子,让姜可晨
有些扛不住。他偏了偏头,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想让我利用这个
机会......”没有想到他居然要问的是这件事情,陶诗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然,随即便反应过
来,直接承认道,“是。”不知道为什么,姜可晨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难堪的神色,他抬起头
来,那双澄清的双眸中带着几许的愤怒和伤感,里面还有着几分的尴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对你好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跟我划清界限?”像是已经将胸中的愤怒给
发泄了出来一样,他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好,忍不住轻轻低下头来,往日里飞
扬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黯然,“你......你这么算计着,分明就是要把往日里我对你的还给
我......你这见外......让我......让我......”
他的反应早就在陶诗序的预料之中。她本就不值得他对她那么好,姜可晨心思明亮澄清,犹
如清水一般,他是一生都生长在太阳底下的人,而她,早已经被泥沟里的水草给挽住了脚,再也
迈不开步子,又被它们一起往下拉着,和它们一起沉沦。接待室空空荡荡的,这里日日阴寒,哪
怕是七月灼热的阳光也不能给这里带来半分的温暖。陶诗序下意识地将凳子往后挪了挪,那个人
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光的味道让她贪恋,可是那味道却像是罂粟花一样,再贪恋,换来的也不过
是上瘾最后死亡的结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冰冷的接待室里静静回响,空荡荡的,一如她此刻
的心,“我不想欠谁人情,你跟我本来就是无亲无故的,我知道这些日子来多亏了你照顾,如今
有机会还你一些,就先还了。剩下的,先欠着,等哪天再有机会了,也还你。”她话音刚落,听
筒里就传来一声“咔嚓”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和她隔着一块玻璃墙的姜可晨已经猛
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