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山庄》神仙宅

4、情之所至 复仇心恨

　　楚小驽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神，仿佛每次自己答应师妹为难的请求，师妹流露出的那份真心实意的高兴神情一般，不觉莞尔一笑，语气里也带了三分宠溺：“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不过是楚某的一片心意罢了。万花医术虽然向来只传本门弟子，不过此刻……姑娘是真心爱医，这千金方在姑娘手中，必然能救得更多需要之人。”
　　那千金方是楚小驽自幼背熟了的，三师叔莫尘用来给弟子启蒙的医术，当下奋笔挥毫，不过一个时辰就默了下来，沐妤不待墨迹全干，捧在手里欢喜无尽：“这几个药方我从未见到过……呜，这些药材原来还可这般用，我原来从未想到……”
　　楚小驽在一旁看她说得尽兴，一瞬间神色又转为黯然，眼珠转为深碧，长长的睫毛垂落：“原来总听说万花谷医术高明，我还只当世人讹传，没想到是我自己托大。若早有公子在此，我娘，我娘她也不会走的早了……”
　　“沐妤姑娘的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当年南疆五毒教颠覆之事，公子大概听说过罢？”沐妤看到楚小驽点头，才接着说下去，“那时候五毒内乱，天一教趁机上门讨要医毒二经，我娘当时是五毒少主的贴身侍女，和几个姐妹一起护送少主出逃，谁料到中途和天一教众不期而遇，少主被他们抓走，而我娘身中一刀一剑，混在死人堆里，若不是爹爹采矿时路过，今日也不会有我了。”
　　沐妤说到这里，微微闭起双目，似乎在回忆当年父母初遇的时光：“我听我娘说，当时爹爹是听闻南疆有品质绝佳的精铁矿，而一个人在旷野里转了月余，须发冗长，满面泥污，衣裳破烂不堪，娘醒来第一眼看到他时，吓得以为遇到传说中的山魈，惊叫着又昏过去呢。”
　　“只可惜娘亲的伤到底还是亏了身子，生了我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沐妤说到此处，神色黯然，“藏剑山庄处于火山地气附近，湿热潮闷，本来就不适合养生，我娘去后不久，先一个大娘的长子三女也接连去世，再之后大娘也伤心过度去世了……现在屋里的大娘，是我八岁的时候才入庄的，她也有一手好医术，庄子里渐渐再无人生重病去世了，只可惜我求了她几次，她从不肯教我。”
　　“她既然不肯，我就教你罢，这天下可再没有医术能越过我万花去！”
　　之后几日，楚小驽一边不停开新的方子，自我调养身体，一边常来这抱夏轩为沐妤号脉煎药，指点她如何疗养自己身体，使得她体虚多寒的状况改善许多，总不像初见时那般脸色苍白了，让婢女莺儿看着自己的神色总带着三分感激。
　　五毒医术本自有一套绝学，可惜她娘亲死的早，未尝好好教过女儿，沐妤只凭自己看医术摸索，能学到这般地步已经难得。她于此道极为有悟性，每每楚小驽不过说起一，她就能以此为基推演出二三，而后兴致勃勃的熬制汤剂，准备牲畜动物试药，十之八九都有效验。
　　若是师妹昔日也有这般聪灵，自己和爹爹就不会时常头疼了罢！楚小驽偶尔感慨，不过片刻就忽略掉，只在教导沐妤时，有意无意的问起庄内情况，沐妤想是从未见过能和她聊天之人，每每楚小驽不过扯个开头，她就能兴致勃勃的接下去，几天功夫楚小驽就对这藏剑山庄上下了解的七七八八，连庄主夫人养的八哥叫末摘花这般古怪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他重点了解的是沐浮生，江湖传言中神秘莫测的藏剑山庄庄主。据沐妤所言，他为人豪迈，光明磊落，平生唯好美女与名剑，藏剑山庄中供养的佳人和宝剑一般多，不过自十二年前前迎回的女子坐了正房之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别说是再沾惹新人，就是其他子女生母的别院，也再不曾光顾，除了铸剑，其他时间只一心一意与那女子相伴。
　　那女子育有一子一女，之前楚小驽看到的男童沐千里便是小儿子，沐浮生其余子女共十二个，除了早年觞了四子三女，如今活下来的共有三子四女，沐妤排在第三。

