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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代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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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来,起这么早去买菜啊?”
“王大娘”叫福来的女子跳下自行车,“我去大城市办点事儿。”
福来身体肥胖,骑着压得车子咯吱咯吱响,她下车更是费劲。
“哟哟,还下来做什么,快去吧!你刚坐完月子,花两块钱搭个公交去火车站也好哇,三伏天的,中暑了就麻烦大了。”
“我身板好,没事的。”
“那也不行,省钱不是这个省法,落下病根有你后悔的。乖乖,看把你热的!先把车子搁我这儿,啥时回来啥时推走。”
“哎!”福来应声,手伸进XX化肥厂赠送的布兜,“这几个苹果您拿着,您牙口好,多吃点。”
“这孩子,给我这个做啥呀,你留着路上吃。去大城市好啊,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呆在咱这小县城了,享不了福喽。”
“我回头给您带点特产尝尝!”
“你存钱不多,别费那个钱啦!那啥,火车票没提前买好吧?”
“嗯。我打听了,去T市的车次多,有站票。”
“哎呦呦,有苦头吃了,T市远着呢。老年,你大爷挑着担子去卖蒜头,一路要饭一路走,走了十多天,脚底板都磨出泡来了。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这孩子心肠好,憨厚实在,胳膊跟棒槌似的,腰跟我们老家磨米面的磨盘一样粗,又高又壮,走路颤颤晃晃,一看就是有力气、能吃苦、肯干活的料儿。不像电视上那些露大腿露后背的人,衣服那么小小,挂在身上,瘦得跟晾衣架子一样,还喊着减肥,作死。化妆化得人不人鬼不鬼,没点血色,好好的黑头发,学洋人染成那红的黄的,好看啥呀?”
福来一听乐了:“您不懂,这不是您那个年代啦,当今就流行这样,人家这叫时尚!我这个样子,出门多半要招人笑话的。”
“你出门了可不要学她们啊,我看你这两天脸色跟在酱缸里泡过似的,好好的黑头发也变黄了,顾着自己点!”
“好嘞!”
火车上东西贵。煮了十个鸡蛋,四张油饼,几个苹果,车上充饥。
孩子被抱走了,她心里不是个味儿,夜里突然想起来孩子漾奶,吃母乳吃惯了,乍一喂他奶粉可能要吃不惯,想自己再多养几天,让孩子有个过渡期,适应适应。
大城市有卖银器的,听说戴了长命锁,孩子有福气。她不迷信,但就想去给孩子买一件最好的。她不识货,去正规的店里去买最贵的,肯定错不了。
听说孩子他爸是个有钱人,不然出手不会这么阔绰。去大城市不能太寒酸了。她去县城的商场里买了一身超大码衣服,穿着觉得还不够上档次,就去专卖店又买了一套。穿衣镜前还有俩小姑娘在试衣服,一套一套穿什么都好看,她只能把自己硬塞进衣服里,隔着试衣间的门板喊麻烦拿件大点的给我。好衣服穿在她身上和穿在别人身上不一个感觉。
暴殄天物,毫无气质可言。
但是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福来没想过要减肥。她每顿都吃得很多,炖猪蹄、熬蛋花米酒,生怕奶水不足营养不充分,亏待了孩子。
她本来就愧对孩子。
家旺哥在T市卖菜,和小饭馆的老板混熟了,老板就给他点福利,剩菜剩饭让他运走喂家禽,家旺的菜卖给这些老板时便宜了算。
长得不好,工作不体面,家旺过了而立之年仍没有讨到老婆,多赚了前就出去喝点小酒,但也只敢去小摊上挥霍。他买的彩票中奖了,高兴坏了的家旺就去了家高级点的酒吧,期待一场艳遇。
他在街头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女人,别的人也好看,但是他就相中了她。
