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34、第三十四章

　　对于脱口而出的思念，沈正直自己解释为流言重压下的脆弱。因为他仍不确定丹尼尔对自己的思念，是否也像自己想念他那般浓烈。他不敢承认，内心深处仍有芥蒂，那就是沈正仁……如果……如果大哥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冲上去教训那帮学生……而不会让我独自面对……这个念头一直在正直脑海里盘桓不去，以至于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沈正直又一次选择了逃避，通过电话以后他并没有回伊德斯坦，而是躲在学校这个避难所。他成天就是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继“瓷器”之后，杰士帕又给他起了个“书虫”的雅号。

　　加西尔倒是每个周末都过来和沈正直一起吃晚饭。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加布里埃尔出差不在家，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意思。可正直觉得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神中有无数的问号，虽然加西尔从末问过正直为什么不回伊德斯坦因。

　　就在沈正直说出想念丹尼尔的第二周，加西尔照常过来找正直吃晚餐。他们在上周的同一家咖啡馆吃完简餐，然后加西尔习惯性地坐到吧台前小酌。正直也端着苏打水坐过去陪他。

　　“正直……”翘着二郎腿坐在高脚椅上的加西尔，粉红短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嗯？”正直低声答应，并不转头。

　　加西尔用涂着深蓝色指甲油的手指，沿着杯沿无意识地滑动：“有些事情，必须在生命中的某一个时段去做……不然会后悔的。”

　　正直疑惑地转过头。加西尔翘起兰花指，略带挑逗性质地挑了下眉，缓缓将酒杯送至唇边，微微偏转头注视着他。正直被这目光身后的潜在用意盯得有点儿心虚，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苏打水。

　　“不知道你说什么。加布里什么时候回来？”正直顾左右而言他。

　　加西尔灿然一笑：“你明白的……我亲爱的。要知道……丹……他不是你哥哥，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我知道。”余光里仍能感觉到加西尔的注视，正直低着头不去看他。

　　“你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

　　“呵呵，就算你知道好了。”加西尔撇了下嘴，冲着酒保勾了勾手指，“麻烦你……”，然后，他对着酒架上陈列的酒瓶扮了个鬼脸，说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至于加布里嘛，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不知道你说什么。”沈正直喝了口苏打水，不知入口的感觉比酒还能喝。

　　“呵呵呵……”

　　“博士，您要的酒。” 酒保走过来为加西尔又斟了一杯。

　　“谢谢亲爱的，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帅？”

　　“呵呵，的确有人说过。”叫“李”的酒保笑眯眯的应合着。

　　加西尔不再跟正直说话。他与酒保调笑，又喝了几杯酒之后，他抬腕看了眼表：“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正直依言站起身，帮他拿过手包。

　　“谢谢，我亲爱的。”加西尔接过手包，冲着酒保飞了一吻，“再见，李。”

　　“再见，德瑞克博士。”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街灯从窗前一一掠过，沈正直的心绪像一池被搅乱的春水，乱得不成样子。……生命中必须要做的事情……别让自己后悔……有一点加西尔说得是对的，丹尼尔不是大哥，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大哥已经不在了，可丹尼尔是真实的。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无疑是迄今为止最轻松快乐的时光。丹尼尔的情感；他对自己的关爱；他的付出不曾有过半点掺假，是那样的真实与直白。难道我真的把他当成大哥的替代品了吗？难道我骨子里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的吗？难道……

　　坐在旁边假寐的加西尔微睁开眼，正好看到映在窗玻璃上正直的侧脸，那双黑眼睛里布满的情绪一览无余。加西尔不动声色地轻轻喘了口气，微弱地令人无法察觉，复又闭上眼睛。

　　一直把正直送到了宿舍楼门口，加西尔在告别时突然说：“我亲爱的……凌晨四点睡不着的时候，你想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好好想想吧，我漂亮的儿子……”

　　前半秒刚把加西尔当成正常人的沈正直，后半秒就后悔不迭。不容正直回味或反应，加西尔一把揽过正直，挤在双峰之间，“晚安，我亲爱的正直。”正直挣开他的怀抱，逃也似的跑进楼里。加西尔注视着楼道里逐一亮起的声控灯，低哑地嘟囔了一句：“全是笨蛋。”然后甩甩手包，摇晃着离开。

