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明年》仫仫

1、春杏入府

　　端王府，角门。

　　“赵妈妈，这几个可是我从张家村王家村和老邓家村里千挑万选带出来的几个，模样好，底子也干净，全都是良家子，规矩我是照着您老吩咐的都教过了，您再看看，还有哪儿不满意的地方，我再给您换几个来？”

　　王婆子一脸谄媚地看着她对面穿着绿襟夹袄的妇人，手指着台阶下半蹲着的几排小丫头说道。

　　那个被叫“赵妈妈”的上前走了两步，看着底下这些青嫩娇鲜的小丫头，一个个规规矩矩的低头半蹲着，没一个敢抬头偷看或者蹲不住乱晃的，规矩学的不错。

　　赵妈妈微点了点头，回头看着王婆子满意的笑了笑，又给了旁边丫鬟一个眼色。

　　小丫鬟马上识趣的开口道：“都起来吧，妈妈心肠好，见你们都规矩懂事，不忍心看你们受累，这才刚烧完一炷香就叫了起，你们以后到了贵人那儿，可要记着妈妈的好才是。”

　　早已站累了的众小丫头们脆生生地答道“谢赵妈妈”，又蹲了个礼，才起了身。

　　春杏是站在最后排的最靠右边的一个小丫头，离着赵妈妈最远，不是她不想往前站，而是这站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站在最前排最靠赵妈妈的位置那可是要二两银子的，二两银子够她们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春杏家里穷的山响，春杏爷爷去年冬摔断了腿，正赶上寒冬，腿没养好肺病又犯了，看大夫抓药已经掏空了几年的家底，离开王村的时候她娘就跟她说过，家里帮不了她什么，只能指望她卖到有钱人家里当丫鬟，得哪个贵人太太的眼，每个月好给家里捎钱。

　　春杏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心里早就认了，当丫鬟总比给王大头那个老胖子当小妾好，她娘虽然不说，可她知道王大头早就相中了她，想抬她回去做小妾，要不是家里哥哥和爹爹死命拦着，她早就被抬走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她娘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总把她藏到羊圈里，其实她老早就知道了，她三婶子那个见钱眼开的，收了王大头的钱，在村里到处宣扬她要给王大头当小妾的事，还说成是她主动勾引的王大头，从她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就明白她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这个王大头和三婶还真是她命里的克星，本来他们家也未必就怕了王大头，只是不想得罪他，趁他被打了几回不敢再上门的时候，把春杏许个人再找村长和几个族老请来做个见证就完了，可是让三婶这么一宣传，她不走也不行了，所以她并不怨她家里人。

　　再者，她们村本就离着渠城很近，又因为出了个王婆子，所以经常有丫头小子被卖到城里大户人家当丫鬟小厮的，每个月往家里捎钱，在里边干几年领笔银子被放出来的也不少，还有些直接留在了府里做个管事之类的小官，可捞的油水就更多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觉得卖孩子有什么不对的。

　　春杏望着地面的青砖，她现在就盼望着自己能卖个好价钱，家里好能用这笔钱缓一缓，想到这，她紧张的微抬了抬头，希望赵妈妈眼尖，能看到她这张还算白嫩清秀的面皮，好领了她走，她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这张比起乡下丫头来好看那么些的面皮。

　　赵妈妈正观察着前几排小丫头的头面，就看到最后排的一个竟然自个把脸略仰了仰，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怎么能逃过赵妈妈这么多年练就出来的眼风，当下心里冷笑了声，太太出来时交代过了，各位少爷小姐脾气性格都不相同，嗜好也不一样，让多买几个人回去，好让他们挑自个喜欢的。

　　说是让他们挑，可谁先挑谁后挑就不一定了，娣支和庶支可挑选的人更不是他们自个儿能定的了。

　　最重要的是，太太的话里还藏着一层意思，脾气嗜好不同，那相对的丫鬟自然也要不同的了，那些仗着自己长了个好模样就有点野心思的，也不是毫无用处，就看你怎么用了。

　　赵妈妈瞥了眼春杏，给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记下后排的那个，小丫鬟一看就知道这个白嫩丫头是被留下了，这种不知好歹想往上爬的丫头她见多了，也不多问，轻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一下午整整两个时辰，小丫头们被问了名字，家里几口人，都会做些什么之类的问题，又考了女工，识字，最后留下了十六个，春杏自然也在其中。