看见她从越野车里走出来,家旺知道她是个有钱人,不免灰心丧气,抱着多看一眼是一眼的心态就窝在晋爵酒廊的地下车场里守着,不过这次他没看到那辆越野。
装成打扫卫生的保洁人员,家旺不得不来回走动,最后居然被他发现了头部受重伤的她,家旺以为是酒廊常发生的斗殴事件,救人要紧。把她放进垃圾车里面运了出去。心里害怕,电视上播放了大楼失火及案件,恐惧异常的家旺不敢送女人去医院,怕有人找上门来,连夜把女人送到了乡下亲戚家。
女人容貌姣好,有气质,家里人一片欢喜。长期输液使女人的身体肥胖、浮肿,不再好看。治疗花光了家旺半辈子的积蓄,东借西凑,欠了一屁股债,乡下的家里人也开始埋怨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了。
小县城治不了,拖下去不是办法,女人没有身份证,到了大城市没法办暂住证,是黑户,老实本分的家旺铤而走险办了张□□,大城市的医疗条件好,花费也高。住了几天院家旺就撑不下去了。
女人脑部受重击,经常犯头疼,记不起来从前的事,但生活可以自理。某天突然有衣着光鲜的人找到乡下去,拿着□□上的照片,要跟他们谈一笔生意。家里人怕惹祸上身,劝家旺跟女人商量,女人同意了。
定金让家旺一夜富裕。家旺亲戚因为恐惧,不敢留女人,家旺觉得没脸见女人,但不好意思开口赶女人。闹得很凶。女人不声不响离开了。
横财让家旺一家人不安心,逃难似的举家搬迁,杳无音讯。
由于怀孕的缘故,肥胖的身体越发臃肿不堪。
走路时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福来来到县城,找了份轻松的活计。
产下婴儿,坐完月子。
冒失鬼一样到大城市去打听,福来心里没底。
到了T市,福来想起来自己需要一顶帽子。
病情和怀孕,使她的长卷发成了累赘,福来剪成清爽的毛寸头。头发长得快,新长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但仍短而难看。臃肿的体型和怪异的发型为她招来了让她不自在的目光。
福来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叫苦不迭,别人找她容易,她找别人就难了。她只有两条中间人的电话号码,一条停机,一条无法接通。用餐贵住宿贵,必须精打细算省着点花。
她暂住在一家小旅馆里面,准备打场持久战。T市天气多变,时晴时雨,晴天热得人冒烟,雨天寒气侵身,福来没带外套来。
福来直奔市中心专卖店买件带帽兜的运动装。
两双手同时伸向同一款衣服,福来瞧瞧那纤长白皙的手,飞快看了眼身材绝好的骨感瘦美人,窘得满脸通红,讪讪收回手,走到衣架后面遮住脸。
“等等!”蓝媚儿摘下墨镜,“你是?”
“福来”福来如实答。她这名字就像是最通俗的小红、小强,外国的Jack和Jill,福来不避讳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福!福来?!”蓝媚儿深吸一口气,眨眨眼,“不好意思,看错了。”
福来去另一家店看衣服。
思量着叫住她的女人眼熟得不对劲儿。灵光一闪,她激动不已!邂逅了明星!还与她说话了!!要问她是哪个明星,做什么的,福来想不起来。她记忆力不好,经常犯懵,丢三落四,反应迟钝。县城医生说是脑部损伤的后果。村里诊所的四叔宽慰她福大命大,搁别人身上,稳妥的痴呆。
要不要追上去要个签名?福来不追星,签名对她意义不大。等回家了,人家问她在大城市见了什么,她就说见了明星。签名谁喜欢送谁,大家高兴高兴。
虽然后知后觉,她人已经在街头张望了。
太阳毒辣,明星就要上车吧。防晒和防粉丝认出同等重要。
“福来”明星意外出现!
“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喜出望外,福来逮住时机。
“呃”蓝媚儿愣了,“好,签哪儿?”