　　这一晚，沈正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索性坐起来拧亮床头灯随便找了本书看。

　　“一个真正在意你的人，他不仅知道你的光鲜，你的荣耀……他更知道你的自卑……知道你的辛酸……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你，当你难过得泪流满面的时候，他会在你身旁，抱着你说没关系，我还在呢？然后，你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哭，肆无忌惮地流泪，直至酣睡在他怀里……”

　　看到这段话，沈正直的心突然间像被什么拽了一下似的，一时酸涩地难以自持，不觉念出声儿来：“……他更知道你的自卑……知道你的辛酸……别人不知道的你……”这说得不正是丹尼尔吗？想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如往常般注视着自己，正直的视线有点儿模糊。他翻身下床，在日记里写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是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在身体里一滴滴凝成热泪。

　　法兰克福的高楼大厦远没有伊德斯坦因的远山让人感觉舒服，他开始想念伊德斯坦因清新的空气，还有那个会坐在桌子对面冲着自己笑的人。

　　火车匀速行驶，距离伊德斯坦因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沈正直探头向车头看去，心里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说，快到家了。家？他猛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心里想到的的确是“家”这个词。是的，是家，那里是家，有人会在那里等我；有人会捧着刚刚煮好的咖啡，笑眯眯地坐在桌子对面。他想像着突然到家时，丹尼尔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张英俊的脸。

　　走出车站时，沈正直无意中朝站前的停车场扫了一眼。他惊讶地发现丹尼尔那辆黑色奔驰就停显眼的位置，好像成心要让他看见似的，正直不觉停住脚步。他欣喜地跑过去，车里并没有人。正直的心像高空坠落物似的直线下落，差点儿摔碎。他不甘心地四处张望，猛然看见丹尼尔就倚靠在出站口旁边的栏杆上正冲着自己笑。已是黄昏时分，温软灿黄的天幕下，身着暗色西装的丹尼尔，披着一身金黄夕阳站在那里。他偏着头看着正直，冰蓝色的眸子里带着笑意。一刹那，正直时光交错般恍惚，好像许久许久之前，他们曾经这样相见。

　　直到丹尼尔走到眼前，正直才回过神儿来，问道：“丹，你怎么会在这里？”

　　“加西尔说去宿舍没有找到你，听你的室友说你买了回家的票，所以我就过来了。”丹尼尔走过来，在正直额前印上一吻。然后，他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故意冷着脸却掩饰不住唇角的笑，“以后不允许搞突然袭击，听到没有？万一我不在，谁来接你？”

　　正直心里升起一股冲动，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丹尼尔弯腰拉开车门：“来吧，我们回家。”

　　坐在他身边，正直感觉既温暖又感动。他微转头看向丹尼尔，熟悉的侧脸，专注的神情，不觉间红了眼眶。

　　“正直，发生什么事了吗？”丹尼尔注意到正直在擦眼睛，轻声问道。

　　“没有。”正直急忙转头看向窗外，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撞到了头，“啊。”

　　丹尼尔猛地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不由分说地伸手拉过正直。正直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闪。“别动，让我看看……”，说着，丹尼尔的手指轻轻抚上正直的额头，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正直感觉痛感稍减。丹尼尔的气息喷在正直脸上，带来一丝暖意。正直微抬眼，丹尼尔浓密纤长的睫毛近在眼前，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

　　“还好，有点儿红。”丹尼尔爱恋地抚摸着正直的额头，垂目道。目光交错之间，他在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顺势用手指托起正直的下阂：“你的眼睛里现在只有我。”

　　如此近的距离，对方皮肤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正直被丹尼尔满溢的温情渐渐包围。丹尼尔闪亮的双眸在正直脸上游移。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就算那里面是个深渊，却很想一脚踏进去，然后就这么跌下去，哪怕是一起沉入黑暗。正直怔怔地看着丹尼尔，无法错开视线。好半天他才眨了下眼睛，“我……我……他们……加西尔……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真的……”正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

　　丹尼尔将他拉进怀里，轻轻摩挲他的头发：“那些无谓的事情根本不用理会，我很抱歉让你独自承受……但那是必须独自面对的，希望你可能理解。当然，如果想哭的话，肩膀可以借你……”，他低沉的声音朦胧着淡淡的忧伤，“你知道吗？我以为你不再需要我了，正直，我一直在傻傻地等你回来……”

　　正直心中的梗涩慢慢化开，双手抚上丹尼尔的背，渐渐收紧，在喉咙深处呢喃：“丹，我好想你……”

　　丹尼尔没有说话，他将正直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