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荆之薇

10、不爱，却不能放开。

　　环达集团总裁办公室。
　　汤仰故扣上笔帽，递一叠文件给助理：“这些交给财务。你去挑一对钻戒。记在我个人账户上。”
　　“买什么样的？”
　　“你看着办，你喜欢的样式就可以。”汤仰故敲击键盘浏览网页，鼠标点在波动细微的股价上。关掉网页，食指在书架上的多个文件夹之间逡巡，定在其中一个抽出来摊在桌上。
　　助理一语不发，烧红了脸。
　　汤仰故翻了几页文件，抬头，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我交代完了，你怎么回事？”。
　　周晓赟帮汤仰故定做过戒指，这次他说的是一对，周晓赟鼓足勇气问：“我不清楚尺码大小。”
　　“按你的尺码买。”汤仰故抽出一份合同，“这份合约账目数据有点问题，你拿去找齐经理核实，让他明天一早直接打电话给我个解释。”
　　“好的”周晓赟稳住心跳。
　　“冲杯咖啡过来。”汤仰故叫住关门的助理，“不舒服么？看今天工作不怎么在状态。这样，明天你休息，薪水照发。稍后你把工作和sean交接一下，后天上班。”
　　“谢谢汤总。”
　　“收拾收拾下班吧。”
　　周晓赟是位机灵本分的助理，善解人意，办事效率高。听到从天而降的暖心话，像是中了五百万彩票头奖一般，心肝把持不住抽动。
　　她刚来不久，前任助理给了她最有价值的忠告——想在环达长久呆下去，必须自信把持度和耐心高于常人，这里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环达是商业集团，不是婚姻介绍所，想做灰姑娘的人请自觉离开。
　　周晓赟谨记教诲，汤总说什么，她听好做好等于最好。一路过关斩将才杀到这个位置，事业葬送在虚无飘渺的痴心妄想上不值得。汤总属于单身贵族中的贵族是铁定事实，从他踏进公司的那一刻起变身为高速运转的智能印钞机，单身与否没什么区别。公司女职员在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中兢兢业业工作。
　　汤总用人挑剔，工作一丝不苟，与他面对面讲话的时候，次数多少时间长短周晓赟都要暗暗捏一把冷汗，搞得神经像是去领辞职信一样紧张，生怕汤总捏出错来。
　　实际是汤仰故从来不当着本人的面纠错，点到为止，严重到什么程度，公司损失是衡量杠杆，下一步是将功补过还是递辞呈，自己拿捏。
　　周晓赟在工作上，哪怕是机械的重复也不敢大意，枯燥变淡，每天都是新鲜。有心脏病的人做不了汤总的助理，他的助理玩的不是心跳是心理素质，较量的对象不单是同行其他公司额外还加上时间，你的职业价值体现在限定时间内为公司创造出的财富额度上；做汤总助理的没有懒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陀螺一样围着工作转，日子充实到不能再充实。打卡上班后忙着忙着就到下班时间了，只有觉得时间不够用的份儿。呆在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才觉得时间好漫长好难熬。
　　过了三个月试用期被环达集团辞掉的员工不必顾虑自己将来的工作。学历不再具有敲门砖的功能，只需要在简历中的经验一栏内写明就职过环达集团，坐等大公司高薪聘请就可以了。竞争环达集团的职位就像参加选拔赛，分区赛和总决赛相继举行。环达集团的运行模式有能力把一个连初中学历都拿不出的人培养成职场精英分子，技能和职业道德首屈一指。当然，只要你熬过了环达集团的试用期。
　　像是顶级服饰与普通服饰一样，名气打出去了，价位和档次拉开，消费人群区分层级，购买者与名牌各取所需相得益彰。环达集团的员工荣誉感较强，为了保住职位不至于在竞争中被淘汰，一方面拼命工作创造出财富作为价值证明另一方面努力加码谨防被超越。