“没想到会碰上大明星,我没带纸笔。”
蓝媚儿拧开口红:“我有这个。”
谷致绯在手提包里翻了一阵,拿出上面印着某某化肥的布兜:“对不起啊,我只带了这个。”
“可以。”
“遇上烦心事了吗?快别这样,什么坎儿过不去?”蓝媚儿一滴泪落在了布兜上,福来慌了。
“能陪我喝杯东西坐会儿吗?”
“哦哦,好好!”
星巴克咖啡厅。
“你看啊,你能成为大明星,背后肯定吃了别人看不见的大苦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看开点,多少人羡慕你呢!出门有车,晒不着累不着,能来凉快的地方喝咖啡。在我们家啊,太阳再毒,也要去田里干活,揣上几个馒头一块咸菜带上一桶水,天没亮就出门,黑透了才回来。和我们比,你可幸福啦!”
一通话就把蓝媚儿逗笑了。苦涩甜蜜参半。
她是为谷致绯辛酸。嫉妒与不快烟消云散,怜悯涌上心头。蓝媚儿感慨世事多变。她甚至产生了要交就要交她这样的朋友的疯狂念头。
面前有潜力超越她的女人,以这副姿态坐在她面前,在咖啡厅里谈农活。神采飞扬,脸颊、瞳仁闪着光,谁又能说她过得不好呢?她有她的快乐。
“这是我手机号,有困难就打给我。”蓝媚儿拿出衣服袋子,“我们看中的那款,送你。还有,他们家是连锁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以后在他们家买衣服都不用买单,每次去只要给他们看这张卡就好了。先不要来T市了,去别的地方找份体面的工作,找不到我帮你介绍。你的时尚感仍在,对前沿流行把握得很棒,可以考虑在这行发展。注意饮食和减肥,我等你归来。”
谷致绯在T市业界口碑不错,蓝媚儿担心她的形象毁了她以前的形象,成为媒体大肆报道和嘲弄的对象。
发生了什么,不用问就可以猜个七八成。死里逃生的人,能保住命就已经很好了。夜勋,他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谷致绯激起了她的歉疚感。蓝媚儿从没想过有一天谷致绯会变成这幅模样。劲敌一下子失去了比赛资格,蓝媚儿赢得没劲。
嫉妒作为一情绪永远潜藏着自叹不如、不易察觉的欣赏和担忧。
“你对粉丝真好。但我不需要。我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一个人,没多大追求,开心就好。”
“拿着吧。”
说不出“我欠你”这种话。
拿物质去弥补,去让自己心安的做法很掉价。
蓝媚儿让人开车撞过谷致绯,制造“意外车祸”,夜勋在,两次都没能撞伤她。
未遂是唯一的安慰。
“这样,电话号码我记着,有困难就打给你。接受别人的馈赠,我心里不舒坦。”
纯属顾及对方颜面的客套话。
一个人在大城市里晃悠,心里没点着落,天知道福来多想有个人能帮帮忙。但她有多方面的顾忌,这档子事不要拖累大明星比较好。
买了条长命锁,福来去自动提款机里看了看余额,够买一块好玉。出门时就没要家旺哥多少钱。虽然她积蓄不多,但她有工资支付日常生活费用。没有亲戚,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同龄朋友,除了基本开销,几乎用不到钱。她签过协议,永远都见不到孩子了,能多买一件绝不少买。
男戴观音女戴佛,听说既保平安又养人。福来来到繁华的“珠宝一条街”,只是逛,福来虽自信从来都把自己打点得干净清爽,但有些店精致得要她不敢踏进去。
街的尽头有几家瑞士名表店,橱窗内打着白光,几十颗闪闪发亮的钻石众星拱月般托着一块手表,福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她只是惊讶于它的美。
价格如何跟她没关系,因为她不需要。
乘电梯上了大厦六层,隔着玻璃窗看了几块玉就要走。这里连柜台小姐都衣着光鲜、仪态优雅,福来不愿多呆,况且,她的确买不起。
“小姐,您的伞。”
“谢谢谢谢!太谢谢您了!”