　　楚小驽在做梦，万花谷的梦。
　　梦里有数不尽的繁花，姹紫嫣红开遍山间，映着天边的青蓝也染上了一丝绛紫似的。暖风送来的花香甜腻得醉人心脾。大团大团玉色的蝴蝶在花丛间飞扬翩跹，他听见自己在吹笛子，是师妹最喜欢的那首《青溪》：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曲调在最后高高拔尖，拔尖，一直响入云霄之间。
　　“师兄，来找我呀。”师妹咯咯的笑声，两只羊角小辫，发尾的金铃叮零叮零。他从来不告诉她，每次捉迷藏都是她的铃铛泄露了行藏。他喜欢看她被抓住时，惊讶而迷糊的笑容，眼角弯若月牙。
　　可是在梦里，没有铃铛的声响。
　　他很努力的侧耳倾听，却什么也感知不到，浓厚的雾气弥漫上来，眼前的繁花满目一点点褪去颜色，溶为灰蒙蒙一体。师妹娇小的身躯渐渐隐入雾气中。
　　雾气四下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直到缠住呼吸，隐隐能闻到烟熏火燎的味道，噼里啪啦木梁被炙烤的声响，火光中师兄弟们惊恐的神色，那火怎么会吃人呢？楚小驽在梦里挣扎着，喃喃乞语：快跑，快跑！却无人听他的，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倒下，最后一张是苏易书那张儒雅俊秀的脸，半边血污，四肢鲜血淋漓，他直直看着自己，嘴里混着血沫，一字一顿神色凄厉：“复-兴-万-花-谷！”
　　“我知道——！”楚小驽大喊一声，直直坐起身来，时值半夜，他翻身下床，将桌上的半盏凉茶一饮而尽，走到窗前将木窗推开。窗外的胡杨树稍上挂着一轮血月，可不是梦中人流血的眼睛，刺得楚小驽闭目不敢再看，这时候注意力转移，却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乐声，似金非玉，音调悠长凄婉，倒不像是他平日听惯的丝竹管弦之音。
　　楚小驽合着拍子，轻轻在窗沿上敲打，正是一首断断续续的《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琢如磨……”想着不禁轻笑：这沐妤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也有喜欢的人了？这大半夜里吹曲子，却不知在思念谁？

　　如此待到数十日上下，楚小驽的外伤已经痊愈，心痛的毛病也逐渐减轻，心肺之疾因之前耽误，急切之下难以好转，也只能待日后慢慢调养。楚小驽估摸着时候，向沐妤传达了自己求见庄主之意，沐妤遣莺儿去见庄主，她脚步极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回转，说庄主正好此刻得闲，在西边铸剑谷候着呢。
　　沐妤又拿了一套纱衣，叫楚小驽先去里间换掉身穿的绸衫：“爹爹那铸剑谷，就建在铸剑炉旁边，最是炎热，冬天去的时候，都只能穿单衣呢。”
　　楚小驽依言换了衣衫，对沐妤一笑，跟在莺儿身后走出小屋，莺儿带楚小驽走出他独居的小屋，屋外十几步远既是断崖，再往前是一条凌空而建的灰色长廊，连接对面的山崖，廊外藤蔓葱茏，紧密缠绕遮住烈日，滕蔓间遍开玉色花朵，花瓣大而肥厚，大朵大朵的绽放，香气芬芳浓郁，浓烈到熏得楚小驽有些头昏，连忙心守丹田，暗自运转内息一周，待心神守一之后才继续前行。莺儿本来候在一边，见楚小驽这么快就醒神过来似乎有些讶异，眼色一闪而过，继续低头，恭谨的带路。
　　越往前走，风景越是让楚小驽讶异，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富贵牡丹，种种布置，无一处不精巧，无一处不妥当。楚家本是南海皇族，于衣食住行的精细程度最是讲究，自然看出如此布置，必是出自文人雅士之手。
　　这富贵人家，“富”与“贵”只差一字，但为人处事，通身气派却是千差万别，就拿这布置庭院来说，那四株“花红前日”大理山茶，本身极富贵喜庆的品种，若放在一处嫌太热闹，夺了其他景致颜色，若散开放到树丛中红绿相间，却又浓妆艳抹十分不像了。谁能想到有这般，两株并行栽在水边，长枝条在水面上，倒影生姿；一株俏生生立在回廊门边，而左转围墙后边，又斜斜探出一支来，正映了古诗中“春色满园关不尽，红杏一枝出墙来。”
　　楚小驽正打着“红杏枝”下走过，耳边灵敏地听到风声，身子不动右手轻拂，屈指扣起轻轻一弹——正是万花绝学“厥阴指”，凝神去看命中何物，没想到是散在泥泞中的一团红花，头顶上传来略有些暗哑的少女声音：“你这人好没礼貌！我好心救了你，你做什么打坏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