　　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你人在环达，外面有一长队的应聘者对你现任的职位虎视眈眈。自动生成鞭策力和自控力。
　　不要精益求精之类的话，要全力以赴做到无极限接近完美。
　　周晓赟把乱七八糟的番茄八卦晃出脑袋，把持度和耐心共同坚守阵地抵抗稍稍自恋的想法，懊恼加兴奋。懊恼的是今天的行为有损她在汤总心目中的职业形象，她身体没有不舒服，兴奋的是带薪休假。汤总的语调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不知是不是因为买钻戒的缘故，听到耳朵里相当温柔。
　　买一对钻戒……
　　情侣钻戒成对出售。
　　其中一只要送出去，送女孩子戒指表明汤总有订婚甚至结婚的意向。
　　另一堆想法挤进思维。
　　周晓晔协助汤仰故买礼物，给家人朋友的，商业伙伴的，名媛淑女的，送补品、古董、衣服、项链、宝石，她有深谙商场规则，有工作经验有主见，购置礼品不费劲。汤总不止她一个助理，拿不准主意的事儿大家能商量着办。
　　戒指是相守一生的约定，婚姻非儿戏。买对戒这么重要的事情汤总居然随随便便交给她来做，一边交代一边忙碌。
　　有求婚打算却不关注女孩子的中指尺码，会有爱情吗？婚姻会幸福吗？周晓赟伸手摸摸刻着“爱赟”字眼的海豚银耳钉，男友送的不到一百块的首饰，幸福感胀鼓鼓地窜到心底。
　　男友不是太有钱也不是太没钱，长相看得过去，他真心对她，用心搜集她的爱好习惯，木讷的男友营造木讷的浪漫，常常惹得她尖叫着喜极而泣。
　　生活趋于平淡，看到别人的冷漠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福。听说女人天生爱美丽，珠宝钻石是美丽的法宝，女人后天爱虚荣，金银首饰是赚得面子的武器，周晓赟是位女人味十足的女人，她奢望的是珠宝钻石浪漫氛围下男人的一颗真心，恒久的心。
　　体悟到幸运的真谛，周晓赟拦住一辆车，恨不得飞回家里做满满一桌美味，喊男友到她家共进晚餐。
　　不再对男友挑三拣四，不想再拿男友与她心目中的虚幻完美情人比。
　　只享受一顿美妙，用心。
　　夜沉沉，外面温度低，室内温度高，小水珠顺着落地窗玻璃蜿蜒流淌，模糊了路灯的光晕。
　　办公室里看不到街上的雪景，静谧祥和。
　　汤仰故拉松领带，靠在转椅上小憩。
　　电脑屏幕上显示一家新的文化发展公司——沧海文化成功上市，企业法人一栏填着杜安贤，汤董战友儿子的名字，计算机系毕业的才子。企划案一拟定，汤仰故就把注册资金转到了杜安贤的账户，在汤董那里获得了房地产的第一手资料以实惠的价格拍下了一块地，杜安贤做好了公司网站，招聘事宜广告设计及其他准备就绪，实际花费比预算少了六个百分点，开张剪彩在即。
　　这是一家表面上与环达集团毫无关联的公司，操控者是杜安贤，汤仰故是风险的实际承担者。招聘主编的工作是个大项目。
　　主编招聘对象只有谷致绯一个。
　　顾及企业形象，走正规招聘程序，不露声色地聘到谷致绯，慢慢扶持她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成为沧海的掌控人。
　　夜深了，总裁办公室的光亮缩成一团燃烧着的小宇宙。
　　网撒开，拖垮光年文化公司，制造相遇契机，留她在身边，预计留住的是鲜活的而不是空壳的她；网悄悄收拢，与她相处，承认她是女友，秘密成立公司，事情向更广阔的方向延展，提防网破的工作变得困难；不收手就要在大片领域内撒开另一张网，
　　不知不觉地——
　　神不知鬼不觉地——
　　把她握在手心。
　　惨败过一次，汤仰故不会轻敌，条条束缚。
　　不爱，却不能放开。
