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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琵琶声杀埙音悲壮 ...

  •   铃声轻响,锦幔飞舞。殿阁正中处,珠帘挑起,数名衣饰艳丽的姬人,高挽飞天髻,赤脚踩在地上,盈盈而舞动。

      如此良辰美景,观舞之时本该是气氛热烈,交杯换盏的,然而此时的明光宫中一片压抑之感,上首的玄袍帝王面色淡然地轻抿醇酒,其下几位皇弟也都有些无语,眼角不自觉瞟向了对面的诸位大臣,宇文招暗自好笑,就算是对面的公卿们,心思也不在歌舞之上呢。想到之前皇兄话中之意,他心中也颇为激荡。盖因为自己也要被封王爵了,身为皇帝亲弟而位居国公,怎么说也不算好听。

      弄上这一曲歌舞的乃是小礼部郎辛彦之,他其实也很冤枉,因为这曲歌舞并非是他有意安排的,而是荥阳公司马消难的意思。

      司马消难从齐国逃到长安后,宇文护在世之时他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但是如今皇帝大权在握后,他发现自己在长安城中的日子不大好过了。他本就是没有几分真本事的人,想到皇帝做了九年多的傀儡,不光是朝政上受制于人,就是后宫美人上,也没有大纳。想到齐国皇帝高纬的做派,他觉得自己想到了好法子了。所以在来云阳宫前,他特地花了大价钱自蜀地买了十几个妙龄貌美的歌姬。他可不相信世间有不好色的男人。像是尉迟炯,一世英雄,在后宅之中还不是广置姬妾,如今宠爱二十妙龄的王氏,几乎对王氏言听计从,满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呢?

      “陛下可还满意?这些伎女的歌舞可是蜀地一绝呢,蜀国公尉迟大人也曾赞赏过得。”司马消难起身笑道。

      上首的贺兰璨口中的美酒差点喷了出来,司马消难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意思了。而且相较于美人,在坐之人不是皇亲就是公卿贵戚,他们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在他们眼中,最为重要的乃是如何得到君王的重用,武将们还会想着能带兵征战扬名天下,文臣们想的是如何能在朝堂上更进一步,甚至能在史书下留下一页传记。此时此刻,谁有闲心看几个下贱的歌伎?

      宇文邕淡淡笑道:“司马卿家这番心意朕知道了。当年司马卿家从齐国来朝,家眷多留在了齐国,这些美人不如卿家都纳了,也免得后宅空虚才好。”

      司马消难面色一僵,皇帝居然拒绝了?难道是嫌弃这些女子的出身太过低微了?还没想明白,就被内侍请退入座了。

      “荥阳公也太小看陛下了。”贺兰璨轻轻晃了下手中的酒杯,略带讽刺道。

      而上首的绥德公陆通已经同宇文邕说着话:“陛下清和谨慎乃是我大周百姓之福,只要陛下长久以此,不出五年,我大周之国力一定雄冠齐国与陈国。”

      宇文邕举了举酒杯,浅笑道:“绥德公所言大善。”宇文邕笑对在坐众人道:“朕身居帝位,衣食供给无不华美,若是再纵情声色之中,岂不是罔顾文帝之志?歌舞之乐,可不独是如此靡靡之音舞。何泉,取朕的琵琶来。”

      殿中跪坐之人都露出惊异之色来。唯有陈国公宇文纯大笑道:“陛下今日兴致倒高,臣弟早就想一听陛下之技了。”
      宇文邕淡淡一笑,轻轻拨弄了一下短弦,随即琵琶声如一阵疾风骤雨惊得众人俱都认真聆听起来。

      狂风骤雨之后万物悲催,天地一阵寥廓,随曲调一转,宛如春风偷吹,生机泛起,随后繁华如景,秋色渐浓,万物萧杀。哪知铮铮锐利之声顿起,秋风悲号之中杀机四伏,生机好似隐隐蛰伏其中。然后后曲声更急更快,好似突入寒冬,雪花纷飞铁马奔腾,好似入了杀戮重重的战场之上,万马齐喑之地……

      待宇文邕一曲奏罢,众人都没有回过神来。良久,众人才随着宇文宪等兄弟跪下,由衷赞叹皇帝琵琶之技。

      “朕奏琵琶算不得大家,不过胜在意境雄浑而已。我等男子,立于天地之间,所想所谋的不外乎身前身后之名。那等消磨气概的靡靡之音,不要也罢。传朕之旨意,削减宫廷旁舍的四夷乐队和后宫的罗绮工人。众卿助朕开大周之盛世,朕自会许众卿一展所愿之机!”宇文邕对着众卿举杯一笑。

      众人至此谁会开口反对?哪怕他们心中有时也想看看美姬听听小曲儿:“陛下圣明!”

