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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下午的时间似乎过的特别的慢,虽然适逢秋高气爽,温度宜人,我在书斋中仍旧如坐针毡,怀中揣着那封足以致死当朝第一宰相的信笺,看着前面一手策划了这翻天覆地惊天阴谋,却若无其事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念着圣人之论的寒飞叶,我恨不得冲上去朝他的脸上狠狠的送上一个大巴掌。他的姿态看起来如此傲然挺立,白衣阔袖被窗外袭来的阵阵微风吹的上下飘飞,似是随时都会撇下世俗红尘羽化登仙而去。好一个伪善的谦谦君子,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天子门生。冷青云到底曾经对你做过怎样不可饶恕的事情,烦你如此煞费苦心的布置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棋局?
      看到李诵在窗外向我勾着手指头,我便知道他已经得手了。虽然和他相识的时间不算太长,虽然他在我的面前总是一副耍宝,叫人难以全心信赖的模样,可我对他的能力是无条件的肯定的。于是,我借口小解,偷偷的同李诵一起溜出了园子。
      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李诵仿着吐谷浑大汗的口吻叙述着,我则仿着原信中的笔迹,写了一封寄给当朝宰相白客的信。信中用词精练恰当,而且句句切中要害,有意无意的将通敌卖国,贪赃枉法等罪行套在了白客老贼的头上,条条都是死罪。我终于承认在河阳时管自谦对李诵的那一翻评价了,他说李诵博古通今,颇有文学造诣。我当时的唯一反应是嗤之以鼻。因为自从和李诵认识以来,他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一句有涵养的话,从未讲过任何一个长度大于三个字的成语,他的表现比任何一个市井小民都俗不可奈,他的嗜好比任何一个心理变态者都奇怪。
      可是,今天他这一段模仿老白宰相的长篇大论,却叫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原来真正深藏不露的人不是冷青云,而是潜伏在我身边多日的李诵。
      然而鉴于他过去的斑斑劣迹,我再不敢对他多说一句夸奖的话,只是侧着眼睛用赞赏的目光偷偷的瞄了他几眼。他那凝眉深思的神态,叫我一向平静如水的心漏跳了一拍。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认真的李诵,毕竟即使顽皮如他,在面临自己是否能够一举扳倒朝廷里宿世仇敌的关键时刻,也不得不收起玩笑的态度,放出全力,拼死一博了。
      当信写完之后,便要在末尾加盖吐谷浑的印鉴。这自然难不倒我,自古喜好书法之人,大多数都习惯于自己篆刻印章,我也不例外。因此我不费吹灰之力,便照着奏折上的样本将属国大汗的印章刻的唯妙唯俏。
      我趁着晚饭时分,书房无人的时候,偷偷的把改造过的信笺重新放回了冷青云的秘室中。
      我开始逃课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视老师的威严。我不想再看到寒飞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而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我对他的敌意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甚至恨不得能杀之而后快。
      我躺卧在花园中树丛后的长凳上,闭着眼睛,嘴里细细的嚼着一株微带甜味的草根。午前的太阳虽不猛烈,却也将人身上照的暖洋洋的,昏昏欲睡。李诵从那晚开始,似乎突然失踪了,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出现过,见不到他那绿豆般的小眼睛,听不到他喋喋不休聒噪不已的声音,我稍稍的感到一丝孤独和寂寞。
      “子逸兄。可让小弟找到你了。”
      寒飞叶的声音突然传来,我浑身的肌肉不由得一阵紧张。
      “找我何事?”这是冷青云的声音,两人似乎就在树丛外的不远处。
      “我和子逸兄,二人已经很久没有畅饮一翻,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难道贤弟不用给真儿他们上课了吗?”相对于寒飞叶过分兴奋的热情,冷青云的声音显得十分淡漠。
      “仇子良已经两天都没有来了,真儿向我告了假,说是肚子疼。其实不过是借口罢了。大概是我的课吸引不了他们吧?”寒飞叶的声音除了沮丧,还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意味。
      “宫中这几日有些混乱,当朝第一大将雷明勋因为与吐谷浑一战败北,如今正深受重伤,关押在天牢之中。为兄这几日忙于奔波此事,不知贤弟可有听闻?”
