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揭画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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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香二字一出，乾隆怒掀了养心殿的御案。
期待一朝转伤悲，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愤怒便惊涛骇浪。王、胡二人被一路从慎刑司拎到了养心殿，看着一地狼藉，两人抖得像筛糠。
到底也不太傻，同僚数月，一对眼就知道了交待了多少，双双在乾隆脚下痛哭流涕。胡存化嘴拙，王太医便主说，他本就是主事的，少不了要辩解：“臣侍奉贵妃多年，从无差错，也多得贵妃厚赐，说句诛心的话，一动不如一静，何必富贵险中求？贵妃落胎，于臣又有何好处，此乃杀身之祸啊！且贵妃有孕以后，臣等处处小心，一应脉案皆在，两人共定方子，又有一应衣食处处小心，确无可疑啊！然而贵妃却脉象日渐不稳，起初臣等以为贵妃多思，然久而久之，竟觉得颇像散瘀之物冲撞，便疑上了麝香。可皇上您是知道的，凡是有因才有果，臣等是实在找不到因在何处，怎能鲁莽行事？贵妃亦是这样说的啊！”
乾隆一脚踹在王太医心口，把他踹出去三尺远，还不解气：“如此大事！竟不与朕禀报？！”
胡存化长着一张憨厚脸，说起话来也显得质朴可靠些，只一个劲儿告罪：“臣等年前已禀告贵妃，可到了年关，贵妃忧心宫中规矩，又查无所获，贵妃不欲以无据之说惊扰皇上，不令臣等危言耸听，臣等这才守口如瓶，臣等也是想不通啊！”
乾隆几乎被他们气死，拍飞了胡存化的官帽，指着他痛骂：“尔等竟不如猪狗吗？猪养熟了，尚可以身肥人，狗养熟了，还能看家护院，尔等深受贵妃倚仗，却连麝香都辨不出，岂不是死人？”
当即又要打他们二十大板。胡存化跪不敢辞，王太医磕的满头是血，唯恐熬不过，只能道：“臣等亦羞惭欲以死谢罪，只是皇上，如今贵妃未醒，臣等不才，于脉象更熟些，还请宽宥臣片刻，待医好了贵妃再领罪。”
乾隆想到神志不清的高兰籍，脑中划过当初她娇艳容颜，一时间心如刀绞。
两人逃过一劫，戴罪去了储秀宫，一道去的还有另一个重量人物，太医院右院判吴谦。吴谦算是乾隆的随身御医，只管乾隆一人，脉息极好，乾隆曾夸他“敬谨调理，甚属勤劳，且奏效甚速”。慎刑司只管上三旗和宫中太监，乾隆为保密从速，才把王、胡二人丢到了慎刑司，吴书来顶着满头朱砂逃窜出了养心殿，两人又被拎来拎去，再加上吴谦，吴谦还没从储秀宫出来，宫里的气氛就已经变得凝重万分。
乾隆却不知道，他在愤怒。
一人立于养心殿，举目皆皇家威仪，可此刻这威仪却让乾隆悲怆难忍。且不说他的期待和情意，这幕后之人竟是用他最爱的女人的鲜血，扇了他一个血淋淋的耳光。
帝王尊严何在？！
震怒尚不足以形容乾隆此刻的心境！又踢翻了一支灯架，乾隆一甩袖子：“去慈宁宫！”
慈宁宫中，钮祜禄氏早就得了消息，正眉也不抬的焚香侍佛。两个月来宫内气氛低迷，初时她还要顾及乾隆的心境，然而各种消息传来，多不如意，而乾隆依旧为了高兰籍折腾个不停，钮祜禄氏的耐性已经殆尽。
半死不活还能扰乱宫闱，如此贱婢，菩萨怎不收去？钮祜禄氏忍着气上了一炷香，脸上还维持着平静，等乾隆飞快的通报进屋，还软声道：“皇帝怎么来了？”
这一室佛香没让乾隆缓上丝毫，直接丢下了一句话，扰了一室禅意。
“儿子请奉皇额娘之名，搜宫！”
搜宫！钮祜禄氏眉心霍地一跳，只觉得血液一时撞击着心口突突地难受，脸上还有故作不解：“皇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乾隆这才想起他皇额娘还不知就里，当下三言两语把麝香之事掀个底儿掉，说完还冷笑着掩饰自己的难堪：“朕竟不知朕的后宫乱成了这样！贱人如此谋害皇嗣，构陷贵妃，这是将朕置于何处？朕查了快两月，居然丝毫无获，心机之深，令人胆寒！今日可谋害朕的妃子皇儿，明日岂不是能悄无声息谋逆了朕？！朕是一刻也不能忍了！”
