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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昨日种种譬如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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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今不敢相信般将双手紧紧交握,“也……也不记得……我了?”
林浅抬眼看阜今,苦苦一笑,虽怕见他听了自己答话后的模样,却只能硬着头皮答道,“那日醒来之后,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幸而身边有穆儿未儿,一心一意待我好,日子才没有那般难过。”
这话虽是为瞒哄阜今,却是实实在在的真情,林浅只未说,那时除了穆儿未儿,连薛瑜之也是一心一意待她好。由彼时思及眼下,再浓的情意也转成凉薄,她不由心内唏嘘。
阜今闻言,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后背贴上了屏风才停了步子,深吸一口气道,“离离,这般大事这么久以来,你竟一丝口风都未漏给我?你等着,靳先生乃是江湖名医,他能治你的腿,说不得也能治……治……”话未说完,喉间一哽,他索性住了言便扭头跑了出去。
林浅唤了一声“阜大哥”也没能令他步子缓一缓,一溜烟去了,只能无奈摇了摇头,先紧着身边的人安慰,当下拍了拍勉儿的手,故作轻松道,“勉儿别哭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往日你对我的好我是不记得了,可眼下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我还有事要问荆副将,你帮我看看他可还在外面?”
勉儿尚未止住悲声,荆远明已立在屏风外答道,“回离尊主的话,属下尚在。不知尊主想问些什么?”
林浅将方才问阜今的话又重述了一遍,便听荆远明有条不紊地回道,“回离尊主,昨日少将军命属下等人分成四路各处去寻尊主,因英王爷的别院众多守卫又严密,并不好寻访。今日夜间,属下带人在井胥街附近偷偷查访,见一处院落火光冲天,原是怕烧伤无辜才冲进去救人,不想院中尸体枕籍,血腥遍地,尊主更是重伤垂危,性命堪忧,却不见贼人踪影,想是已经跑了。属下带的人也在另一间房里发现了茗筠世女,幸得她奶娘拼死护着,倒未受伤,不过是被浓烟熏昏了过去。因将军府中无照料婴孩的仆役,将军已命将茗筠世女送回了广济王爷府上。”
阜今方才对贪狼下手颇重,若是已视他为弃子,当不至如此,荆远明跟随阜今比贪狼更久,对阜今的心思算无遗漏,早琢磨了一套说辞,竟是天衣无缝。
“茗筠无事就好。这下也算因祸得福,与行之父女团聚了。”林浅总觉照荆远明所说也未免太过巧合,只是却寻不出他话中的纰漏,又听说茗筠安然,也便不再多言,“荆副将冒死相救,保住陆离和茗筠两条性命,如此大恩,陆离铭刻于心。在此先谢过了。”
“他未能早寻了你回来,害你受这般大罪,已是失职,谢他作甚?”阜今却跑得快,气喘吁吁地回转来,恨恨地回了一句,已拉着靳先生转入屏风。
荆远明在屏风外重重叩首,“属下无能,求尊主降罪。”却被阜今斥退。
那靳先生被阜今拉着一路疾行已是头晕眼花,正对着阜今吹胡子瞪眼,见榻上的姑娘已是醒了,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也便消了气,换上一副慈爱容颜,轻声轻气地问道,“这位姑娘,子阳这小子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来来来,让老朽再仔细听听你的脉相,看是否是失心症?”
林浅不知靳先生已听过她的脉,见他美髯飘飘朴素衣装掩不住一身洒脱气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像医者倒像术士,心下不免惴惴,唯恐他看出自己的异处,因缩手笑道,“不劳先生费心。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既已过去,忘怀也没什么相干,人活着总要往前走的。无需看脉相,便我的模样,看着怎么也不是失心疯吧。”
靳先生见她躲闪捋着胡须笑道,“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子,能有这份胸襟倒是罕见。不过,老朽既答应了这小子给你清毒治腿,总要对症施治,才好用药,姑娘说是也不是?姑娘纵不是失心疯,这脉象我也仍需一看。”
“我的腿竟能治好?可顾大人都束手无策,莫大人也说这金环毒时日已多,痛可缓毒却无法解么?”林浅先是欣喜异常,转而看到在屏风处探头探脑往里瞧的莫皎田,情绪陡然低落。若论医术,她自是信任顾老太医和莫皎田师徒,比这个不知来路的江湖游医多些。
靳先生已自顾自伸手搭上林浅的脉门,呵呵笑着道,“金环毒若时日多了,确然无解,不过,是哪个庸医告诉你,你中的乃是金环毒了?”闭目听了一会儿,对阜今道,“并未看出什么异常,怕是受了大刺激才忘事的。”
阜今只当是圣旨赐婚之事对陆离刺激过甚,当下紧抿了唇立在一旁不言语,只经心站在榻边,虚扶着林浅。
