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下 ...
-
蓬山。
少春叹气着收拾行宫，她们之前准备的延麒衣裳还是崭新的模样。延麒……应该长大了吧？
之前的延麒没能让少春照顾，少春被安排照顾这次的延麒，让她非常高兴。上次的延麒因没能选上王而含冤死去，这次的延麒却因不要选王逃出蓬山。
天要亡雁国吗？
少春刚刚转身，就看到玄君带着些许讶异的脸色，出现在身后。
“玉叶大人。”
少春跪了下来。
“准备好丹桂宫吧。”
“什么？”
少春惊讶地抬起头。
“是啊，快要用到了吧。”玄君说着望了望东边，“但是也不急，慢慢整理就好。”
※※※※※※※※※※※※※※※※※※※※※※※※※※※※※※※※※※※※※
延麒发动了一场大蚀，通过狂波怒涛的大海，他们抵达了虚海。原本应该直接飞向蓬山，但在尚隆反复的“我要看我的国家。”的要求下（俐角想，不愧是主从，这么一致的愿望），他们还顺势去了一趟雁国。
再一次目击那惨无人道的地狱。
尚隆看到雁国折山般的荒废之后，没有表现出任何气馁，只是揉了揉六太恢复到金色的灿烂发丝。
“都交给我吧。”
延麒的眼泪崩塌，低低地啜泣。尚隆揽过六太瘦小的肩膀。
“好了，我们去蓬山还是什么的地方，摘个大任。”
还是通过凌云山到了云海上方，从云海上方飞向蓬山。
边飞着，尚隆感叹那些官吏们恐慌的样子。尚隆环抱着六太坐在俐角上面，官吏们想要献出骑兽，没料被尚隆一一拒绝，落到现在他们两人共乘一只使令。
“雁州国很大。”
“嗯。”
“人口多少你知道吗？”
“不到三十万。”
六太垂下眼眸，心痛地咬着下唇。
“三十万……”尚隆呢喃着。
“正常的国家应该有三百万的人口。”
尚隆默默地抱紧了六太。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说要坐骑兽？”
六太仰着头问尚隆，尚隆笑着拍了拍俐角的身体。
“因为这可是狼啊，那些骑兽长得都像马像鸟的，还是狼比较带劲。”
六太目瞪口呆地看着尚隆。
“……你果然是混蛋。”
尚隆低低地笑着。
俐角跑得很快，但从雁国东端飞到蓬山，还是花了近三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内六太给尚隆大略地介绍了这个世界。
“这么说你原来是麒麟？”
“我现在也是麒麟。”
六太抱怨道，尚隆用手指抬起六太的下巴，让六太仰起头看到尚隆。
“金发……真厉害。”尚隆突然展开了我是混蛋的笑容，拖着音用很欠扁的口气道“你变漂亮了。”
六太静静地看了尚隆一会儿，张开嘴毫不留情地咬了尚隆的手一口。
“唔，我以为我是你的王！”
“这并不能改变你是混蛋的事实！”
六太咬牙切齿地说，尚隆貌似很喜欢六太的这种样子，摸了摸美丽的金发。
“这就是云上啊。”
“嗯，下面是云海。”
“哦，神仙也就这样了。”
尚隆说着，眯起眼睛。
“我们去蓬山的话，会有什么人在那边？”
“……因为你是我从蓬莱带过来的，所以不会有升山者，也不会有你的侍从。”
六太低声道，尚隆讶异地开口。
“难道那边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可能，有很多女仙啊……”
六太转过头去说，看到尚隆的表情之后，立刻闭上了嘴。
“……扔掉你脑子里在想的龌龊想法。”
尚隆哈哈大笑。
这种安然的旅程的最后，俐角看到了玄君等着他们。俐角感觉到六太的身体紧绷，同样可以感知到的是尚隆。
“怎么了？”
六太没有答话，等到俐角着陆后，六太僵硬着身体跳了下来。
“……好久不见，玉叶大人。”
“好久不见，蓬山公，不，现在应该叫延台甫。”
玄君笑盈盈地对六太行礼，六太尴尬地瞄了一下旁边，俐角当机立断地消失在影子里。
“俐角，你消失个毛啊！”
延麒破口大骂。
※※※※※※※※※※※※※※※※※※※※※※※※※※※※※※※※※※※※※
他们随着玄君通过一些精美的走廊，走出外殿的时候，就听到女仙们兴奋的声音。
“真的，延麒真的回来了？”
“太好了，延麒回来了！”
