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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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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乌云遮月,关起门来好办事儿。灯光将两个硕大的黑影映在纸窗上,摇摇晃晃。
“哎哟,哎呀。啊,唔,你轻点儿行不?”“我已经够小心了,不要叫那么大声,你不怕把人引来啊,哦呀呀,肿成这样,你不要乱动……”
屋内,苏轼坐在床上,双手撑在两侧,皱着眉头看和尚给他在他脸上鼓捣,不过他看到的就是一双大手,感觉那疼痛就像毫不留情地拔他刚冒出头的小胡子,不一会儿眼泪又下来了。“你不要哭啊……,你看看,把药都冲走了。”
若是寻常人家定觉得这小小咬伤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娇生惯养这么多年,难得受一回皮肉伤,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没有人不重视自己的形貌打扮的。
于是他在夜里悄悄找了些药膏来涂抹,却不知那药膏是不是假货或者药效已过,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翌日清晨起来照镜一看,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整个下巴都肿了起来,而且还一直有些麻痒刺痛,赶上自己要去上班,于是扯了块纱巾遮住。
和尚安慰说我去找些药来给你好好弄一下。于是写了个纸条,遣黄庭坚去药铺拿。黄庭坚当然怕苏轼迁怒于他,接了纸条一溜烟跑没影了。
苏轼快要欲哭无泪了。和尚一脸淡定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必担忧,以我的手法,不会让你破相的。
一看他眯着眼睛打开箱子,取出一卷纱布,小剪刀,有棉花,竹管和尖利的银针。苏轼颤抖地缩成一团,脊背上凉意一阵阵的划过。
不会吧,有这么严重。和尚宛然变成了一个长辈对犯错晚辈的高傲与审判,或者一个屠夫面对一头被困在木头上待宰杀的猪,恶……凑到火焰上的银针印在他深沉的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看苏轼犹如被惊吓的动物往后缩,佛印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说:“你不必这么害怕,不会疼的,轻轻一下,只像被蚂蚁咬一口而已。”
苏轼迟疑了一下,说:“是……是吗?要不我找你医了,要不,我去找别人。”他觉得佛印大惊小怪了。“不行,你是在怀疑我的医术么?”,和尚严肃地看着他,“要把你那个部位的毒气全部吸出来,用这个小东西即可。”亮出手中一寸宽的玩意,一只不算太长的小竹筒
“?”
一只手掌扶起苏轼惨不忍睹的下巴,边比划边说:“这种做法,祖先们称之为——拔火罐”
“……”
不管折腾成什么样,苏轼流了多少泪花,佛印又如何“罐”到病除,事毕又是怎么安慰人家的。总之苏轼没出三日就恢复原来的光彩照人,冰削玉砌的轮廓又显现出来,他又可以大摇大摆上街,游手好闲,沿街欣赏温婉灵秀的江南美人,不,是巡视民情,做回无忧无虑的苏公子。
他发誓以后生病再也不找佛印了,连看都不能让他看到。
只是黄庭坚被苏轼毫不留情地赶回了老家,面壁思过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他陆续听到一些消息,朝廷想和西夏,北辽联姻以求盟约,朝廷又颁布了新的法令,看样子是又要革新体制了。
他甚至还听到一些消息圣上要出宫巡游。从太守府忙的不可开交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苏轼做了小小的通判,相当于太守助理,自然也忙碌起来。想到几年未见的皇帝,当然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某个人,却不知,这个时候,他在做些什么,肯定被政事忙的焦头烂额吧。
唉……这该死的朝廷,这该死的乱世。
是夜,东京汴梁。夜色深沉,掩盖不住紧张与弥乱的气息,是惶恐还是迷茫,是力不从心还是无可奈何,是强颜欢笑还是醉生梦死,是最后的狂欢还是绝望的呻吟。
王安石坐在皇帝的寝宫内,这庞大的宫殿凝聚了几百年的灵魂灌注,奢华却死气沉沉,甚至有器具已经呈现破损的痕迹,烛火通明,在这样的夜晚,两个认真的人还在固执的守候着他们的国家。
欲使国强,必将改革。不管对于王安石,还是赵顼,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他们必须提升军力,只有兵强才能国强。