      “哦?是吗?小弟每日不出宰相府,实在如井底之蛙,于当前之政事,一无所知。”
      “雷将军自斥马从戎以来,为社稷安危出生入死十余载,每次都是以性命相博。此次与吐谷浑一役亦是如此,可坏就坏在,朝中有人撺掇皇上扣押军粮不发,致使前线粮草供给不足,将士每日只得一餐,走路尚且无力,何谈与兵强马壮的吐谷浑士兵交手?只可惜我身为一国之相,多次对皇上进谏,却仍旧打动不了君心。如今兵败,却要将欺君妄上的罪名扣在雷将军的头上。此一来,恐怕雷将军凶多吉少了。贤弟可知是谁在朝中力持前线军粮充沛,扣粮不发?”
      “这个小弟可就不知道了。小弟如今和朝中大臣,可是再也没有什么交情可言了。”
      “呵呵,贤弟不用紧张,为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那主张扣粮之人乃是与我同朝为官的白相爷和几个狼心狗肺有头没有尾巴的阉贼!”我听到“喀嚓”一声,一块带着新断痕的石头滚到了树丛旁边,原来是冷青云气愤之余一掌将假山的一角打了下来。
      “子逸兄有没有想过卸甲归田?如今朝□□败,朝中大臣个个人心惶惶,子逸兄何不效仿小弟,来个无事一身轻?”
      “贤弟请将手放开,你我同是男人,如此拉扯成何体统?”布料抖动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几下踉跄的脚步声。
      “怎么?子逸兄以前便碰得我,如今却碰不得了?”寒飞叶一阵凄凉的冷笑。
      “为什么碰不得,我想贤弟心里应该比为兄更清楚。”
      “我可曾做错了什么?失踪了这么多年,难道子逸兄从来都没有想过小弟曾经遭遇过什么?”
      “大丈夫应当拿得起,放得下,为兄希望你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却脑后,重新的做自己。”
      “哈哈哈哈,子逸兄说的可真是轻松。”寒飞叶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我身边的树枝抖动了起来,似是两人到了树丛跟前。
      “子逸兄能教我如何忘记过去吗?”我从树缝中看到寒飞叶紧紧的抓住了冷青云的手,贴到了他自己的胸口上。
      “寒飞叶!你不要一错再错了!”冷青云情急之下一掌不轻不重的打在寒飞叶的胸口上,寒飞叶闷哼了一声,脚步紊乱的朝我这边退过来。
      头上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我浑身一惊,急忙翻身下凳,不料脚下湿泥极滑,扑通一下,我手脚齐齐落地,膝盖处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
      而寒飞叶从树丛的外面跌了进来,正砸到我刚才躺的长凳之上。
      我抬起头,正看到冷青云站立在我的面前,我发现除了刚到宰相府,从树上跌下来那次,我居然又一次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朝他行着大礼。
      “子良?你怎么不去上课,反跑到这里偷懒?”冷青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我便被他一双有力的臂膀扶抱了起来,重新坐回了长凳之上。
      我裂起嘴角,一手轻触着膝盖处,发现已经有血渍渗出,想是刚才撞到了地上的尖石。寒飞叶已经从凳子上爬了起来,站在冷青云的身后,脸色苍白之极,失神的双目停留在冷青云搭上我肩头的双手。
      “子良打搅二位了,这就离开。”我不愿再多看他们两人带限制级的画面,于是强忍着疼痛站立起来,打算离开此地再寻一清净之所在。
      “你为何不去上课?”冷青云剑眉紧缩,撩起衣摆,坐到了长凳之上。
      “那相爷又为何非要我去上课?”我回过头挑衅的问了一个甚为不敬的问题。
      “你既是有些基础,不应当荒废,寒先生乃是先帝亲点的甲榜状元,你跟着他自会受益非浅。他日若能以一己之力,考取功名,为百姓之父母官,倒也不算虚度了此生。”
      我听了他的话,转眼看向伫立一旁,只字未言的寒飞叶,想必他仍旧沉浸在被拒的悲伤之中。
      “寒先生既有如此闲才,为何肯屈居西席一职呢?相爷不如把强迫我习书的时间省下来,好好的说服状元公重返朝廷才是正事,这不比我花费十年寒窗,犹不知结果如何来的要更快一些吗?”