“不，不，是延台甫回来了！”
“延麒也许不是逃了，而是去迎接新王了！”
听到女仙们的声音，尚隆瞥了一眼一脸不自在的六太，刚才六太被玄君训了一顿，尚隆则兴致勃勃地在旁边观望了全程。
玄君领着两个人走了出去，女仙们一愣，瞬间收拾好心情，庄肃地跪下叩首。
“恭迎延王，以及延台甫。”
尚隆眉毛一挑，压低了身子在六太耳朵边小声道。
“果然都是美女啊……”
六太一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抓起旁边的一张椅子，向尚隆砸去。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王不王的，我还是杀了你得了！！！”
玄君和女仙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拦下发狂状态的延台甫，被追杀的延王笑得没心没肺。
※※※※※※※※※※※※※※※※※※※※※※※※※※※※※※※※※※※※
延王和延麒在丹桂宫等待蓬山算出的吉日，两个人无所事事，尚隆对这个世界不熟的东西太多，女仙们为尚隆拿很多书籍以供学习。
“这些都是麒麟们学习的书籍。”
尚隆漫不经心地扫着，瞅了一眼六太。
“你都看过了，这些？”
“那当然，我再怎么说也是麒麟。”
尚隆微微一笑，“难怪虽然很小，却懂得很多。”
六太咬着下唇，看尚隆认真地读书。
“尚隆（NAOTAKA，なおたか）……”
“你应该开始叫我尚隆（SYOURYU，しゅうりゅう）了。”
“好吧，尚隆。”六太有些忧郁地对他的主人说，“你……不担心吗？国家的情况很糟糕。”
尚隆放下书籍，正色看向六太。
“是的，雁国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但是饭可不会在第一勺就会饱。雁国的情况是几乎五十年都没有王在位，修补比破坏难很多，我们需要超过五十年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你应该做好这种准备。”
尚隆走过去，一同在蓬莱时搓了搓六太金色的头发。
“我说了，都交给我好了，这些都不用你担心了。”
六太盯了尚隆爽朗的笑容一会儿，才慢慢点头。
“而且为了国家的吉利，只能选在吉日登基不是吗？你现在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不如和我出去走走吧。”
六太毕竟在蓬山住了几年，带着尚隆到处游玩不成问题。
尚隆很喜欢俐角，让六太把俐角叫出来陪着他们走。
“俐角可是妖魔啊，你让他走来走去成何体统。”
“哦，这句话可是你说出来的，体统什么的，你不是也不在意的吗？”
“但是俐角是保护我们的使令，不是骑兽，骑兽在那边，那边。”
六太指着蓬山的厩舍。
“哎……那些骑兽还是没有俐角带劲。”
“俐角是妖魔。”
“不是已经收为使令了吗？反正不会伤害到我是吧？而且还通人性，多好。”
尚隆说着抚摸了一下俐角头上的毛，俐角舒服地眯上眼睛，尚隆的手比六太的大上很多，俐角也很喜欢这种温度，别于六太瘦小双手的触感。
“主上，在没有台甫生命危急的情况下，使令会以王的命令为优先。”
不知道为什么，俐角说了出来，尚隆惊奇地笑着。
“哇哦。”
“你想干嘛，不准打俐角的主意！”六太一看到尚隆的眼睛一转，就警惕地挡在俐角前面，张牙舞爪道。
俐角眯着双眼，偷偷地微笑。阳光打在他的毛发上，非常温暖，一如这两个人的温度。
※※※※※※※※※※※※※※※※※※※※※※※※※※※※※※※※※※※※
尚隆即使到了常世，也是很让人头疼的主，而六太，好像被尚隆激发了玩性，变得越来越幼稚，可是沃飞和俐角都很难讨厌这样的六太。
六太的笑容过于灿烂，笑声过于开朗，让他们无法对六太的孩性抱怨。
六太到玄英宫之后就没有长过，六太起初没有注意到，但他终于发现自己整整三年都没有长个的时候，就恐慌了。虽然黄医反复告诉六太，六太只是成兽稍微快了些，没有任何问题，六太还是希望自己能再长大一些。尚隆没有少拿这件事揶揄六太，毕竟之前六太常常得意洋洋地对尚隆说，“我变成成兽之后，肯定比你高，到时候仰视我吧！”这类的话。