福来双手接过雨伞,她包里永远都放着纸笔和雨伞,这次出远门,她什么也没带,雨伞是新买的,遮阳挡雨两用。
眼角扫到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在看她,福来低头转身,心想:大城市里遇见明星的几率就是高啊,这才小半天就遇见俩。听说明星下了荧幕长相平平,可眼前的这位,清贵逼人,帅得有味道,就是有点不好接近的感觉。
签名就免了吧。明星她看着都眼熟,他演过哪部电影?没印象啊,这脑子。福来走着又回头看了眼。
男人还在看她,紧闭的双唇微微开启,发着抖,眼睛泛红,眼眶里水光点点。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失语状。
福来尴尬无比地扯出一个笑,朝他点了下头,转头撞在了大厅的圆柱上。
福来后悔自己想得太入迷,忘了看路。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是真没事,捂着额头不是因为疼,而是脸丢尽了。纵然她脸大面子大,也不能是这个丢法啊。她只是单纯从审美角度就看男人,初次见面,压根对他没任何想法啊,闹这样的笑话很容易惹人误会的。
“能让我看看吗?”
“不用,没事。”你不要跟着我我没事啦。
身边没了动静,福来放下手,擦擦汗,扭头一看大明星还在,一个没站稳就要往下摔。
男人拉住她,马上又放开:“抓好电梯扶手。”
“我破产了。”
谷致绯说他做了一笔亏本的生意,他说不至于破产。事实上,他已经破产了。就在失去她的那一刻。
这是八年后他们相见以来他的首次口头妥协。
谷致绯那么聪明,她会明白,这无异于表白。
“嗯?啊?!非常惋惜,不过还可以东山再起嘛,你这么年轻!刚才让您见笑了,那纯属意外,我想事情想得入迷了。”福来尴尬道歉,纳闷:你破产了为什么告诉我?我们不熟,一开口就谈这个不太符合常理吧。
“嗯,我知道。”
“那我走啦,再见!”
“我送你,车就在下面。”
“不用麻烦您啦,我去的地方不远,几分钟就到。”
“你去哪儿?”
“呃……前面那条街左拐。”
“确定?那里景点翻修,禁止游人进入。”
“这样啊,其实我有朋友在那里等着我。”难道这个人是骗子?不像啊!
“我正好也要去那里,一起吧。”
“你去开车,我朋友催得急,先走了啊。”
“我步行。”
“大热天的,你又没伞,晒伤了就不好了,还是开车去吧。”
“你的伞挺大,两个人用应该没问题。”
福来苦着脸:“我真的没多少钱啊,我不是本地人,来T市办点事。”
男人不说话了,要看穿她一样,脸色变得很难看。
“真的!”福来打开包,某某化肥字样露了出来,“包里没值钱的东西”。
“你叫什么?”
“福来。”
“弗莱?你刚回国?”
“我哪有闲钱出国?福气的福,来到的来。”
“你来T市做什么?”
“找人。”
“找谁?”
被人像审犯人一样咄咄逼人地问话。福来不买账了:“你再这样,我就要叫人了啊。”
“我不是骗子。你要找谁,我帮你。现在,你跟我去医院做检查。立刻。马上!”
哪有骗子说自己是骗子的,又不像电视剧,坏人一副贼眉鼠眼的奸诈相,可能他是个高级骗子。他们互不认识,一上来就盯着她看,跟她走,对她说他破产了,让她跟他去医院,是去医院吗?抢劫的,一为劫财,二为劫色,她两者都没,不合常理。抢劫者反倒是财色双全。
男人的嗓音不浑厚,说不来的话力度气势都没有,福来就是有一种必须服从的觉悟感。
“我不去。”
男人伸手拉着她,自顾自往回走。
福来走着,嘴里念叨:“我要报警。”
“我带你去。这儿太热了。”
“带我去哪儿?”