      又换盏三巡,陆通出列了。陆通,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司马、绥德郡公。身居高位乃是他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拼杀而来的,且一向清和俭省,为人更是谨慎。最看不惯的便是司马消难这等阿谀之人,见宇文邕之前无视司马消难之举,便笑道:“陛下既然有意削减宫廷乐者和工人,不如考虑朝廷繁复之官吏。自明帝驾崩以来十年间,朝廷官吏繁复,职责不明,以至于政令畅达不顺。”

      宇文宪心中各种烦乱,只是看了一眼高坐的皇帝兄长,便自大灌了一口酒水,他虽然被授予了“大冢宰”之职,但是却无实权,听得陆通如此说,他也知道皇帝的意思了。

      贺兰璨、王轨等人也纷纷附议陆通之提议,宇文邕点头道:“众卿之议,朕知晓了。如此,便裁减六府诸司中大夫以下官员,府设置四司,以下大夫为官长,上士任副职。至于具体上消减何人,便由纳言大夫李穆及内史王轨一一裁定后禀明于朕了。”
      李穆和王轨俱都有一丝惶恐,但更多的是踌躇满志,只要事情办得妥帖,不说朝堂将清明许多,他们在朝堂之上的地位也将更高了。

      宇文邕自可俭省,但是也知道对于臣子不能够太过少恩薄赏。不过他首先要加恩的,不是大臣们,而是他的弟弟们。

      “我大周自文帝始至今数十载,宇文家的男儿俱都功勋至伟。如今朕高居帝位,而朕之叔伯诸弟等只为国公,乃是朕之疏忽。故朕意欲进诸位皇弟宗亲为王爵。”宇文邕扫了一眼几位弟弟,才道:“木离桥,宣读朕之旨意吧。”

      宇文宪、宇文直、宇文招、宇文俭、宇文纯等数人遂按照排行越位而出,跪下厅中听侯旨意,心中都是高兴异常的。

      “文帝德高建国,宗室皇亲功勋殊伟;惟帝念功,茂赏隆於延世。柱国齐国公宇文宪、卫国公宇文直、赵国公宇文招、谯国公宇文俭、陈国公宇文纯、越国公宇文盛、代国公宇文达、滕国公宇文荄等,为文帝子嗣,朕之亲弟。位高且各有功勋,或宇量贤戚,卫国功高;或志怀高强,力卫朕躬;或干略宏举,契阔戎旃;或经文纬武,忠勤恳至;或数使外藩,陈力周室。此故朕推恩之令,加爵为王,共襄周室……”

      诏令一下,宇文宪等几个兄弟便不再是国公,而是齐王、卫王、赵王、谯王、陈王、越王、代王及滕王了。在坐诸多臣子忙又向新出炉的八位王爷一一拜贺。

      明光宫中男人们气氛尚好,招仙阁中皇后公主命妇等也是笑语阵阵。云澜宴请数位长公主以及随着夫婿而来的国夫人、郡君、县君等。

      先前,西河长公主是想看云澜的笑话的,男人们宴客自然少不了歌舞美姬的,她倒要看看,若是皇帝纳了几个低贱的女子,谢氏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西河长公主完全忘了一件事儿,就是宇文邕的后宫之中,除了云澜,其他女子的出身都是非常低的奴婢出身,也就只比歌舞伎高了那么一点点。

      虽则皇帝和云澜都力行俭省,但是酒菜并不普通,而在座的贵妇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都没有南方女子的讲究,见菜色不俗,酒水极好,也是交杯换盏,言语间对云澜这个皇后也亲近了许多。

      云澜并没有如同几位长公主和某些贵妇一般,浑身尽往奢华处打扮,虽只是金红色的蜀锦薄纱所作的斜襟宽袖披袍,浅色裙摆拖曳于地,就是发髻也没有尽往高处梳,流仙髻上斜插着花钿、金步摇及结条钗,额头及眼角处各贴着一瓣似弯月般的金黄色的忍冬花瓣。如此简单的装扮,却依旧在一众或明丽如火或娇美如花的女子中最为耀眼。