      “仇公子,人各有志。寒某已经无心政事,形同废人。”
      “是吗?”我呵呵的笑起,朝冷青云微微恭身道:“相爷,人各有志啊。有些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到头来却连最起码做人的道理都忘记了,这书啊,倒是不读也罢……”看着寒飞叶更加灰白的脸色,我痛快的哈哈大笑。寒某人刚刚遭受了精神上的打击,按理说我不应该再落井下石,可是每当我想到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干着人间最卑劣的事情,我就忍不住的要对他讽刺挖苦一翻。
      “子良,寒先生不管怎样都是你的老师,你不可对他无礼。”冷青云板起了脸,但是严厉的神色却没有传达到眼底,对我的斥责似乎只是做给站在他身边的寒飞叶看的,那寒飞叶的视线一直胶着在他的脸上,神情沮丧之极。
      “说者无意。如果子良的话让老师听了不舒服的话,那学生在这里道歉了。学生的腿刚才因为躲避老师受了些小伤,需要回去上药。告辞了。”我向他们二人拱了拱手,转过身体一瘸一拐的小心翼翼的走着。
      “你的腿……”身后传来冷青云的声音,我回过了头,看到他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相爷还有何吩咐?”我点着受伤的腿,站立在原地。
      “你的腿似乎有些严重,我还是带你去包扎一下比较好。”他走到我的面前,低头朝我的膝盖上扫了一眼。
      “多谢相爷挂心,子良自己上药就可以了。”我朝他微微的点了下头,以示谢意。刚一抬脚,落下时正踩到一块突出地面的石头,脚踝软了一下,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我“啊”了一声,便直觉的伸出胳膊自我保护,以免我挺立的鼻子率先着地。
      可是胳膊伸出去了半天,却没有接触到地面的痛感。唯一的感觉是胸腹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托着,原来我正稳稳当当的趴在冷青云的怀里。从他的肩头正好可以看到他身后的寒飞叶一脸吃惊和心碎的表情,眼眶中的泪水已然开始凝聚,随时都可能滚出眼眶,见此情景,我坏心突起。
      于是眉头紧皱,将嘴角裂到了尽可能大的程度,我一手紧紧抓住了冷青云的肩头,口中连连大声叫痛。如我所料,冷青云双臂将我抱的更紧,寒飞叶的神情也更加失魂落魄起来。
      冷青云半抱半扶的送我到了长凳之上,将我放下之后,他便伸出双手把我的裤管向上卷起。我瞥向受伤的膝盖,不由得的一阵眩晕。本来只是想故意装作伤势严重,试探一下寒飞叶的脸色到底能够惨白到什么程度,可这一看之下,才发现,那膝盖处真的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你的腿怎会伤的如此严重,刚才为何不说。”他抬头看向我,眼中颇有责怪之意。“抱歉。”我虚弱的笑了下。“子良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转头朝寒飞叶道:“你先回去吧,有事以后再说。”
      然后一把将我抱起,我惊呼了一声,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搂住了他的颈项。
      “子逸兄……你如此抱着他,难道他就不算是个男人吗?”寒飞叶指着我,质问着冷青云,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脚下有些虚浮,似是受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身心俱疮,不堪负荷。
      “你可看到他腿上的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希望你能象父亲一样的关心他。”冷青云和寒飞叶面对面僵持着,淡漠的说道。我正好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臂弯里慢慢的下滑,随即又被往上抱了抱。
      “请贤弟让路,子良的伤不可再耽搁了。”他说完,便绕过寒飞叶朝前走,寒飞叶象木头桩子一般钉在原地,冷青云从他身边经过时,撞了他的肩膀一下,他朝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一条路。
      “为什么?”寒飞叶喃喃的低声问着。“为什么?”
      冷青云的脚步顿了顿:“请贤弟好自为知。”
      我蹙眉故作疼痛难忍状,将头无力的靠在了冷青云的肩膀上,说道:“相爷如此体恤下人,真是众官之表率,叫子良不由得铭感五内。老师应该对相爷产生敬佩之情才对啊?”