“你不是要找警察么?”
“……”
福来坐着警车去的医院。
这次她是不敢不去了。
“能不抽血吗?抽血的话还不如抽我。”
汤仰故笑。
“只做脑部检查。”
“你和那个陈警官在谈什么,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福来问。
“一宗涉黑案件。”
“没骗我?”
“没有。”
“不检查行吗?我治过,没治好。”不止一位医生告诉福来她脑袋出了问题,这是既定事实。
她偶尔觉得一个人怪寂寞的,心里空得慌,没个亲戚朋友,没点着落。听家旺哥说,她妆容妖艳,穿得挺惹人犯罪的,下来越野车进了一家酒廊,就是在那里出的事。单想这一点,福来觉得还是不要提过去比较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说啊,电视剧里我常听女子说‘你干嘛总盯着我看?’,说这话时神态既羞涩又甜蜜。但你一看我,我就觉得哇,好冷!不要再看我了,我要冻死了。陈警官,我说的对不对?”
“一语中的。”陈警官咳着笑:“汤总,谷小姐挺有意思。警局还有事,我就回去了。谷小姐没事,对我老陈也是种宽慰,替你们开心。”
“陈警官在说谁?谷小姐是谁?我吗?他叫你——哎?汤总???!!!”
“这个以后谈。听着,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事情总要回归原位,逃避不是办法。如果你不做检查,多年以后,你会怪我。我不想有这种事发生。”
“啊?”信息量太大了。
“我希望你以后的决定是在完全清醒、绝对认真的情况下做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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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只是做脑部检查。
费用没用她付,福来心里别扭。
邀请“汤总”去吃牛排套餐,汤总居然没有迟疑就答应了,碰上周二打折,福来又点了意大利披萨饼。
“你要找什么人?”
“不用麻烦你啦,这件事比较棘手。”
“我人脉广点,可以试找找看。”
“也是。我想要接通这个电话号码,但是打不通,对方电话卡不是实名制。”福来把手机给汤仰故,有些迟疑,“不是光彩的事。如果联系上了,你就说你是出于好心帮忙的路人,不认得我。”
“没关系。”
“汤总,麻烦您就按我说的做行吗?有些事情吧,我不太想告诉你。纯粹是我个人的原因。”
“我尊重你的意见。”
思来想去,一顿饭不足以抵消检查费用,刚刚请别人帮忙,现在就说告别的话从人情上说不过去,福来提议去某处景点看看。
景点里有一些可供游客拍照的雕塑,几处铜战马威风凛凛“飞驰”在草坪上。
“站过去,我来给你拍照。”福来拿出她像素超低的手机后退。
汤仰故随她摆弄。
“不要看我,看摄像头啊!你的两只眼睛就像是电钻一样,我都要被你盯得千疮百孔了好吗?”
“一二三——笑一笑,茄子!”福来手遮在屏幕上,“像素太低了,好模糊。”
“我来给你拍。”
“我不喜欢拍照,说不上来,就是一拍照就紧张。”福来皱鼻子,直言不讳。
“没事的,我来拍,不会有事。”
“嗯。”
“要不要去马背上拍一张?”