林浅虽听见靳先生同阜今说的这句话,但见他未瞧出自己的根源也便放了心,一时只暗恼莫皎田诳她,因回头狠狠冲莫皎田瞪了一眼,威胁意味十足,口中怒道,“果真是庸医,治坏了我倒不打紧,若什么时候治坏了哪个贵主,怕是小命难保。”
只说得莫皎田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见他思量半晌,咬牙抖抖地在屏风口处跪下,禀道,“夫人息怒,皎田不敢再欺瞒夫人,今日便是主子要了我的命,我也要说。我原就觉得夫人脉相奇怪,再说若果真是中了金环蛇毒余毒未清,定会肌肤溃烂伤口暗黑,可夫人也知自己情形并非如此,我早前已暗自生疑,只是不敢论断。前些日子夫人在青玉案守灵时,皎田便斗胆将硕王府送来的药偷梁换柱,窥透了那药中乾坤,竟是暗藏奇毒,可惜我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殿下是以飞鸽传书给阜将军,自溪州寻了朝野闻名的毒医靳先生来……”
“你倒是聪敏地紧,自己医术不济还找了这般说辞,任谁听了怕是都信,我却一个字也不信。那汤药本是王爷亲自看着熬制的,谁有天大的本事,能在他眼皮底下投了毒进去?”林浅摇头疑惑道。
莫皎田沉着答道,“若是偶一为之,或是硕王殿下一时疏漏,可那七日里送来的汤药俱是含毒,依我看,倒像是硕王殿下默许。”
“你……你含血喷人!”林浅先是一愣,继而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骂道,“你难道未曾听说,就是王爷冒死帮我吸出毒血,才保住我的性命,王爷虽待人冷峻些,对我却一向极好,又怎会自己下手害我?定是你存心叵测,要使个反间的计谋,算是对你主子的忠心,却用错了法子。他可不是这般不磊落的人,若是知道你今日所为,定要揭了你的皮。”
莫皎田眨眨眼睛,语带同情地道,“殿下自是不许我告诉夫人实情的。他说,硕王殿下在夫人心中极重,怕夫人知道了伤心,只准我暗暗地生法。”
阜今也在一旁道,“我不是差人给你送了碧蟾膏,便是那金环蛇毒的克星,只是当在十日内服食方有效用。听说你腿一直未好,我还当出了什么岔子,皎田兄不提我还忘了问你,是那药不曾到你手上,还是送去时已晚了?”
他这一开口,林浅便忆起那日薛瑜之刚把自己送回王府便转回去送卢妃的灵柩,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却有个太医院的药童紧接着赶到府上,交给穆儿一个锦盒,说是治金环蛇毒的良方。
穆儿哄着她吃了,因不奏效也不过暗骂了几句众太医无能,也便丢开手去。是日一多,林浅几乎已将此事忘了,今日才知道竟是阜今特地差人送去的,心底已隐隐对薛瑜之生了疑。
一时间,不知因为薛瑾之故意隐瞒,还是因为薛瑜之绝情冷血,林浅的面色陡然变得灰败,只觉周遭一切都失了色彩,如巨石一般暗沉沉地压在心头。
她恍惚听见有人在迭声唤她,面无表情地依次看过神色关切的靳先生、莫皎田、勉儿,最后目光落在一直扶着她的阜今身上,这才眸中绽出光彩,强吐出一口气,怪笑道,“我晓得了。是你吧,定是你同他们商议做这场戏来给我看。不过是要我晓得,只有你对我最是情真,只有你对我最是怜念,你说是也不是?往日的事情我记不得是我对你不起,然我自来命苦,总记得那时王爷待我宛若掌中珠,你若果真心疼我,现在便送我回去,我要当面问问薛瑜之,他是不是真的要我死?当日许过我这世间苦楚,他总要陪我一起尝的话,可还算话?”
见林浅掀了锦被就要下床,却因牵动了背上臂上的伤,痛得咬牙冷汗直冒,阜今也心疼地直咧嘴,忙按住她的肩强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谁知你的心思仍如以往一般透彻,我安排如此妥帖竟都被你看穿了。离离,是我鬼迷心窍,与硕王殿下也没什么相干。你背上的伤口细密又深,总需好生养着,待你养好了伤,我便送你回硕王府,可使得?”
正说着,有个清秀的小僮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过来,也不懂看这屋内的情势,便禀道,“少将军,药熬好了。”
林浅冷笑一声,扬手将那托盘打翻,满碗汤药都尽数浇在那小僮身上,那小僮被烫地嗷地一声跳起老高,眼泪汪汪地看着阜今,阜今叹气道,“勉儿你再去煎了药送来。清苑,你自己寻些烫伤膏药,好生休息。”
林浅闻言,登时不管不顾地吵嚷起来,“我才不要喝什么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下毒害我?这劳什子汤药做些手脚最是容易,我的腿反正也不疼了,瘫了便瘫了吧。”又指着靳先生道,“他身上一丝药味也无,哪里就是什么大夫了,不过是个坑蒙拐骗之徒,我才不信他。”
靳先生见她如此不知好歹,拧脾气一时上来,登时拂袖离去。
阜今见此情形有些不知所措,他在沙场之上杀伐决断毫不犹疑,可面前这人是他打小便护着让着的人,虽说她如今失了记忆又变得骄纵许多,他也不忍心对她摆出什么脸色,只是一味哄着,想着怎么让她把药喝了下去,先解了毒为要。
“阜大哥,你若是果真喜欢我,定不在意我这双腿的,何必如此迫我?”林浅对他的劝哄充耳不闻,垂着头沉默半晌,猛抬头泪眼迷蒙地说了这么一句。
阜今满腹的话都被她这一句堵了回去,已有人情意款款地接了一句,“此话甚是。我若是喜欢谁,便是她瘫了,我自然伺候她一辈子,绝不肯为任何事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