宋国的经济比前朝古国都要强盛得多,这时期的聪明人很多,江南一带地利人和,会赚钱的商贾撑着了这个国家的经济,然而金钱是血液,血液再多若没有骨架支撑,这样的经济实力也会崩盘。
骨架就是强盛的军事实力,王安石和赵顼都明白,对于北方那些骑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可能不会懂风花雪月,万种风情,不懂诗书礼乐的高雅,与阳春白雪的魅力。但是他们有武力,在这种被压制的情况下,是个清醒的人都会感到屈辱和不甘。
宋国的人民很会赚钱,更多时候是被逼出来的,自仁宗时期,大小战争不断,宋国几乎屡战屡败,吃败仗的后果就是要以更多的物质代价来缓解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活在这个时候的普通百姓们,都要小心翼翼。朝廷无奈必须向他们征收物资,而偏远地区为了生存的百姓,要么拼命生产挣钱,要么像古代的百姓一样,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发动民乱。在这种尖锐的矛盾此起彼伏,给朝廷带来双重打击,进入恶性循环,这个国家已经虚弱不堪。就看他们能不能力挽狂澜。
若果要养兵,必须要投入大量的物资。
王安石当然是矛盾的,他一方面想为百姓考虑,一方面要保住朝廷。但是高高出于庙堂之上并不能完全了解状况,于是他决定再出巡一方,以为自己的方案寻求基准。
先前范仲淹的先例给了他很多启示,若不改革,这个朝廷迟早会崩溃。
赵顼完全支持这位宰相的想法,那么有契合度的君臣自古以来都不多见,他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保住自己的江山,然而这座江山在交到他手里之前就已经开始呈现衰势。很多时候皇帝是无奈的,因为他们总是不能完完全全看清形势,更可悲的是,看清了局势却拿不出对策,最可悲的是看清了局势,却认了命。
他不是一个轻易认命的人,他一直在努力做一个贤能英明的皇帝。可以说,他感动了王安石,也可以说他们互相感动了对方。
王安石现在觉得上天赐给他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这样能够毫无保留支持他的君主,这是每个臣子毕生难求的际遇。他们互相珍惜,互相扶持,在那个深沉空旷的地方,为了同样的事业而奋斗。这是在也是史上少有的。
他几乎放下了心中对赵家的芥蒂,这位皇帝陛下实在容易出乎人意料,他并不擅长揣测人心,也不曾对人卑躬屈膝,赵顼从不介意他的直来直往,反而很喜欢他对自己的随意。
好吧,今晚就到这里,实在是撑不住了,头都开始发晕。他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看着身侧那个明黄色的年轻人,他仅仅还是一个孩子,可是现在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赵顼放下手中的卷子,走过来为他捏捏脊背,又揉了揉太阳穴,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累就休息吧,不要熬坏了身子。”
拍了拍手掌,禁闭的房门打开,几个身穿青衣头戴小帽的内侍躬身进来,低头听皇帝的吩咐。伺候宰相大人洗脸。
自长大以来他就没习惯让不亲近的人服侍,于是强撑着眼自己清理干净,习惯性地拖着鞋子绕过屏风,往软绵绵地床上一倒,便睡沉了。
从头到尾那些内侍也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匆匆退了出去,退在最后的那人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桌上堆作一堆的奏章和卷子,大了胆子跑过去将它们理整齐,赵顼目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迅速跪倒在地,身子伏在地面,脆生生地嗓音带着一股颤抖地甜意:“回皇上,奴才姓童,叫童贯。今年十三岁了。”
赵顼皱了皱眉,说:“下去吧!”
小太监又磕了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把门阖上。
赵顼也伸了个懒腰,轻轻走进屏风后面,坐在床边,用手掌轻轻摩挲那人白玉似的脸颊,王安石无意识地扭了扭头,惹得青丝散乱。
皇帝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多难得啊,过了这么久,才使先生放下对他的心防,努力的越久,他反而越不着急了,对这样的先生,珍惜都来不及,怎么能伤害他呢。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露出深深的情意,怜惜还有心疼。他伸手帮人拉了拉被子,又俯下身子,印上一个轻柔的吻。
转身伏在案前,继续看字。若非那些文字写的中规中矩,又是毛笔字,想必这么看下来,十个赵顼也变成了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