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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少主惜花逐恶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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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今见两人举止失当,又都不肯再多言语,心中疑窦顿生,挥退了莫皎田,命勉儿掀起林浅的中衣。
勉儿只犹疑着不肯,阜今便推开她,自己动手,便见那莹白如玉的背上鞭痕纵横,还有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不停渗着血珠,看上去触目惊心,他手颤了颤,急急喘了几口气,伸手将中衣掩住,不敢再看,脑中思量一圈,人已绕出内室屏风,死死盯着厅廊内正端着铜盆欲下楼的贪狼,厉声唤道,“贪狼,你给我站住。”
贪狼身形一僵,转身看了立在靳先生身旁脸色陡变的荆远明一眼,这才平静无波地道,“少将军有何吩咐?”
阜今冷着脸,一言不发,噔噔噔几步行去,一脚踹在贪狼腰眼上,红着眼睛恶声道,“刁奴欺主!”
贪狼本就是要下楼,正立在楼梯口,阜今又是全力一踹,他登时向后退了一步,一脚踏空便自楼梯上摔了下去。
这楼梯高有近三丈,贪狼又是毫无防备,只摔得周身疼痛,在地上伏了一会儿,他才咬着牙爬起身来,三两步又跑上楼梯,单膝跪在阜今面前,忍着周身的疼痛拱手道,“属下不知做错何事,还请少将军明示?”
再看荆远明,已是气得跌脚,贪狼转念一想,也便怔了怔。
以他寡言的性子,若是果真冤枉了他,挨了这一脚,自会毫不辩驳地离去。
阜今见此情状便知自己绝无猜错,额间顿时迸出青筋条条,可见是极怒,“这路本是奉儿自己选的,与离离什么相干。离离自幼身子极弱,我护她还来不及,岂能容你伤她?”说着,抬脚又要去踹,被身后那人死死抱住劝道,“少主息怒,贪狼也是一时糊涂,方才已跌得不轻,再伤得狠了,怕毁了少主多年栽培的心血。”
“栽培?我苦心栽培就栽培出个白眼狼,他是一头我喂不饱的狼,我留他何用?莫非还要等着他将我的骨头都吃得不剩?他连离离都敢伤,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阜今大吼着挣脱荆远明的钳制,一双拳头劈头盖脸冲贪狼招呼过去,“伤得狠怕什么。有莫大人在呢。伤了再治,我不嫌麻烦。”
贪狼不躲不闪,生生挨了几拳,唇角已有血迹渗出,不经意瞥见阜今手背已肿胀起来,他抿着唇将腰间盘着的皮鞭掣下,双手举过额前,口齿清晰地道,“是贪狼一时糊涂,请少将军责罚。”
阜今也不同他废话,上前抓了长鞭在手,就要扬起,靳先生已放下碗筷,叹了口气走过来拦住他,道,“你这小子,看着和气,倒将阜存周那老匹夫的暴脾气学了个十成十,你当着老夫的面伤了人,老夫总得救治。”又转过头去对贪狼道,“老夫治伤虽不如莫大人拿手,总能帮你轻缓轻缓。”
阜今仍在气头上,胸口起起伏伏,也不顾尊重靳先生,粗声粗气地道,“靳先生别管,这本是小侄的家事。”
“打老国公爷那时候起,你们阜家的家事我管得还少吗?你在溪州死缠烂打让我随你进京,把我半辈子清净都搅了,那时怎不说不要我管?如今倒生了志气。”阜今不过随口一句话倒惹得靳先生也生了气,瞪圆了眼睛吹着胡子冲阜今斥道,“你当老朽愿意管么?你若是即刻送了我回溪州,饶你是杀人放火,我也不管。”
阜今恨恨看了贪狼一眼,闭了目平息胸中的怒火,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看在靳先生的面子上,我不要你的命。然,离离于我关乎性命,我绝不能再予你伤她的机会,明儿你就给我滚回章城去,死也不许回来。”
荆远明一惊,想上前求情,却听阜今冷冷道,“远明若求情,也不必跟着我了,自一辈子护着贪狼便是。”
贪狼咬咬牙,知道这便是永诀了,却丝毫不悔自己所为,不认错也不求饶,只跪地冲阜今叩了个头,道,“贪狼谢少主多年悉心教导。少主恩情,贪狼永世不忘。”
到底是跟了自己七八年的人,阜今虽恨他伤了林浅,却也不忍再责,只能无力地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内室。
又守了一炷香的时辰,榻上的林浅轻轻“哼”了一声,微微动了动,阜今忙上前抚着她的脸颊轻唤,“离离,觉得如何?”
尽管尚未完全清醒,痛意却仍比昏着的时候明显多了,林浅还未睁眼,便先张口哭了一声,伸手攥住轻正抚着自己脸的手指,模模糊糊唤了声,“瑾之,好痛。”
阜今面上一寒,手指便僵在那处。
若她唤的乃是薛瑜之的名儿,他只当青梅竹马输给了夫妻恩爱,也是早就认了,可却是瑾之。奉儿不是说这三个月离离一直在府上养腿伤,哪里也没去,怎会对瑾之生了情愫?