      “母后,您真好看啊。”宇文葭本和琼罗一起玩儿去了,回了招仙阁,一见主座之上的母亲,当即看呆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皇后陛下当真是国色天成,臣妇好生感叹呢。”独孤七娘看着云兰之容貌,想到宇文邕身为皇帝,也不知将要纳多少美人,顿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瞟向尉迟繁温的目光也更加锋利如刀了。

      “众位可不要只看着我,大家千娇百媚各有千秋呢。”云澜招了宇文葭坐在自己身侧,端起酒杯笑道:“我敬众位一杯,妻者,齐也。正是有我们这些女子,大周的良将贤臣们才能一展抱负的。”

      就算自己的丈夫们在家中最宠爱的是其他姬妾,但是能当得皇后一杯酒的,也唯有自己这个妻子。殿中女子心中无一不各有感叹。

      此时的宴会,并不像后世之时众人只是略微用两口的,有许多臣子或因家贫或因他因赴宴之时是尽力而吃的,更有甚者还偷偷藏起案几之上的好菜带回家中。当然了,也有人偷偷将装菜装酒的上好器具给偷藏起来。南朝有这样的事,齐国也不少。至于大周有没有,云澜相信在座的都是女子,尚不至于行此等之事的。不过见一众位高的女子们说说笑笑用得极好,她还是很惊讶的。

      “白鹤,你且回竹宫去看看二公子和三公子,他们或因贪玩而忘了用膳食。”云澜胃口并不太好,她素来不大喜欢全肉之食,略捡了几样清单的吃了几口,便招过白鹤道。

      待众人用食完了,前殿之中皇帝亲奏琵琶之事已传至招仙阁。
      豆卢云笑道:“想不到陛下琵琶弹奏得这般出神入化,我等无福分亲耳听得陛下之弹奏,不知能否有幸听得皇后陛下之乐声?”

      襄阳长公主最是有智,皇帝弹奏琵琶不同于一般乐曲,铿锵壮阔。可窥知其志一二了。只是不知谢氏是否将使伴随陛下走于最后之人?随即也出声道:“五弟妹所言正是,不如今日我等妇人也各自展示所长,便由皇后陛下先拨头筹如何?”

      云澜笑看了豆卢云和襄阳长公主,又扫过她身边跪坐的十来岁的小女郎,笑道:“我自无不可的。不过呢,大家也不能忘记了小女郎们,她们身为贵女,也该将众位的本事学去一二才是。”

      云澜见宇文葭皱了皱鼻子,知道她是烦恼该有什么才艺能表演的,也不多说什么,吩咐一边的宫人取了一只色调微暗古朴的陶埙。

      众女子见了皇后竟然要吹埙,不管睿智或者鲁钝之人,神色间各有异色。唯有褚氏,看着那只陶埙,心中感伤多余惊异。只因那是谢氏祖上所传之物。乃是谢氏一族的景先公(即谢述)所得,传至今日,当日作为嫁妆之一,随着云澜入了宫廷。

      云澜摸了摸埙身,暗叹一声,没有想到今日竟能吹奏此埙,双手端起陶埙,菱唇触于埙口,磅礴中带有一丝苍凉和哀婉之音在殿阁之中响起,缓缓飘出大殿。

      悲壮的埙音响起,好似万里苍山盛夏之时葱郁无比,好似名将驰骋疆场,也好似壮士豪饮,美人起舞而歌。然埙音一转为低沉,好似苍山峻岭终在秋来时分走向衰荣。恍如名将、美人之一生,哪怕名将一世雄杰,哪怕美人倾国倾城,也有年华老去之日。

      殿中女子无一不是自负为美人,都因古埙曲中的沧桑而生出忧伤之感来。不想,埙音突然拔高,由醇厚低沉转为毅然悲壮。好似名将卸甲归故里,美人铅华洗净之后淡饮一杯清茶。

      待得古朴醇厚、低沉悲壮的埙音几次回转之后消寂无声,殿中女子们依旧沉湎于惆怅之中不可自拔。

      “献丑了。”云澜收起古埙,心中也微声惆怅之感。随即转念一笑,哪怕一生只短短数十年,也要在年华正好处尽心而为,方不枉此生重来一次。

      “皇后陛下技艺高超,一首埙曲当真是让人感动。”独孤七娘看着云澜,话语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敬重。