      冷青云拧眉瞟了我一眼,似是对我谄媚的话十分反感,于是我吐了吐舌头,不再做声。
      “子良受了如此严重的皮肉伤,我想这几日之内都无法跟贤弟习书了。”冷青云抱着我,不等寒飞叶有所回应,便转身离开。
      我从冷青云的肩膀上向后,对着寒飞叶摆了摆手,看着他愤恨的神情,我不惧反笑,心中霎时间畅快了许多。这回我和他的梁子铁定是结下来了。
      “相爷还是放子良下来吧!”眼看就要到濯缨馆的大门,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冷青云的脚步。“这样实在是有损相爷的威严。”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因为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柳青青时,她所说的话:“大家都怀疑相爷他有断袖之辟。”如果真的让冷青云抱着我招摇过市的话,那岂不是印证了周遭人的怀疑。
      “你可以走吗?”冷青云停了下来,低头挑眉看着我。
      我挣扎了一下,双腿从他的臂弯之中滑落,站立到了地上。我试着走了两步,除了膝盖上阵阵的疼痛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妥。
      “相爷请回吧,子良可以回去自己上药。”说着,我转身朝仆人的院落走去。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我不明所以的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书房里有上好的金疮药。你的伤口看起来很深。”他没有说一句要我跟他回濯缨馆的话,只是兜着圈子劝说着我。我不明白对于一个扫地的仆人,一个无关紧要的伴读,他为何要如此尽心照顾。
      我想要挣脱他抓住我的手,因为我已经看到远处是护卫小四朝这里跑来,而且我双目一点五的视力足以看清楚那家伙脸上的惊诧与好奇。我心中大叹了一记,埋怨着冷青云不能体会我一心要保全他的清誉的心情。
      看着小四越来越近的身影,我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我从未见过小四如犀牛一般宽阔的鼻孔重重的喘着粗气。他的武功虽不及冷青云,却也相差无几,能让他这样一个大内高手出现如此紊乱的气息,一定是发生了重要的大事。
      “相爷,皇……皇上他已经下令要将雷将军处斩了……”
      “什么?”我和冷青云同时叫了出来。与此同时我可以感到冷青云紧握我手腕的大掌重重的抖了一下,自动松开了我的手。他面色凝重的看了我一眼,继而对小四道:“你帮子良包扎一下伤口,我现在立刻进宫。”
      “相爷!”小四满脸焦急。“您明知道这件事情是他们有预谋的,可千万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啊。”
      “是啊,相爷要三思!”我反手拉住了冷青云欲走的身躯,他的身体紧绷而带着颤抖,太阳穴上的青筋也隐约可见,我知道他的心中此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那些人早已是蛇鼠一窝,一直都在阴谋算计相爷。相爷要谨慎行事啊!”
      冷青云苦笑着掰开了我的手指:“明勋为大唐征战十余载,战功显赫,唯此次吃了败仗,便要处斩。他一生为国,如今蒙冤有难,我纵是拼了命,也要保他周全。”
      “相爷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已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心里万分杂乱,面对这样的生死关头,我不知道该阻止他还是该鼓励他。此次进宫,要逼皇上收回成命,是为不忠。如若不去,眼看挚友被斩而不伸出援手,是为不义。忠义难以两全,我想冷青云的心中也是痛苦万分的。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能以性命换取明勋的周全,我冷子逸一定毫不犹豫。”说完,他反手重重的握了我一下,大步的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相爷……”我跟了几步,腿疼难忍,只得停了下来。
      “你还是随我去包扎伤口吧!”小四伸出手,扶着我。
      “四爷难道不担心相爷的安危吗?”我脚步颠簸,失神的问着身边的小四。
      “担心又有何用?”小四抽了抽鼻子。“相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雷将军是咱大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朝廷少了他,如同自断一臂,可是皇上就是对这些武将不信任,还派了宦官李英代替雷将军统领千军。相爷为了大唐可以牺牲一切,又怎么会坐视宦官专权,把持朝政呢?”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相爷可以为大唐付出一切,可最后能怎样呢?”还不是没能阻止唐朝的覆灭?
      “仇子良,你叽里咕噜的说的到底是啥?”小四武功虽然了得,可是斗大的字也只是识得一箩筐,更不要提我念的是几百年之后辛弃疾爷爷所做的词。
      “没啥,你当我是在说梦话好了。”我心神不宁的同他瞎扯着,不停的琢磨该如何让冷青云度过这次的难关。
      到了晚上,我向其他仆人打听,得知冷青云从宫里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他以身家性命做了担保,要求皇上重新详查与吐谷浑一战的始末,如果雷明勋真的有罪,冷青云愿意和雷明勋同罪论处。皇上虽然不悦,却也碍于冷青云在朝中的声望,不得不应承了下来。
      我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夜凉如水,府中的灯火尽灭,裹着冷青云送我的长衫,我独自立在仆人房的门外,闭上双眼静静的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清新感觉,发丝飘荡,连眼睑上的睫毛都一根根的在清风中抖动着。直至今日,我在宰相府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半月。经历了雷明勋的事情,我越发的感到一种无法言明的焦灼。白客在安排寒飞叶于书房内下了一道“夺命天书”之后,竟迟迟未见动静,这同我所预料的似乎相差太多。眼前不该出现的平静,叫我心中不免增添了一些顾虑。我怕的是,白客对冷青云所做的不光是一封信而已。毕竟冷青云为相多年,在朝中的地位甚为稳固,虽不喜结党营私,倒也亲手提拔过不少栋梁之才,尊他一声“恩师”的状元,榜眼也有不少,想只凭区区一纸信笺就将之扳倒,实属不易。除非那白客老贼在皇帝的耳边埋下了伏笔,使得皇上脑中对冷青云的恶感早已深种。如今,冷青云力挽狂澜,硬是保下了雷明勋的项上人头,却忤逆了圣意,恰好钻入了白客设下的圈套之中。
      如果不幸真的让白客的阴谋得逞……,我的心中不由得翻起一阵悲凉,飞鸟未尽,良弓先藏,不知到了那时,全部的感情和心思都置于国家社稷之上的冷青云将要何去何从?