　　考虑周详的补救措施，超负荷的工作量，不管抱着何居心，额外工作全部围绕着一个人——谷致绯。
　　而这一刻，在环达几乎空掉的建筑内，汤氏总裁累得睡着了。
　　******
　　“汤少，黎翰被人欺负了，灌醉了摔在床上蒙头睡觉，这口气要出！”
　　学校公寓。少年们的吵嚷声溢进脑膜：“呸，黎翰那小子没种没出息，女人都是祸害，用钱砸啊！”
　　“你侮辱她一句老子跟你没完！老子就是窝囊废怎么啦，龟儿子的！”黎翰气急，枕头砸过去，四川话混杂着普通话，“你能耐你砸啊。”
　　“都别说了，伤和气。汤少你来的正好，给句话，兄弟几个照办。汤少讲义气，哥几个跟着汤少混，汤少不会让咱哥们吃闷亏的，是吧汤少？”一个人扶扶近视镜说。
　　“怎么一回事？”汤仰故接过毛巾擦汗。他刚从家里偷跑出来，一路飙车甩掉保镖，花里胡哨的衬衫挂破了，逃跑途中他直接脱了扔出车外，裸背跑进学校。
　　电视上的公牛队进了一球，谢米亚从沙发上弹起来猛叫。
　　“谢米亚！马上给我关掉电视机。你来跟汤少说说，我粗人一个，嘴笨，就不瞎掺和了。我去搬几提酒上来。打架找江威牌，保证出力。”江威转转脖子，关节磕巴磕巴响，他摆了个防守的架势，学李小龙怪叫两声。
　　谢米亚见是汤仰故来了，恋恋不舍地把球赛调成静音：“屁点事。黎翰看上了D大一妞，叫谷致绯，我没见过本人啊，听说模样俊，学习好，家里供着个有钱的老爹，黎翰看上了就向人家告白，人家拒绝得明白透彻，黎翰觉得没面子喽。”
　　“谁稀罕臭面子！我就是喜欢她。”黎翰蒙着被子哼哼。
　　“你喜欢她哪里？俊，学习好，家里有钱？”汤仰故抖着二郎腿换台，“俗到家了。”
　　“就是。不用理他，黎翰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什么货色都往怀里揽，碰一鼻子灰是早晚的事儿。”球迷谢米亚附和，“让他静下来好好想想，睡一觉什么事都没啦。”
　　“汤少你不知道谷致绯不一样。她脾气好，温柔，追她的人可多了，大家都看走眼了不成？我气不过，谷致绯和我说大学期间不谈恋爱，我想着我追不到别人也追不到，晚一点还有机会，可她和一个没怎么追她的人好了。”
　　“这好办，我和江威堵住那家伙，软的不行来硬的，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给你出出气。”最先发话的少年插嘴。
　　“我说几句，哪句话说错了大伙儿别往心里去。好女孩多的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她不选你那是她的损失，你要过得逍遥让她后悔。我见过谷致绯，没觉得她多好。谢米亚提到她老爸，独生女，谁能保证追求者中没有看上她家财产的？黎翰学中文，笔杆子好，人老实，思维呢有那么点书生酸气，一时排遣不了感情问题很正常。”近视镜一脸老好人像，法律系出来的舌头不打结，“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哥几个条件都不赖，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统统不是事儿，坏就坏在这事儿和钱没关系。症结在于黎翰不想看她和别人好，他心里憋屈，武力不是良药。追求者多，不能都用武力教训一番，感情的事不好办。”
　　黎翰蹭下床，顶着鸡窝头凌空扔给汤仰故一瓶苏打水，又分发了几瓶。
　　汤仰故灌下几口，叨念：“我正好渴了。”
　　一路把跑车当飞机开，保镖有两把刷子，他急得口干舌燥。
　　鬼精灵姜成林嘿嘿和汤仰故耳语：“汤少，你咂摸咂摸黎翰的眼睛，平时小眼迷人，不分场合乱放电；你没来那会儿是火眼金睛，谁劝烧谁；烧过了，死灰一片，整一个睁不开眼的奶娃娃。活生生的解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汤仰故板结的脸噙了不咸不淡的笑意，他握住瓶身沉默了一会儿，说：“黎翰，你帮我整件新衬衫，我帮你摆平这事。说个解气的办法。”