　　王婆子见春杏被挑中了，稍微惊讶了下，但也没当回事，又讨好了几句赵妈妈，转身乐呵呵的跟小丫鬟去账房支钱。

　　一路上还嘀咕着，这和王府做生意就是爽利，不用讨价还价，丫头调教的好还有打赏，不像一些小门第的，买个人挑三拣四不说，还净想着压价。

　　临走前春杏和其他几个被留下的小丫头特意去看了眼王婆子，托她把卖身银子带回家，顺便给家里带个好。

　　春杏不是傻的，拿到卖身银子第一件事就是分出一半来自己留下，又摸出一小块儿银锭塞到王婆子手里，说：“这一个多月王妈妈对杏儿一直是照顾有加，杏儿也一直是把妈妈当自己亲人看的，以后杏儿不能常伴您左右听您的教诲了，这点小钱儿妈妈您拿着，是我孝敬您老的，剩下这些麻烦妈妈捎给我娘，叫她安心，以后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我一定都托人带回去！”

　　说完这一大段话，春杏自己都酸倒了，学古人说话真是累。

　　王婆子早就腻烦了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别，面无表情的掂了掂手里的一小锭银子，死丫头还算识相，当下抬头笑了笑，“小丫头放心吧，银子和话老婆子我一定给你带到！”

　　“那就多谢王妈妈了，杏儿在这边儿一个亲人也没有，就认识妈妈这一个同乡的长辈，以后妈妈要是想杏儿了，就多来瞅瞅杏儿，杏儿一定好好孝敬您老！”

　　王婆子心想：小丫头年纪不大，主意倒是挺正，这么小就学会交人情了，在土楼里教规矩的时候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有小聪明但没大主意的，会偷偷的躲开脾气暴躁的朱妈妈，天天甜言蜜语哄着她这个笑面虎王妈妈，就知道这丫头没什么大见识了。

　　不是老王婆拆自己的台，老朱和自己手底下的丫头什么样，水平高低她还是心里有数的，老朱教的丫头规矩好又伶俐，专往这样的王府大院送，而王婆年纪大了，合计着再干两票就回去给小儿子娶个媳妇，在家养老了，所以也懒得动手再调教什么小丫头。

　　这一次也是凑巧，老朱临出门前一天崴了脚，只好托她临时顶缸，帮她走这一趟，恰巧端世王府又临时多让带几个丫头，王婆就把春杏她们几个塞进去了，反正只站在最后几排，能留下的希望也不大。

　　主要还是得可老朱的那帮丫头们来，王婆子再糊涂，也没糊涂到抢一个楼里住着的同行生意的份儿上，没成想这春杏倒是能耐，真让人家给挑去了。

　　王婆看着春杏，脑中灵光一闪，笑眯眯地道：“杏儿丫头，你这孩子模样出挑，规矩学的也快，在土楼学规矩时就顶讨我的喜欢，老婆子我听了你那么多吉祥话，少不得临走时送你两句，”王婆说着压低了身子，把嘴凑到春杏耳边，“王府里上上下下十几位少爷小姐，你们这趟人十有八九就是去这些精贵人儿身边伺候的，你要是得幸能去哪个少爷的房里伺候，再入了少爷的眼，收了你做通房，你全家人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婆子啊！”

　　王婆怪笑地看着春杏，春杏心里鄙视，脸上却不显，恭敬地说道，“多谢王妈妈提点，春杏定不忘妈妈的好！”

　　说罢扶着王婆子上了马车，假模假样的硬挤出来两滴泪珠，挥着手直到王婆的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才转身扑了扑身上的土，进了王府的角门。

　　一进角门，就看见刚才考问她们的一个小丫鬟正在点人，看人数够了就摆摆手，指挥两个人一排，排好排，带她们去奴才们住的偏院。

　　春杏略低着头走在排里，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一边偷偷观察着身边跟她并排走的女孩儿，眼睛不大，也没她白，勉强能算清秀，但头发却梳的一丝不乱，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话不多，见春杏望过来就转头对她善意地笑了笑，露出右脸颊一个酒窝，春杏心中一下子涌出了不少的亲切感，心想一会儿安排床铺时，可得想法子睡到这人旁边。

　　转过几条窄道，就到了北小院，是专给新进府的小丫头们住的，春杏一进院门就瞅中了靠北的小屋，屋小，住的人就少，而且她刚才偷瞄了一眼，里面看着也干净齐整，东边的大屋瞅着簇新，一看就知道是刚修葺过的，住着不一定舒服。

　　心里打定了主意，春杏就悄悄的留意着北边的小屋，就等前头训话的赵妈妈一声令下，她就直奔那个靠墙的床位。

　　“……进了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规矩……规矩不能乱……谁要是触犯了规矩……”

　　“规矩”，“规矩”，“规矩”，春杏看着前面赵妈妈的嘴皮子上下翻动，十句话里有九句带着“规矩”，春杏默默忍下了心里的烦躁，强迫自己记下里面有用的信息：起床的时辰，活计的种类，王府的院落布局，等等等等。

　　重点是赵妈妈手下的两位管事妈妈，一位姓秦，一位姓李，估计站在后边的那两位就是，一个圆脸矮胖，一个容长脸高瘦，有多大权不知道，但是谁要是做错了事儿，犯了规矩，她们两位就可以打，拿什么打不清楚，但春杏心里明白，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