      “你怎么不睡觉?”多日未见的李诵身着夜行衣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
      “睡不着。”我已习惯了他不同于常人的神出鬼没,对他的突然出现,并未有太多的惊讶,只是侧过脸看了看他,重又闭上眼睛。“总觉的这夜,静的让人感到害怕。”
      “如果你觉的太安静,那我就破费一下,给你唱一首好啦!”李诵没有等我回答,自顾自的清了清嗓子,大声的干嚎了起来:“
      一枝竹仔会二节弯几枝竹一扎段节难,
      心坚似毅勇敢团结方可有力量
      大家合作不分散千斤一举亦当闲
      齐共同力无猜忌一切都好顺利!
      花虽好要有蝶满枝,月虽皎洁有未满时。
      孤掌莫持依团结方可干大事。”
      我赶紧手忙脚乱的扯下身上的外袍,用力的罩在他的头上,隔着布料,五指张开,掌心摁在他裂开的大嘴上,食指和中指将他不断哼哼的鼻孔堵了个严严实实。“你深更半夜的鬼吼鬼叫什么?扯这么大的嗓门,想被人砍死吗?”我低声在他耳边怒道,这家伙随心所欲,一高兴就忘了自己亲爹的脾性迟早会先害死他自己,然后再连累死我。
      “你急什么?这半夜会鬼嚎的可不只是我自己哦!”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衣服里传出来,两颗暴牙顶在我的掌心,搔的我有些痒痒的。
      “谁会和你一样变……”我话音未落,便听到仆人房中传出怒吼的声音。
      “他奶奶的,哪个杀千刀的死了老娘,半夜不睡觉在门口哭丧!”一只旧鞋子从敞开的窗户中飞出,正打向李诵的脑袋。我未来得及警告他,便见他从头上拽下我的长衫,双臂上下翻飞,三下两下就把那只臭鞋子兜在了我的衣衫之中。
      顿时,屋内喧哗声大躁,叫骂四起。
      “刘老二你个龟孙子,唱歌的声音老子没听倒,倒是你骂人的声音把老子吵醒了。你吃饱了撑的不是?”
      “钱小三你才是个王八羔子,一睡觉就跟死猪似的,门外那鸟人唱那么大声音你就没听着吗?”
      “刘老二,你想打架不是?好,来啊,来啊。”
      “嘿,你奶奶的,老子害怕你不成?”
      “……”
      我吞了口唾沫,悄悄的拉着李诵溜出了院子。
      “喏!你的衣服。”李诵把手里的外袍递还给我,我正要伸手去接,一只沾满泥巴,臭气熏天的鞋子沉甸甸的从衣服里坠落地上。
      我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后,五指慢慢的蜷起,紧握成拳,发出卡啪啪的声音。
      “李……诵……你……”自从认识他以来,我渐渐感到自己牙齿的健康程度每况愈下,可是我仍旧忍不住的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明天我赔你一件。”李诵立刻挤出谄媚之极的声音,同我陪着笑脸。我抬手将衣服夺回,扔到了他的脸上,他连忙把衣服抓下,口里不停的呸呸的吐着。
      “这是别人送我的……”我恨恨的瞪视他,可惜夜色将我脸上的愤怒生生的折去了一半。
      “是吗?”他把手里的衣服,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真劣质,明天我给你买两件比这个好上一千——倍的,这个嘛……,我拿去当洗脚布了。”说完,便转身要溜之大吉。
      “你把衣服还我……”我一出手,勾住了他的腰带,哪知他的腰带竟然没有系牢,我只略一施力,便松了开来。吓的我忙缩回了手,背过脸去,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啊?你居然脱我裤子?天哪,我的脸面何存,我的尊严何在?我一生的清白都毁在你这轻轻一拉,你要是不肯对我负责,我立刻咬舌自尽……”
      “你……”我急忙回过脸来,要向他解释,看到他的裤子依然完好的挂在裤腰之上。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脚就要朝他身上招呼过去。
      他连忙张嘴将舌头置于牙关处,混沌不清的说道:“你要是再打我 ,我真的咬舌自尽了啊!”