　　“我不知道到底气什么，最气谷致绯骗我。”黎翰搓搓鼻尖，有点不好意思，“扪心自问，我想过恶意拆散他们。”他耷拉着脑袋，一副小媳妇样儿，“那男的横竖不像是对她死心塌地人，八成是玩她，凭什么选他不选我。他们吹了对我没半芝麻粒好处，我死心了。”
　　谢米亚接过话茬：“D大那男的，叫什么来着？”
　　“薛路杉。”
　　“哦哦，对，薛路杉，俩人都在D大，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女生的心思让人费解，你越是追的紧她们越不喜欢，谁不把她们当回事儿她们就觉得你特别，你心灰意冷追别人去了吧，她们还恼火说男人变心快，回过头来找你套近乎。谷致绯不选你是她没眼光，咳，大老爷儿们家揪着这事不放算什么啊！谈恋爱没踢球爽多了，快跑、射门，中了就中，没中重来。”
　　“黎翰，汤少要帮你拆散他们，亲自出马追那女人？”江威挤进门，乒乒乓乓放下酒，踢上门，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削水果。
　　汤仰故高高挑起一条眉毛。
　　七嘴八舌的公寓一下子安静了。
　　谁都没有这层意思。
　　“咳咳咳，江威，哥几个都晓得你勤快，闲不住坐不住，削了拿去厨房洗洗。”近视镜清清嗓子。
　　“好嘞！”江威刷刷刷舞动水果刀，“你们说的不是这意思啊？我听错了。听说D大的薛路杉拽的二五八万似的。不是他拽，是他忒优秀了，名气高，美少年一个，D大一条龙雪地一道虹说的就是他，人品绝对没话说，绰号雪飘飘。我嘴笨啊，不知道咋说。”
　　雪飘飘。用雪飘飘来形容一个人，温柔、和暖、阳光、笑容、白皙是它的同义词。春暖花开的校园里，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男生的大敌。
　　“你省点口水吧”黎翰使眼色，“这事到此为止。我当时气，现在什么事都没了，喝酒去。”
　　“嘁！”汤仰故嗤笑一声，下唇包住上唇吹的额前碎刘海一飘一飘的，“谷致绯，哈？”
　　几个人心里相当明白，江威刺激到汤仰故了。
　　汤仰故默应了，要有所行动。
　　对玩惯了的一群人说，倒追女孩子没什么，恶意拆散人家情侣怎么说都不光彩。江威不会撒谎，平素看不惯花瓶美少年，他居然心平气和夸薛路杉，D大的对手绝非草包。输了脸丢尽，赢了不光彩。
　　不是谁对谁阿谀奉承，少年意气，骨头比翅膀硬的年纪，谁都不服谁。一群人原本互不认识，汤仰故一一介绍，一来二往大家混熟了，从初中玩到大学，各自选了不同的学校以及专业，小吵小闹中感情加深。汤仰故理所当然成了公认的核心。
　　汤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都愣着做什么？喝酒去。这是好事儿啊，出了问题商量商量一块担着。喝完酒黎翰你去把衬衫买回来，我没衣服穿了，在我出去之前没买回来的话我就把你从楼上推下去。榭米亚你明天上午没事做吧？”汤仰故认定了榭米亚会翘课看球赛。
　　“没事”榭米亚一脸死鱼相，当然有事！明天有考场名捕黑猫警长的课，点名再不到的话会死得很爽。重中之重是球赛直播……欠扁啊，自己这张嘴。
　　“我后天参加赛车大赛，老爸把我前一部车扣下了，你把我的车开去重新组装，得了奖请你们去游乐场。”
　　“不是吧，又去游乐场！！！放过我吧，你拿奖是一定的了，足球保佑我后天发烧。”榭米亚可忘不了自己下了摩天轮气晕八素拉住卖爆米花大妈的手叫江威江威就你的可乐杯大，给我喝一口的糗事，这一幕被姜成林拍下来做成大海报，标题横跨整幅画面——本世纪最般配的情侣！米亚同学街上火热求爱！震撼力非同一般。
