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斑斓壳

48、夙生

　　盛夏，灼热的空气让人无处遁形。半梦半醒时，我恍惚又回到了儿时那座不知名的深山里，脑海中尘封许久的回忆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樱花雨，簌簌而来。

　　“长乐，小心摔着了，你这丫头，总不让人省心。”
　　我笑着，挽上她的手臂，声音里弥漫着糖花似的甜软。
　　“我扶着您，不就摔不着了。”
　　“你这丫头。”布满老茧的手向我的鼻尖刮来，只是瞬间，那张充满慈爱的脸上便盈满了恐惧了神色。
　　“丫头，我是奶奶，我是吴妈啊！你这是做什么！”
　　“丫头，别……”
　　剑，穿胸而过。我似乎能够感觉那利刃在血肉中缓缓推进的钝痛。
　　“丫，丫头……”

　　不是我，不是我！吴妈，你醒醒，你醒醒！我大声的呼喊着，耳边却是死一样的寂静。蓦然，那个瘦小的女孩抽出那把猩红的利剑，飞溅的雪花沾染在她的眉眼上，那是一双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那是我的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想冲上去抱紧吴妈的身体，耳边却响起一阵阵凄厉的叫声，身体快速的向下坠去，我怕得要命，却喊不出一丝声音。

　　骤然惊醒，我已是满身冷汗。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喵！”是阿宝，只是这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凄厉。起身从树枝上翻下，沿着声音寻去，只见它被一个瘦弱的少年死死的按在地上。少年似是听到声音，一双黝黑的眸子看了我一眼后，便不管不顾的抓起阿宝拼命的往前跑去。
　　片刻间，我欺身而至，手握上他的肩膀，他蓦然转身，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不待我开口，那孩子便死命的咬在我的手上。

　　我闷哼一声，这才发现这少年已是发起狠来，血丝沿着他的下巴缓缓下流，我扬起另一只手，正要将他推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声。
　　“乐儿，乐儿……”

　　循声望去，那一刻，我竟忘了手上的剧痛。

　　微微佝偻的身子，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张被岁月风蚀的面容。

　　“乐儿，乐儿！”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
　　“丫头……”
　　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我想要后退，手上却被人死死的咬着。声音越来越近，那团模糊的身影突然变成吴妈的样子，向我扑来。

　　“别过来，别……”

　　身子不可抑制的向后退去，我几乎是失控一般的甩开手上的牵绊。

　　血肉撕扯的痛，直刺心底。

　　不要靠近我，我会杀了你。不要靠近我！

　　双腿不由自主的狂奔起来，眼前的景物不复熟悉，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长乐，长乐。”

　　不是，我不是长乐，我是段林夕。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叫了！

　　身体，突然撞入一面柔软的墙中。我挣扎着想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林夕，我是孤云，你看清楚，我是孤云。”

　　视野重又变得清晰，神智被这个熟悉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拉回。看着眼前那张满是心疼的面孔，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林夕，你流了好多血，我带你去找莫离。”
　　他紧紧的抱着我，我突然觉得身体空得厉害。

　　“我杀了她。你知道吗，我杀了她。”

　　他的眼中盈满痛色，我扬手抚上他的脸，极轻的说道：“为什么要救我，终究，我会杀了你的。就像我杀了她一样。”

　　“你不会的。”
　　“我会的，你看过我杀人的样子，我知道你很讨厌那样的我。”
　　“林夕……”
　　扬手推开他的身子，却发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不会放手的。”他的声音如同一记礼花绽放在我的耳边，我的眼前突然一片绚烂，只是旋即便归于沉寂。几乎是瞬间，泛着银芒的蛇练便逼至他的喉管。
　　他没有退后，甚至将我抱得更紧。
　　“林夕，你不会的。”

　　青锋寸寸逼近，他的身体却依然紧紧的与我拥在一起，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笃定。

　　“林夕，作我的妻子吧。”

　　那一刻，泪水倾盆而下。手上的剑陡然滑落。这个呆子，知不知道我的剑再迎上一寸，他便要死在我的手上。

　　“你会后悔的。”身体里再没有一丝力气，我倚靠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要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付给他。

　　“我不会。”说着，他将我凌空抱起，我躲在他的怀里，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安心无比。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睁开眼，他就坐在床边，阿宝蜷着身子缩在我的怀里，像是吓坏了一般。

　　“醒了。”他的眼中满是疼惜。我点点头，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莫离的屋子。伤口还疼吗？”
　　我摇摇头，看着眼前神色柔软的他，鼻间突然止不住的酸胀起来。
　　“呆子，你真的不怕我杀了你吗。”
　　“怕。”他握住我的手，眼神中仍有痛色。“我怕我不能再陪你左右。”
　　我凝语，眼泪像断了线一样的珠子，簌簌而下。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他手忙脚乱的安抚着我，我却哭得更加厉害。他是被世人仰慕的玉笔玄机，是名扬天下的玉面书生，也是为了我患得患失，不知所措的呆子。

　　“林夕，你哪里疼，告诉我好不好。”他终是无计可施，只得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熟悉的香气将我层层围裹，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抵抗，只想永远倚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直至死去。

　　“呆子，你以后每天都抱抱我，好不好。”
　　他的身子骤然一顿，旋即又将我拥的更紧。“好。”那柔软的话语却是世间最为坚定的誓言。
　　我正沉浸在他的怀抱里，无法自拔。门外却突然传来莫离的声音。我饶是舍不得，也只好放他去开门。
　　大门推开的时候，我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
　　“林夕，你总算醒了，刚刚吓死我了。手上掉了大一块皮肉，你不疼我都替你心疼！”阿旦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卓绯的声音跟着响起，“你这女人老对自己这么狠，以后小白还不得替你操碎了心。”
　　“卓绯说的没错，段姑娘，你以后需得多照顾自己些。”袁崇锦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阿旦身旁。
　　“不就是掉了块皮肉，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君彩蝶没好气的走了进来，手里却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歹毒！”眼见阿旦又要和君彩蝶吵起来，大家却像没事人一样连劝也不劝一声。

　　喝完药，我才想起今儿个是谢尚的寿辰，白孤云说他已经送了帖子说今晚有事不便过去，我不依，催促他回去赶紧换身衣裳去参加寿宴，以免让人误会白谢两家仍有芥蒂。我跟他说，莫离的药十分管用，现下我手上的伤口已经一点都不疼了，他仍是不去，我便让君彩蝶帮我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重新梳洗整齐。
　　只要我去，他就一定会去。果然，当我打开大门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衣裳，翩翩如绝世公子。我站在台阶上，静静的看着他眼中的惊艳之色。
　　“许久没有见过林夕穿红衣，倒是比以前越发好看了。”莫离在一旁轻轻的说道。
　　“那是，小夕自然是美的。”阿旦刚说完，一旁的袁崇锦便道：“没想到这世间还有比阿旦更称红色的人。”
　　我不答，只看着眼前的那抹皓白。
　　“我们走吧。”半响，他走上前，轻轻握住我的手，牵着我走过璀璨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