      豆卢云、长孙氏、李氏等以及襄阳长公主等人纷纷赞言,云澜微笑听纳,好半晌才道:“我之埙曲,便算是抛砖引玉,众位可不要藏拙了。”

      众人见皇后如此说了,自然是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技艺来展示的,襄阳长公主长于算学,推算之数让众多夫人赞叹不已;豆卢云箭法不俗,十箭全中……就是宇文葭,见到许多小娘子的骑射极好,想了想,最后背起了古诗来,一首晋代和凝所作的“白芷汀寒立鹭鸶,蘋风轻翦浪花时。烟冪冪,日迟迟,香引芙蓉惹钓丝。”,一诗吟完,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经此一宴,云澜在众多贵妇的印象,也不再单是出身诗礼高族的谢氏了。后面几日里,又见识道一身胡装骑射之服,骑马射箭也不下于众多身材高大的北人时,对于云澜更多了几分认同之感。皇后之尊位,也不再是和从前一样形同虚无了。

      七月底,皇帝携皇后及宗室诸王公卿重臣回转长安,自此之后,朝廷之事渐入顺畅。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

      云澜靠坐在榻上,听着长子璟稚气之声背着《过秦论》,她的腹部微微隆起,看着过了四岁的璟儿,除了惊叹他的聪慧外,更多的是警惕,所谓慧极易伤,她不想孩儿成了荒唐之极之人,也不想他们因为聪慧而早夭无寿。

      招过背完书的璟儿,云澜轻声道:“依母后的意思,璟儿待得六岁后在入露门学读书就可了。我们璟儿现在除了读书,还跟着长孙大人习武,每天阿娘见你都少啦。”
      宇文璟眨了眨眼,抿着嘴一本正经道:“母后,阿贵、阿质、阿宾还有阿员他们也都入了学呢。”
      阿贵和阿质是宇文宪的嫡长子和庶次子,至于阿宾,则是宇文直的长子,阿员则是宇文招的长子,他们和宇文璟差不多的年纪,也被送进了露门学读书。
      云澜听了笑道:“好吧,阿娘不多说了。不过在露门学中可要有气度,咱们阿璟可是你父皇的嫡长子呢。”

      宇文璟年岁虽小,却知道母亲话的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想到一事便道:“阿娘,外祖父,外祖父要出使齐国吗?”

      云澜一顿,摸了摸宇文璟的头发道:“是啊,因为齐国使臣来访,故而你父皇也须遣人出使齐国,你外祖父姿容美好,辞令高达,机敏多智,所以你父皇遣你外祖父赴齐。难道璟儿有什么意见么?”

      宇文璟大眼之中尽是向往,“不是,是之前外祖父亲自授课之时说道,不见沧海不知天地之大,不观日月山川不晓造化之神秀。所以孩儿很想和外祖父一起去呢。”

      “傻孩子,会有那么一天的。只要你记住今日所说之话,恩,到时候回了长安,将你看到的景色都来说给阿娘听可好?”云澜捏了捏儿子稚气的脸庞,微笑道。

      云澜想到了江南的小桥烟雨,眼中一片雾气朦胧,也不知道此生可还有踏入江南之时了。

      云澜这边怅望江南,远在齐国的崔居正,却在得知周国的使臣之一是谢宜后,躁动至极。

      崔居正在齐国这十年里,已经升至了中书侍郎之职,但是在齐国朝堂之上,依旧只是个小角色。看着和士开因为和胡太后偷情,而得以在朝堂之上权势滔天。陆令萱之子穆提婆,也不过凭借妇人之口舌而位居高位。崔居正心中不是不羡的,但是他自觉比和士开更聪明,因为他已经看出了和士开风光之下巨大的杀机。

      同太后偷情,无论皇帝是明君还是昏庸之辈,都是容不得的。不过最先发难的,不是皇帝高纬,而是琅琊王高俨。

      就在谢宜等人刚出函谷关时,齐国的宫廷之中,又上演了一曲让人瞠目的大戏。而崔居正,也不知是为了避祸,还是为了避开谢宜,请了旨意出使江南陈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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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琵琶声杀埙音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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