　　“黎翰，回头把谷致绯的个人资料给我一部分，不要太多，我只要客观的部分，带个人主观情绪的不用给我了。”汤仰故侧脸，话锋一转，“她人很老实？”
　　“乖乖学生一个。受了委屈很少说。”
　　“这样的人好，嘴巴管得紧。”汤仰故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和她交朋友你没意见吧？”
　　点烟的动作娴熟。
　　“我不在乎了，汤少你用不着这样，我甘愿当个笑料，给大家调调味。下个月有演唱会，少吸点烟。”
　　汤仰故一口不多抽，摁灭烟。
　　对音乐的爱是他脆弱的弦，细长脆弱，却足以拨动生命线。
　　纵然压断生命线也要维持的弦。
　　音乐，是他唯一认真对待的事业，执着到痴狂。
　　汤仰故翻出润喉片含在口中：“在家呆出烟瘾了。我爸更年期长，动不动就拿家族荣誉说事，说将来家业归我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做丢人的事儿。我办了二十几场演唱会，哪场都戴着面具，唱完赶紧跑路。没多少人知道主唱是我汤仰故。最近我爸在气头上，恨不得拿枪把我给崩掉，我再惹事他又要送我去国外，我受够了，必须安稳一阵子。既然她老实，又不认得我，我就露露面，换个名字追，不要向外宣扬。照你说的，薛路杉在玩她，我耍她那么一两下也没什么关系，伤个彻底才能擦亮眼睛，不会错过黎翰这样的好男人。”
　　哄笑声传开。
　　汤仰故纨绔劲儿上来了，耍酷：“多久搞定她好？什么方式过瘾又好玩？”
　　“一面吧……”谢米亚看汤仰故胸有成竹拽到天上，猜了个最短的时间，最简洁的方式——一见钟情。
　　“三天？”近视镜猜道，三天是个好数目，破案片里揭晓真相的主人公一开口就申请三天期限。
　　近视镜认识汤仰故比较早，见多了女追男的招数，惊呼眼界大开。不少女孩子看见汤仰故就像口香糖一样黏上来甩都甩不掉，哭哭啼啼闹脾气拿眼泪做武器。
　　汤仰故就吃这一套。造成了女朋友以批为单位计算的局面，被他们戏称为女友团。
　　大家是一类人，习惯了彼此耍酷寻开心。
　　“两个月。给她时间慢慢了解我的好。你们等着看好了”汤仰故与他们勾肩搭背走出客厅，“俗人就要用最俗的方式，避开薛路杉，展开围追堵截游击战。”
　　“为了游乐场的谢米亚，干杯！”
　　“为了汤少的破衬衫与裸背，干杯！”谢米亚还击。
　　“找死啊你！哈哈，你们干了，我随意。”
　　“洒了洒了，慢点倒，没长眼睛啊你……”
　　酒瓶相撞的声音混杂着七嘴八舌的吵闹，聒噪极了。哪个名脚踢进了一球，狼叫此起彼伏，轰然一声，未喝完的啤酒从窗口抛下楼，闷响持久。
　　******
　　文件夹掉到地上，闷响在静谧的雪夜被无限放大，与记忆深处的梦想融合。
　　汤仰故打了一个激灵，捡起不小心撞掉的文件夹放到原处，拉开抽屉拿出车钥匙，关灯。
　　梦里梦外，满脑子依然是谷致绯的名字。
　　手机上有三条未读短信：
　　“亲亲，我们从瑞士回来了哦，一回家就看到了你买的披肩，花色好，漂亮又暖和，妈咪围着它和你冉阿姨看雪景呢，不要怪妈咪，妈咪太开心了忍不住发条短信告诉你，不要嫌妈咪烦哦，天气多变要预防感冒，多吃蔬菜和水果知道吗？妈咪不唠叨啦！妈咪学了新手艺，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可乐鸡翅，没有人吃，妈咪好伤心。妈咪知道你忙就不多打扰了，不要太累。乖儿子，想你想你想你……”
　　显示时间是晚上七点五十。
　　短信被汤太太发成了围绕一条披肩展开的命题作文。
　　满篇卑微的商量的口气，亲昵的称呼，像哄三岁小孩。找个借口和儿子说句话，大夸特夸披肩；不敢给儿子打电话，打几个字就要解释发信息的原因；回国了，不敢让儿子接机；想见见儿子，不敢直说，拐弯抹角说学了新手艺，渲染需要抚慰的心情，对宝贝儿子撒娇。