“我看还是不要了吧,我的体型,不太允许我做这种高难度动作。”
汤仰故的眼睛里盛了亮晶晶的笑意:“没事的,不会摔下来。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下面有我。”
福来一只脚踩上马镫,胖胖的身躯居然轻松翻了上去。
有恃无恐的纵横感。
脑袋里自动跳出自己沿着路边狭窄的台子走,汤仰故牵着她的手在台子下面同步向前的画面。
画面里,汤仰故只若即若离地触着她的指腹,而自己就像是有了足够安全的依靠似的,走得飞快,根本不害怕掉下来。她确实没有掉下来。自己走多快,他就跟多快。
拍过照。
汤仰故站在战马右侧。
福来从左边下马,左脚踩空,手抓不住光滑的马背,身子向□□斜,擦着马身往左栽。
汤仰故抓住马腿,从马肚子下面滑过去,做了福来的垫背。
“你怎么样?”汤仰故问。
福来皱眉看进汤仰故的眼睛,眼神交织在一起,读懂彼此要传达的讯息。
[你不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下面是软草坪,摔不伤人。
[我说过没事的。]
[我是没事,但你有事。你看出来了,我是故意的。]
[以后不能这样了,这不是能拿来试探人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在我意识到想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在做了。就想看看,我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没事。]
汤仰故率先移开了目光。
呼吸里渗透着胆汁的苦味。
承诺了就相当于担负一份责任。他曾经自信到自负,虽不轻易许诺什么,但有把握的事情都说得信誓旦旦,力图使人信服,安抚人心,从商生涯要求他拥有这份能力,他也惯于使用这份能力。
然而,一场火灾后,她的消失让他反省。
事情在做成之前都有无数变故的可能,抚慰性的语言不过是买保险,是对于意外的补偿。
只是,他仍想让她安心。让她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在她背后,即使不能保证她的万无一失,也可以全力以赴保她周全。
但,他承受不了那种提心吊胆的压迫感。就像是他看见她摔下来的那一刻感受到的心率超速的惊慌一样。
绝不想有第二次。
想给她自由,又给不了她绝对的自由。
如果有让她离不开他的法子,就像自己离不开她一样,再难他也要去试。
而他卡在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进不了,退不得。
连保持原地踏步的理由都找不到——不懂得怎样向她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共同度过的,改变他人生道路的那段大学时光,对她可能没多大意义。
医生说她脑部没显示出任何异常,变成这样,或许跟她做过催眠,受到外部和精神的双重刺激造成的,不能肯定。谷致绯是特殊病例。建议多去她熟悉的地方和留有深刻记忆的地方走走,多见见对她重要的人。
汤仰故想到的第一个去处便是D大,而D大又是他第一个绝对否定的地方。
那里没有夜勋。
“我们可能要去医院。”
汤仰故的脑袋磕在写着“你靠近我,爱就远了;你远离我,爱就近了”的小草保护木牌上。这不打紧,要紧的是他的小指,肿得老高。
“嗯,看来我和医院很投缘。”
“我们打车回去吧,你不能再开车了。”
“没关系。我还有九只手指能活动,离残废很远。”
谷致绯注意过汤仰故开车,他开得不快,规规矩矩的,开车时抿紧嘴唇,一脸凝重,眼睛盯着前方,很少左顾右看。但是他开车的姿势并不紧张僵硬,方向盘在他手里拥有了生命。
“你先坐一下。”
汤仰故看着谷致绯去了不远处的便利店,出来时手里多了几支老冰棍。
她低着头匆匆回来,每抬头看汤仰故一眼,脚步就加快一些,走着走着,近似于小跑起来。
喜欢看她竭力靠近自己,无论是哪一种方式。
汤仰故眨了一下眼睛,竭力按捺住涌起的情感。
最近神经纤维敏感得要命,仅仅是看着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幸福来得不可思议。
曾经,她就睡在他身侧,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搂着她的腰,完全霸占的姿势,汤仰故觉得谷致绯离他很远。
而现在,他们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她不再对他服帖服软,汤仰故感觉他们的距离近多了。
她心里没有他,却也没有别人。
心近了,才是真的近。否则肢体再近,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福来弯腰在汤仰故面前。砰——
空气爆裂的声音。
“张嘴”
汤仰故当即张开嘴巴。
一支甜甜的东西被塞进口中。
汤仰故意识到,那是支棒棒糖。
如坠梦中。
手被人托了起来,他的手腕被她的手掌架起,贴上冰块。
手,凉得发疼。
心,暖得发烫。
再烫也比不过眼眶的温度。
“走,去医院。”
八年了,第一次有人握住他的手,在阳光下慢慢走。
而那个人,正是他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