最后无比郁卒的六太终于想开后，居然变得更加孩子气，让宫里的一些人纷纷感叹，台甫还是晚一点成年的比较好。尚隆却觉得六太停留在他们见面时候的岁数比较好玩。
没有见到过其他的王和麒麟的时候开始，俐角就知道尚隆和六太不一样。这对主从的相处方式，和蓬莱没有任何区别，六太还是大咧咧地叫着尚隆，尚隆还是偶尔故意惹毛六太。刚开始侧近们对六太的无礼非常不喜欢，不过不知不觉地，那些侧近们也开始咬牙切齿地直呼尚隆的名字。
六太常常把自己扔到危险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沃飞和俐角都很忙，元州之乱的时候，麒麟合着使令们都狠狠地病了一场。
后来贫瘠的雁州国慢慢安顿了下来，尚隆也开始被称作贤王。雁国的事开始变得很少，而尚隆和六太还是热衷于逃出王宫。
玄英宫常常上演这样的戏码。
“俐角！俐角！”
六太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俐角迅速地从影子里蹦了出来，心里默默地叹气，又来了。
六太轻盈地跳上俐角的腰，着急地拍打。
“快，快跑出宫，速度！”
俐角刚飞出王宫，就听到后面跑过来的尚隆一阵怒喝。
“俐角，回来！六太，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太在俐角的身上开始飙泪。
俐角犹豫了一会儿，尚隆继续咬牙切齿道。
“俐角……”
“啊啊啊啊啊！！！”六太大声喊着，捂住俐角的耳朵，“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嗷嗷嗷——俐角快走！！”
俐角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情却无比愉悦。
※※※※※※※※※※※※※※※※※※※※※※※※※※※※※※※※※※※※※※
雁州国真正强大了之后威慑四方，他国对雁国仰慕，雁国人开始豪气地说着我们是雁国人。俐角载着从十三岁开始没有长过的麒麟腾飞在雁国上空的时候，看到那些繁华的盛世，无法想象这里几百年前是怎样一副地狱。
六太和尚隆都是喜欢流浪的主，不知不觉和周围的很多国家有了国交。俐角也有幸碰到很多其他的使令。
一些使令还直接对他说。
“你打了这么久的长工，真辛苦。”
麒麟降服妖魔只是一种契约，妖魔供麒麟使唤，但在麒麟死去后，占麒麟的尸骸为食物。使令们在私底下叫这个为打工。
俐角整整打了八百年的工，如果按照契约内容来看，其实不怎么划算才对。但是俐角很喜欢这段时间。他喜欢六太只属于十三岁少年的纤瘦双手环抱他的温暖，也喜欢尚隆触摸他的大手的温暖。
雁国延王和延麒也是比较好玩的人物，和他们在一起，俐角从未无聊过。
“俐角，快点带着我跑掉！”
“俐角，去把驺虞牵出来。”
“俐角，我们去蓬山。”
“俐角，去看看景麒怎么样？”
“俐角，我们去大学，敲乐俊的窗户，哈哈。”
“俐角，去探探路。”
“俐角，在这庭院里挖个洞，把这个罐子埋进去吧。”
一声声呼唤中，俐角感到深深的幸福。
这是一场幸福的梦，梦里有爽朗大笑的尚隆，有鬼灵精怪的六太，有追着六太照顾他的沃飞，有一群因为尚隆和六太跳脚的雁国官吏们，有几乎每天都鸡飞狗跳的快乐玄英宫。有哭有笑，有悲伤有欢乐，有灿烂的笑容，有温柔的拥抱，有浓浓的温暖。
虽然希望这个梦可以永远，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
在给了原本如同人间地狱般的雁国八百年的盛世之后，尚隆和六太决定放手。他们和帷湍、朱衡以及成旌一起在雁国九州流浪。
延麒正向着他的末日一步一步走过去，但俐角什么都做不了，那是延麒和主上的决定。八百年的岁月已经过长。
