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空》Hydrozoa

4、第四章、过去

　　有人在用手指轻轻的擦拭自己脸颊的泪痕。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双在月光下依然以清晰地看出美丽的金色纹路的瞳：“谢谢。”
　　路法迟疑了一下：“你在哭。”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单纯的陈述事实。凛笑了起来：“谢谢你救我。”
　　“是你帮我的回报。”他说，“这样就不欠你什么了。”
　　“你本来就没有欠我什么。”凛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她觉得体力比之前醒来时要好了很多，“有什么吃的吗？”
　　路法将床边柜子上的餐盘递给她，左手在盘下抚了一下。凛端过盘子，发现里边的食物竟然是温热的，忍不住笑得连肩膀都抖动了起来：“真是荣幸啊，竟然劳烦苍龙大人用龙息之火来为我热饭。”
　　“你讨厌这样吗？”他有点不解的看着凛。凛用力地摇摇头：“不是，谢谢你，我很感动。”
　　“感动么……”他犹豫了一下，“为什么？”“因为你帮了我，而且做得比我预料中的要体贴的多。”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有耐心的向他解释。苍龙垂下眼睛：“我不需要你感动。”“我感动不需要你需要。”凛反驳说。“原来如此。”他竟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似乎想开了什么一样，他微微的笑起来，“我有点明白了。”“明白了什么？”凛开始觉得和他说这些说不定只是鸡同鸭讲……
　　他沉吟了一下：“现在还很难形容。”
　　果然……的确是鸡同鸭讲而已……凛挂上一脸的黑线，“话说回来，你刚才的那个笑容比我那天晚上见到你时好多了，你有私下练习过的吗？”
　　“嗯。”苍龙坦率地点头。
　　“……”凛再次觉得无语。轻轻的咳了两声，她决定改变话题，“我说……为什么当时你会出现在那里救我呢？”
　　“路过。”他简单的说。
　　“哈？”凛的面部抽搐了，他当我是傻瓜吗，“我还以为以龙族的自尊是不会允许自己说谎的。看来我还真是不了解龙族。”
　　“我没有说谎。”他面不改色地说。
　　“算……算了，这些都无关紧要。”凛无力地说，“总之谢谢你救我了。”
　　“是回报而已，你不需要感谢。”
　　似乎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果然与这种非人类生物交谈就是费劲……凛大大的舒了一口气：“那么，你会在这里留多久呢？”
　　“嗯？”路法露出好像完全不明白凛的意思的表情。
　　凛闭起眼睛，梦中苍青色长发的背影屹立如山。
　　“我是说，虽然你救了我，但你不能总一直呆在这里吧？而且救了我一次我们也就两清了，不是吗？”凛大声说。每当谈到自己厌恶的话题是她总会习惯于大声地说出来。越是讨厌，越是要面对。虽然和这头苍龙在一起能够带给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但是没有什么会是永远的，除了自己，没有什么是可以依赖的。在产生错觉前，在自己变得越来越渴求那种安全感之前，必须要把一切都说清楚。必须要杜绝产生任何依赖的可能。
　　“涅希斯说，我可以在这里随意留到我愿意的时候。所以应该没有关系。”
　　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涅希斯这样说？”
　　“嗯。”回答是很真挚的点头。
　　“不可能。”凛斩钉截铁的说。允许这种背景不详且具有破坏力的生物留在王国骑士团里并且说下那种想留多久就留多久的许诺决不是素来谨慎得让人觉得冷淡的涅希斯的作风，虽然他始终对凛都很宽容但凛很清楚他在外界“骑士团的铁之普里斯特”的绰号是怎么来的，他用比仲裁之神普里斯特更严厉无情的处事方式规范着这整个骑士团的运作已经五年了。
　　路法笑起来：“真是多疑，你可以去向他确认的。”
　　“当然我会的。不过在这之前，”凛狐疑的看着他，“你究竟想在这里呆多久呢？我记得龙族是很讨厌生活在人类聚居处的。而且看你的样子你也根本不习惯于人类社会。”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一些学习。”路法用认真的表情说，“因此我还是会在你身边呆上一段时间的。”
　　学习？这听起来并不像个拙劣的借口——这完全就是一个拙劣的借口。凛呼出一口气：“你最好在一个月内告诉我真相或者离开，不然等我伤好了之后我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拷问你是谁派你来我身边的。”
　　“没有任何人的指派。”苍龙的回答快得可疑。他果然还完全不适应人类社会的语言。凛撇撇嘴：“我说，你大概还不到300岁吧？”
　　“嗯。”路法诚实的点头，“你是根据我尾巴的长度看出来的吗？”
　　我怎么可能会对龙有那么了解……凛垂下了肩膀：“看言行就知道了，你的说话水准还比不上人类这边的十几岁孩子。”
　　“呃……”露出了受到打击的挫败表情，苍龙不可置信的确认，“真的么？”
　　“真的。”凛斩钉截铁的点头。
　　“我果然……还是需要学习的……”他低下头，声音一下子变小了。传说龙族是一个很以自身的学识渊博而自傲的种族这点看来是真的，当然凛一直很不屑的认为那些渊博只是由于他们活的时间比较久积累的内容多罢了。不过话说回来，看到他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受到打击的表情，凛不知为何就会有一种……很邪恶的愉悦感觉。她轻轻的笑起来，把吃完的盘子递回给路法：“谢谢。”很认真的，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谢谢。”