　　荒唐践踏关爱，少年时的纨绔可见一斑。
　　拿忙做借口，一听到是汤妈妈就挂机，心情不好了对着电话大吼大叫，乱发脾气。
　　汤妈妈是不会生气的人，她没有脾气，汤仰故曾经这么以为过。你对她再坏，她都会笑眯眯地说讨好的话，你嫌恶她的唠叨，她长鱼尾纹不长记性，沉默不了多久又会唠叨路上注意安全；你惹哭了她，餐桌上你最爱吃的东西一样不会少。
　　许多年过去了，汤仰故不再是纨绔少年，肩膀撑起一片天绰绰有余，孝顺父母，常回家看看，牢记每个重要的日子。汤妈妈对他的每个小举动大加赞赏一番，泪腺发达，多愁善感，满眼的心疼。就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乖儿子，而是受着难的罪人。
　　似乎，她宁愿儿子纨绔依旧。
　　极度渴望了解致使儿子突然转变的事情，却又顾忌太多，怯于开口询问。怕多说一个字儿子就会崩溃。
　　她差点跳楼的儿子，是她从地狱大门祈祷回来的心肝。怎样都好，只要心肝平平安安。
　　这些情绪，母爱的眼隐藏不住。
　　名流云集的酒会上，客人私下议论汤太太是贵妇人的楷模，一支养在水晶杯里的珍稀；汤仰故面前的汤妈妈是只欢快活泼的蝴蝶，舍弃空谷幽兰，绕着他翩翩飞舞。
　　折了一千零一个星星，每个星星里都藏了同一个愿望：有生之年，挽着儿子的手臂逛一次街。
　　汤仰故传承了汤妈妈的贵气，没有传承她的温柔。
　　他懂事一分，汤妈妈的愧疚增加一分。汤仰故可以用他的总裁身份改变职员的命运与形象。对于汤妈妈心目中的自己，他束手无策，永久性的停留在了纨绔阶段，需要爱来感化的叛逆期。
　　后悔伤害过汤妈妈，但绝不承认年少的纨绔。少年的他，天不怕地不怕，潇洒自在，做想做的事，疯狂挥霍资本。
　　最美好的年华，做最好的事情。
　　经营着音乐，比生命重要的爱好，已经不能再说是爱好，是与他一体的流动。没了音乐，就不能存活。
　　红透半边天的所罗门面具歌手死掉了，音乐天赋作为陪葬。
　　世上有且仅有成长史清白干净的汤仰故。拿到哪里都让人骄傲的汤氏少爷。
　　第二条是谢米亚发过来的：“汤少，老婆派我带儿子去游乐场玩，夜里我失眠了，嘿嘿，发条骚扰信息，勿回。”
　　第三条是黎翰的，读完硕士他不声不响去了非洲教汉语，失去联系有几年了：“启禀汤少，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黎白肤历经九死一生化身焦黑炭空降上海，纵是相逢应不识，疑是包家小拯穿越来，流不完长江滔滔辛酸泪，画（话）不完烈日炎炎满画楼（话篓），欲知后事如何，我就不告诉你。废话一句，我在飞机上梦见你做噩梦了，囧，这次梦里没我吧？您歇着，小的告退了。”
　　汤仰故弯起嘴角。
　　大家混得不错，分散工程技术、通信软件、法律、文坛、体坛等领域。汤仰故的环达集团崛起壮大，有他们的协助。
　　原班人马没有再聚齐过，少了黎翰。
　　黎翰不曾参与他正在做的事情，汤仰故宽慰不少。
　　十五小时前。
　　“好辛苦呀好辛苦，胳膊酸的要发酵了。”肖燕打着哈欠咕哝，“教练真苛刻，我不过小小偷了一下懒，他竟然罚我做体力活，练出肌肉来我怎么混。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不午休我下午就站不成个儿，你们可以看到不倒翁肖燕了。”
　　“你睡一会去吧，剩下的我来搬。”谷致绯拿过肖燕的手袋，“教练不在，他不会知道的。”
　　“这怎么好意思。你还没有吃饭耶！不如我们去找点吃的，我请你。”
　　“下次。下次我请你，教练很看重你，说多向你学习。”谷致绯回眸一笑，一手提起一把椅子搬到百米外的房间，健步如飞。
　　“真的？！谢谢！！！”肖燕十分受用，“哪有？他对我好严厉的说。你中午都不离开公司吗？每次走的时候见你还在，大家休息的时候你也不闲着，好羡慕你的精力。大家都是奔着梦想来丽亚的，我猜你一定非常非常渴望成名。”