还是,去岁在宫中两人已彼此倾慕,不过是离离一直在人前做戏,拒瑾之于千里之外。可,他仍记得奉儿要嫁入硕郡王府时,离离还为此痛不欲生,甚至不惜在锦华皇后生辰筵席之上,以死相逼,她的心意也曾明白告知于他,她心中只放得下那薛瑜之,又是何时暗许了薛瑾之?
阜今一手愣在空中,另一手垂在身侧,一时攥紧拳头,一时又颓然松开,不知如何自处。
这一动,背上的伤处自然疼痛难忍,林浅倒极快地清醒过来,见自己如孩子般紧紧攥着阜今一根手指,赧然地松了手,轻轻唤了声,“阜将军?怎会是你?” 她还以为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人定会是薛瑾之呢,再不然便是林深,却没想到竟是这个并不怎么熟稔的阜今,心底总有些失望。
手指上的力道突然松了去,神游物外的阜今猛然回神,听见林浅这句话中含着说不出的失落,自己也心下酸了酸,却还是忙转头去看林浅,见她已睁开了眸子,眉头紧蹙,想是极痛,却又强忍着想支起上身来,忙按住她道,“你别乱动,身上伤处刚刚上了药。”
林浅思及那修罗一般的人物,眸光暗淡,轻轻颤抖了下,道,“原来是阜将军救了我。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报答将军。”
阜今怏怏地收回空在半空的手指,苦笑道,“你我如今竟如此生疏了?便是情分不在,你像往日那般唤一声子阳哥也好。”
林浅想着自己虽非真正的陆离,曾对阜今许了一颗芳心,然自她认识阜今以来,阜今的所作所为件件都是陆离为重,如今又救了她的性命,她若一味远着他,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可若要真叫一声“子阳哥”,又未免太过亲昵,因想了半日,才道,“那,我日后便唤你一声阜大哥吧。”
“阜大哥”三字听起来虽比“阜将军”亲近许多,却又比“子阳哥”生疏了不是一星半点,阜今自然不满足,又怕逼得紧了,连一声大哥也听不得,因轻轻颔首算是默认。
“阜大哥,你何时回的京城,怎搭救我出来的?你可知那院中还有什么人被搭救?可救下个周岁的女娃?”林浅见他点头,强忍着背上和周身的伤痛,一叠声问道。
阜今不愿林浅知道是自己派去救她的人伤了她,又不愿欺瞒她,只能替林浅掖了掖被角,避开此话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如今身上有伤,还是多休息为好。这些话改日我再同你说。”
林浅见他神情有异,自是更想知道内情,何况茗筠是死是活她自然关心,当下故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伸手扯住阜今的袖口,“阜大哥,你不晓得,那帮人凶神恶煞地很,我现在压根不敢闭眼,只怕会做噩梦。你倒是同我说说,我反安心些。”
“这……”阜今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提起。
方才阜今对贪狼那番惩戒,勉儿和莫皎田虽在内室也听得一清二楚,勉儿机灵在一旁察言观色,见阜今为难,已知他要替贪狼隐瞒。
勉儿虽对贪狼的行径恨得咬牙,却不想阜今同林浅因此事生分,因上前禀道,“尊主,昨日少将军一回京,杨王妃便派人报信说尊主你被英王藏了,却不知困在何处。少将军心急,派了四五路人马去寻,寻得尊主的乃是荆副将,尊主想知道什么不若问问荆副将。”
阜今神情一松,感激地看了勉儿一眼,忙立起身来道,“正是此话,还是勉儿机灵,我怎把远明这位功臣给忘了?”说着便一身轻松地走到内室门口唤荆远明过来。
林浅是头回见着勉儿,也不知她名姓,只当她是将军府上的婢女,因冲勉儿感激地一笑,客气道,“多谢这位姐姐。”
谁知,勉儿听了这句话面色倏然煞白,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颤抖着跪在林浅面前,哭道,“尊主这是何意,可是勉儿做错了什么?尊主只管责罚勉儿,勉儿必不会再错。”
林浅一愣,再抬头,见阜今也一脸震惊地走回了屏风内,期期艾艾地道,“离……,离离,她……她是……勉儿啊,打小就服侍你,还是你遣了她来寻我。你……”
林浅再未想到阜今身边竟还藏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也愣在当场,三个人三双目均是惊疑不定。
林浅心中念头转得飞快,莫非是陆离接了指婚的圣旨,见自己与阜今无缘,这才将自己的贴身丫鬟送入阜府,以慰阜今寂寥之苦,倒也说得过去。怪不得适才这勉儿一直唤自己“尊主”,她只当是无意,谁知自己却是正主。
见勉儿的泪仍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她倒有些心疼,又怕说多了露出马脚,只轻轻拉了勉儿的手,轻声道,“对不住,勉儿。我当日出嫁途中曾跌落双影河,险些丧命,这事你可听说过?”
勉儿的泪渐止,只呆呆地看着了林浅,林浅又转头看了看阜今,阜今也是一脸茫然,倒是屏风外有人接话道,“少将军,确有此事。属下回京后无意间曾听说过,只是当时少将军眼疾难愈,是以属下未曾禀说。”
“你是说,你侥幸留……留了条性命,却……却不记得勉儿了?”阜今听荆远明如此说,心下大震,急急问道。
林浅轻轻摇摇头。勉儿方停的泪又簌簌而落,更加放声哭了起来。
阜今不敢相信般将双手紧紧交握,“那你……也……也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