但是延麒和主上都过得很欢乐，这最后的盛宴，虽然以他们的生命为代价，但两个人都真心享受着这段时光。有时候延麒会叫俐角出来，躺在他身上，和他唠叨一些无聊的东西。这样的一个有一个的瞬间连成那些日子。
俐角陪着他们走过这土地的每一寸。
三年。
六太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差，大家明明都有发现，却刻意地忽略了这一点。沃飞开始夜夜照顾延麒，延麒有时候把他们这些使令叫出来，会默默地凝视着他们。延麒还是会灿烂地笑，还是会开心地玩，俐角却在心中沉重地倒计时。
到最后，六太的身子彻底崩坏，连走路也做不到，每天都忍着疼痛入睡，在剧痛中惊醒。尚隆在旁边紧紧地抱着六太，听着六太凄惨地哭泣，哄六太入睡。
其他人包办了所有的家务，尚隆几乎片刻不离六太的身边。六太疼的厉害的时候，会咬着尚隆，换着法咒骂尚隆。
这段时间大家的脸色都很灰暗。
随着六太的虚弱，这次俐角感受到的并不是虚弱，而是兽性的触发。在俐角体内深处好像有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开俐角的身子奔涌而出，这是契约松动的表现。
他知道除了沃飞之外的所有使令都有这样的感触，沃飞看着他们的眼神也越发悲哀。
俐角在影子里远远注视着六太和尚隆。六太的瘦骨嶙峋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榻一边。俐角想走出影子，想要那瘦弱的手指再一次搭在他的身上。再一次，再一次地抚摸他，一如过去的八百年。
而六太却再也没有力气，六太晕过去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然后，那一刻到来。
六太突然好了很多，可以起身吃东西，样子也精神了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开心。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夜里，尚隆抱着六太出去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第二天凌晨，尚隆带着晕过去的六太回家。尚隆轻轻地把六太放在床榻上，粗大的手，轻轻地撩开盖住六太脸的金发，露出六太苍白的小脸。凝视了一会儿六太的睡脸，尚隆缓缓地侧过身，轻轻地吻在六太失去光泽的金发，久久未动。
在破晓时刻，六太终于醒了过来，但整个人都虚弱得不成样子。尚隆紧紧地抓着六太的手，眼睛暗沉。
俐角和其他使令们一齐发抖，他们可以深深地感受到来自尚隆的浓浓杀气。妖魔凌驾于人类，可这只是对于普通人，如果尚隆想，尚隆可以一个人杀光六太所有的使令。
六太轻轻地喘了气，只能勉勉强强地开口。
“俐角……”
“台甫。”
俐角立刻应声，没有隐藏其中的急切。不管现在让他做什么，他肯定会认真照做，这次绝对不会抱怨，这次绝对不会叹气。
“俐角……你和其他的家伙……，走远一点……我和尚隆说些话……”
“台甫……”
感受到俐角的犹豫，六太使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容。
“该死的……你们，使令就是混账……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也都在……”
尚隆没有温度地笑着说，“俐角，就让我们最后两人世界一次呗？”
“——是。”
俐角和其他使令们都远远地躲开，留下沃飞一个。他们在远处的暗影里惶惶不安地呆着，谁都没有说话。
俐角倾尽全力聆听那个房间的声响。
只有一些沙沙沙的说话声，俐角大气都不敢喘一次。
沉默。
然后，俐角听到了六太纤瘦的手臂无力垂下的声音。
嘡。
小小的一声。掩盖住所有的声音，重重地砸在俐角的心上。
那抹温暖的金色瞬间消失。
一片黑暗。随后一切重新封印。
属于俐角的梦已经结束。
作者有话说第6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