　　模特界与配音界的交集不多，像是哲学家不关心谁是日本最受欢迎的动漫声优一样，新秀肖燕没听过配音界的谷致绯。
　　知名女演员，影后安幼淑的主要配音者，曾经的。
　　安幼淑红到发紫，观众赞美她，赞美她的魔鬼身材，赞美她动听的声音，赞美她牵动观众情绪的情感流露，赞美她的美。很少有观众赞美灯光师对光影的斟酌揣度，不关心演员的某个高难度动作找了谁做替身，更不去探知演员的声音是不是属于她本人。
　　拍戏过程中，由于多方面条件限制和导演对高质量影视作品的执着追求，大多数演员需要专业配音。影视爱好者只听声音就能准确无误地叫出演员的名字。有可能他误判了一生，因为某种可能存在着——这个声音从来都不是演员本人的声音。
　　配音员躲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为演员配出美妙的声音。怎样算是厉害呢？口型对的起来，演员的面部表情和音色波动合为一体将剧中虚幻的人物再现给观众，配合的天衣无缝，让观众确信这声音就是演员本人发出的。譬如唱双簧戏的两个人，一个在舞台上展现悲欢离合，一个藏在背后，默默体味同一种离合悲欢，一起感动着别人的感动。观众瞩目的只有一个人。在荧幕上，只有演员被允许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尽管如此，双方都圆满了。影视演员也好配音演员也好都是演员，一明一暗合作演一部戏，地点和欣赏者不同而已。
　　眼睛造出的假象容易使人迷惑，却不容易被识破。事物都是相对的，男女配角的身后仍有配角。
　　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们或许是个小配角，可是在以我们为中心的圈子里，我们是故事的主角，另外一些人做了我们的陪衬，以此推广下去，永无止境。无需为做配角而心烦，我们只不过没把自己放进对的故事里。
　　放在影视圈，配音演员是明星的影子；在配音界，光彩闪耀的明星是配音演员实现价值的垫脚石。
　　肖燕作为观众，她感受不到谷致绯的名气。
　　在配音圈里，谷致绯已经很有名了。名气是证明能力的方式之一，代表着别人和社会的认可，与信仰挂钩，与梦想并行，说不渴望成名，实在是虚假又矫情。谷致绯的梦想不在模特界，她不追名，逐利。
　　为了重拾配音界的名气，她逐利于模特圈，有利可逐必先成名。
　　只要有一丝成就梦想的机会，谷致绯都会牢牢抓在手中。况且，避开名利不谈，在其位谋其政，还是不要抛弃这种美德比较好。
　　“还好。”谷致绯给了肖燕一个模糊的回答。
　　“你只是做兼职，有别的路可走，不像我们，赌注全压在上面了。用不着这么拼命的，人生一共才几十年，看开一点，潇洒笑一笑，不要搞的太累了啦！哼？大恩不言谢，我走了哦！”
　　肖燕甩甩短发，哼着摸不着调的小曲走了，阴柔美中有酷帅。
　　谷致绯不声不响搬椅子。肖燕说的对，她却有另一番人生观。人生苦短，在这段短暂珍贵的生命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活着的趣味会少很多。为梦想打拼，击出轰轰烈烈的火花，酸甜苦辣一一尝遍才不枉走此一遭。
　　是的，说一句低头的话就可以重回谷家做城堡里的公主，她否决；心软一秒钟就找回纯洁的雪做她幸福的小女人，她不肯；讨好汤仰故，撒撒娇会比现在好过得多，她绝不会。做出了这种选择，因为她是谷致绯，独一无二的谷致绯。
　　有一万种安逸的借口，她选择了艰辛奋斗；有一万种悲伤的理由，她拨开层层悲伤寻找快乐的源头。
　　她与别人不同，谷家给了她一个全世界最别致的名字——谷致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