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斑斓壳

6、情窦

　　“南极入地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天形倚侧。盖半出地上，半还地中，万星万炁悉皆左旋，惟南北极之枢而不动，故天得以动转也。”
　　这该死的紫微星，怎么这么麻烦。我轻轻地扭扭仰得酸麻的脖颈，从浩瀚无垠的星海中收回视线。看来，自己两世的天资还是有限，至少在天文这方面，是全无天赋可言。
　　一旁的巨石上，虎生睡得正沉，偶尔的几声轻鼾，更衬得这月夜静谧无边。这个孩子，白天要和郭震天学功夫，晚上还要陪我来观星，真是辛苦他了。
　　如今虽已入夏，夜风却未脱寒气。我解下外袍，轻手轻脚的替他盖在身上，举止间，是我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细致温柔。
　　转眼，又过了五年。巨石上长手长脚的少年，已完全褪去了稚气。他的五官硬朗，臂膀宽厚，那高大挺拔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不用多久，他就能成为一个英武逼人的男子，倘若日后他能下山历练一番，或许也可有郭震天那样的气概。
　　呵，不知何时，我竟把这少年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看待了。我自嘲的笑笑，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开，却出乎意料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总是那样清清浅浅，似是从不在意，却又能轻而易举的夺人心魄。纵有皓月当空，也难挡他半分风华。

　　好一会儿，我才抑制住内心的悸动。五年了，自从那个雪夜开始，我就无法再欺骗自己。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我早已无力抗拒。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过虎生，再轻轻的落在少女身上，好看的眉眼极轻的皱了一下，转瞬间又恢复熨帖。

　　“少爷，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刚说完，我才发现林小受提着灯笼低头跟在他身后。
　　果然，色令智昏啊！我在心里再次鄙视了自己一回！
　　“长乐，《天文六篇》你不必再学了。”
　　他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更凉一些，或许是这清冷的夜风，让我有了这样的错觉。
　　“为什么？”我不解得问，语气里有隐隐的不满。往日里，我不管做错了什么，他都万般包容，可刚刚那陌生的语气只让我觉得心中发冷。
　　“长乐，我并不想勉强你。你自小就乖巧得体，聪慧过人。如今，书画琴棋，文韬武略，你都有所成。”
　　我的心骤然一紧，这种陌生而疏离的口吻，像极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我艰难地笑，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长乐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他不答，眉头却是皱得更紧。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压迫力，那种扑面而来的绝对强势，让我猝不及防，只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从容。
　　“以你的天资，不必去刻意讨好任何人。我从未视你为仆，你不喜欢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勉强。”话音刚落，林方文便在一旁连声轻咳。
　　呵，好一个讨好，恰时恰分的敲醒了我，前世的不肯低头的段林夕，今世却被人当成了刻意讨好主子的奴才！
　　你以为我这般勉力而为，只是为了讨好你吗？有哪个人愿意被自己所倾慕的人看轻，更何况，这个人是心高气傲的段林夕！
　　“少爷说的是，长乐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夜深了，长乐也该回去休息了。少爷请自便。”我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谈判桌上，不失温柔的眉眼，清亮悦耳的声音，一步一步将对方逼至死角。
　　这下林小受咳得更是厉害，我置若未闻，面带微笑，极尽礼数的行了个礼，连虎生都没叫，就转身施施然的回房去了。

　　晨起练功的时候，虎生觉得气氛很不好。
　　虎生不是个敏感的人，准确的说，如果说连他都感觉到气氛不好了，那么这个气氛基本可以用非常糟糕来形容。
　　一直到最后，长乐都没有来。
　　虎生有些歉意看了看师父和少爷，还有那个文弱的林方文。这个家伙昨晚被长乐扔在忘星坡，也不生气。他昨晚睡得沉，一觉醒来，忘星坡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反而为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担心。赶回屋的时候，他看到她屋子里的灯亮着，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还好这两年，长乐从奶奶的屋子里搬了出来，不然他恐怕要进奶奶的屋里确认一番才能放心。
　　少爷，嗯，好像有点生气。
　　在虎生的印象里，少爷的表情总是淡淡的。淡淡的高兴，淡淡的不高兴。可是这次，少爷好像不止不高兴那么简单，要不然，他怎么会主动和自己过招，打得自己虎口发麻，还连摔了好几个跟头。不过，少爷平时那么疼长乐，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罚她吧。嗯，虎生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一点都没发觉，自己比当事人还要紧张许多。
　　师父，额，师父还是一贯的严肃。
　　但是，好像又和平常不一样。师父今天和林方文咬了好多次耳朵，嗯，回去要告诉长乐，她一定会偷偷乐上半天。想到她，这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不由得咧嘴一笑，原本英气逼人的俊脸，也多了几分天真。

　　练完功，虎生的心里惴惴不安，身板站得比往常都直。另外的三个人则像是达成了默契一般，绝口不提长乐。撑到最后平安无事，虎生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早膳，长乐没出现。少爷也没出现，不过少爷从来就是单独用膳的。
　　午膳，长乐还是没出现。少爷路过，真的只是路过。
　　晚膳，长乐依旧没有出现，少爷来前院的桌上喝了一碗粥，其实只是一小口而已，少爷却喝了好久好久，久到虎生已经把菜盘子舔了个一干二净。
　　晚上，虎生缠着奶奶问长乐为什么不出来，奶奶好像和长乐串通好了一样，敷衍了虎生两句，就赶他回房了。
　　虎生很郁闷，于是那晚他失眠了。在半梦半醒之间，虎生好像听到林方文和吴妈的交谈声，只是那会儿虎生已经倦极，没听几句，就呼噜呼噜的大睡过去。
　　嗯，明天陪长乐抓鱼去，她最喜欢去溪边玩了，这样她就不会不开心了。这是虎生临睡之前脑袋里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