　　养伤的日子从来都是无聊的让人骨头发痒，虽然有阿斯卡和路法这两个可以戏弄的对象，凛依然禁不住的沮丧。坐在操练场边缘看着天上的絮状的云缓缓地移动，凛所能感受到的决不是什么自然和谐的美感——而只有沉闷而已。尤其是看到操练场上那群的菜鸟们拖泥带水毫无效率可言的挥剑动作……“有什么感想吗？”声音从身后传来，涅希斯缓步走近在凛身边坐下，“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不太满意这一批新晋骑士的练习内容。”
　　“挥剑动作幅度不必要的被加大，多余小动作太多，出剑位置定位不准确，着力点方向摇摇晃晃。”凛面无表情地说，“除了对方自己撞向剑刃外没有击中对手的可能。”
　　“真是严厉。”涅希斯微笑起来，“我们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你是怎样反正我没有见过。”凛无趣地说，“八年前加入骑士团时我执剑的方式可没有这么菜。”
　　“当然，”涅希斯轻笑着，“像你这样的天才并不多。”
　　“我只是比较用心罢了。”凛将头仰在扶手上懒洋洋的闭上眼睛。
　　涅希斯看着她，闭上眼睛的她绝不会看到自己的表情。“你知道吗？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懒的话，或许你的引导人就不是费雷而会是我了。”
　　“都一样。”凛没有睁开眼睛，“总之我同时遇上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那时候总是在一起，不管谁是我的引导人，其实最后都会变成三个人一起行动的局面的吧？”
　　“我们同时遇到你……”涅希斯的声音好像在叹息一样，“你却选择了费雷。”
　　“选择么……”凛睁开眼睛，天上的云洁白柔软一尘不染，“不管我作出什么选择，那个男人……从来都只是站在我触不到的地方而已。我现在甚至已经……连他在想些什么都不明白了……还有你，”凛侧过头看着涅希斯翡翠色的眼睛，“自从费雷做上了骑士团长后，你们两个……就好像生存于了一个我不明白的世界，无论我如何努力的去追赶，也没有办法追赶上你们的想法，没有办法明白你们执著的事情，”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涩的表情，“甚至没有办法从你们这里得到一个认真的解释。”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和费雷都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涅希斯快速的辩解说。
　　“所以，”凛笑着的眼睛中溢满了讥讽，“所以归根结底我也不过是一个你们眼中脆弱的女人，绝对无法成为能够和你们站在一起的存在。只是一个无法作为同伴的‘认识的人’，只是如此而已。你们认为我不够强到作为同伴，但又不觉得我有变强的必要，你们只觉得我现在的位置就应该是我的位置。都一样……你们两个……都一样！”
　　“那不过是因为——”涅希斯一把抓住凛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大声地说，“那不过是因为我们都把你作为女人来看，你不是什么同伴——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是我想要保护的女人！”
　　他的声音让操练场上所有人停下了动作，练习中的骑士们惊恐的看着从来脸上挂着面具式笑容的运作部长竟然爆发般喊叫的样子。
　　“我才不想做什么被保护的女人。”凛冷冷的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你对他太苛求了。”凛走出操练场，听到路法的声音。
　　凛掠了一下头发：“你这么看吗？”
　　“我认为我说的是事实。”路法跟在她的身后，“你并不是不想被保护，你只是害怕自己依赖他。但是当你一再用语言刺伤他来确认自己的独立的时候，你难道不也是在依赖于他对你的感情吗？你不是因为确定自己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抛下你才会这样子一次一次的拒绝他的吗？”
　　“你不会懂的。”凛漠然说，“你不过是一条龙而已。”
　　“我比你活的时间要久得多，我不了解人类社会不代表我看不到事实。”
　　凛猛地停下脚步一下子转过身来：“那么事实是什么呢？我的未婚夫和我解除婚约后叛国逃逸，我最好的朋友不但积极加入了追捕他的行列而且简直变成了王室的狗一样向那些无耻的贵族摇尾乞怜，我成为了王室怀疑的对象并且受到来自我喜欢的男人派来的刺客的暗杀！我应该怎么做？这不是什么三角形的我爱谁更多一点的爱情故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情故事！”
　　“有些时候，”苍龙直视着凛的眼睛沉声说，“太过于专注于自己的感觉的话，常常会忽略掉很多重要的事情。”
　　“我听不懂。”凛垂首闭上眼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路法犹豫了一下，最终走近她，伸手将她的头轻轻揽到自己的胸前。怀中的女人终于小声的啜泣起来。他伸出手，有点迟疑的抱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