      我冷笑几声,漫步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指轻轻的在他的下巴划着,将嘴唇靠近他的耳边,温声细语道:“我怎么会舍得打你这金枝玉叶呢?我只会助你……”手成掌型忽然用力向上平托,耳际听到清晰的“咯吱”,“哎哟——”
      我满意的看着李诵捂着嘴巴,摇头摆尾的跳来跳去,才又接着说完了刚才的话:“一、臂、之、力——而已。”
      他两眼泪花的指着我,我用胳膊肘把他碍事的脸顶到了一边,一手勾起起掉落地上的衣衫,在他面前重重的抖了两下,搭到了胳膊上,转身往仆人房走去。
      “你回来——”
      一只脚被李诵两只狼爪死命擒住,我在挣扎无效的情况下,抬起另一只脚,朝他的背上和头顶随便踩了两脚。
      “放手!”
      “不放,你不对我负责,我就一直抱着你这条腿,直到海枯石烂,江水倒流,到时你因为腿上血脉不通,变成跛脚大仙可别怨我。”
      “在我跛脚之前,我一定会先把你踢成101斑点狗。”我扔下手中的外衣,赤手空拳,捋起袖子,将两只手比了个镜头的形状,在他脸上审视了一翻,找好了一个最佳的位置,然后抬起没有受到束缚的一只脚,对准他的鼻梁和嘴巴,狠狠的踩了下去。
      如我所料的,他腾出一只手来,攥住了我的无敌鸳鸯腿。于是我金鸡独立的同他僵持着,支撑身体的细腿有些乏力,我晃了两晃,一个趔趄砸到了趴在地上的李诵身上。
      他闷闷的哼了一声,翻身抱住了我的腰。
      “嚯嚯嚯——,你的腰好细哦,好好摸哦!”他发出刺耳的怪笑,双手在我的腰背上来回的爬着。我全身的血液立刻向头顶涌去,想也没想的伸出拳头朝他身上没头没脸的打了起来。
      “敢占我的便宜,这下子你当斑点狗当定了。”我拿他当沙包打着,可惜他一身硬邦邦的,如果能带只拳击手套就差强人意了。
      “嘘——。”他突然静了下来,侧着头在空气中仔细的听着,嗅着。
      “你嘘什么嘘——,惹到我,你这会想嘘嘘都没机会了。”我再次抬手,却被他牢牢的抓住,握在了手中。
      “别动,我闻到了一种柴火燃烧的味道。”他又将耳朵紧紧的贴在了地面,说:“我听到有很多的人进了宰相府的前院。”
      我连忙朝前院望去,只见那里灯火大亮,如同白昼,熙熙攘攘的人声已经传到了我的耳边。
      “你还听什么?瞎子都看见前院大乱了。”我从李诵的身上爬起,点起脚跟,张望着。“你快起来看看,怎么还赖在那里不起来?”
      “我很想起来啊,可是,你的脚还在我的手上踩着呢!”
      闻言,我连忙跳起,他甩着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有御林军。”
      “该来的终于来了。”我和李诵对望了一眼。
      我冷笑道:“这群短命的老匹夫,还真会挑时候来啊!”
      “麻烦你照顾一下当事人的心情好吗?”
      “怎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那群‘短命的老匹夫’中很可能有我的父皇在吗?”李诵没好气的说道。
      “抱歉,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因为阁下的言行怎么看都不象人类的后裔!”
      于是我二人急忙朝前院奔去,未到院门口,便已看到,院内灯火通明,宰相府所有的人几乎都挤在了院子里。
      身着铁甲的御前侍卫手握长矛站成两排,形成一条直通向大堂的甬道,皇室里能来的人几乎都出现了。包括多日未见,仍旧面无波澜的夜麟。
      冷青云一身便衣,急匆匆的走出大堂,恭身跪地,迎接皇帝的突然降临。我拉着李诵隐于人群之中,飞快的寻找着寒飞叶,终于在人墙之中,我看到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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