钮祜禄氏看着乾隆在屋中踱步，两眼通红，到后来也不自称“儿子”，可见气狠了，一时又气又急。这事从头至尾，她最清楚不过，麝香研末，用秘法溶于水，天寒地冻之时恰如叶匿于林，而宫中多用地龙多点香料，天长日久，神不知鬼不觉。高兰籍再小心，也有嫔妃拜见、或来慈宁宫请安的日子，这都是太医不能在场的时候。
钮祜禄氏也深觉此法精巧不着痕迹，越发觉得富察青和心思细密深沉。富察青和敢说出来和她联手，便是有把握不被发现，同时也是被逼的不行了。爱新觉罗家不缺情种！当年若荣亲王不死，怎轮得到圣祖？！静妃“丽而慧”，照样被废了，钮祜禄氏再自负，从本家到本事，也不敢和孝庄文皇后比肩。
可竟被一个贱婢逼成这样！钮祜禄氏被富察青和牵到了一根蚂蚱绳上，怎忍得下？她不喜高门大姓的皇后是为权，不喜娴妃为妒，对高兰籍，那是鄙薄和深恨！当初李齐妃、年贵妃皆汉军，恩宠皆盛于她，犹自让满八旗的钮祜禄氏不满，岂会看得起包衣奴？！世宗，包衣妃所出，深以为忌，那是她的丈夫，是乾隆的阿玛，如今乾隆却要为包衣奴搜宫！
一时对比，钮祜禄氏气得手抖，竟连富察青和与绥敏都顺眼了许多：“哀家不同意！”
“皇额娘！”半是愤怒，半是驳斥了。
钮祜禄氏深吸一口气，怒道：“皇帝这是何意？觉得哀家不生气吗？觉得哀家包庇罪人吗？你的儿子，难道不是哀家的孙子吗？还是你要搜的先是哀家的慈宁宫呢？！”
一连串问题下来，乾隆冷静了片刻，讪讪道：“儿子并没这么想。”
“那你就听哀家一言！”钮祜禄氏缓了脸色，义正词严，“搜宫之事，哀家不能点头，开朝至今，从没有这样的例！搜宫事关皇家声誉，你这样闹，岂不是世人皆知？哀家一介女流，也曾读过几本书，还知道一句话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言下之意，你连家都不齐，何以威服百官？
这句话戳到了乾隆的要害，一时不言。就听钮祜禄氏继续说：“虽你不说，到底你还是哀家儿子，哀家岂不知你疑上谁了？”不等乾隆发话，钮祜禄氏就打断他道，“皇帝，你若这样想，哀家就与你说道说道，你可是觉得，神不知鬼不觉，若非高位，必是大家，因而搜宫彻查以儆效尤，是也不是？”
乾隆铁青着脸，后宫如花笑靥皆如红颜蛇蝎：“是！”
“你糊涂！”钮祜禄氏说的掷地有声，“后宫诸人，都在哀家眼前，哀家就一个个跟你分说！皇后！出身大家，侍你恭敬，待下宽和，从不以势骄人，永璜、永璋、永珹、永琪，你看她偏袒过哪一个？你病了，她仔仔细细侍奉你，便是永琏故去，她也忍痛过日子。她如今病着不能管宫务，还要因贵妃之事被你责骂，你当时要杖毙储秀宫宫人，她若是做了，岂不是让你灭口更好？如今你还要搜宫，岂不寒她的心？李荣保一家满门忠烈，你是连他们也不顾了么？”
乾隆就是一顿，钮祜禄氏还要再接再厉，继续说得违心：“娴妃！她虽是乌喇纳喇一族，可那尔布只是佐领，大清还少佐领了吗？她从不沾手宫务，何来这个本事？更别提她的性子，直爽，硬气，哪来这些弯弯绕绕，再说的诛心一些，她连儿子都没有，储秀宫倒了，也轮不到她，何苦来哉？”
“纯妃，一个汉人，包衣也不是，她还有孕呢，沾上一点，她也要出事！”
“嘉妃，素与贵妃交好。”
“舒嫔，进宫才两年多！”
“愉嫔，话也不说的主儿！”
……一个个说下去，竟是全无可疑，乾隆知道钮祜禄氏说的在理，可却是万般刺耳，忍不住反驳道：“难道朕就这么算了？”
“暗查！”钮祜禄氏重重一击桌面，“哀家说了！那是哀家的孙儿，那是皇室的脸面！哀家就是那昏聩之人吗？哀家不想给孙儿查个究竟吗？你是皇帝，怎可预后宫事，要是你信不过哀家，哀家亲自上阵，给你鞍前马后查个明白，任你调遣就是！”
乾隆被钮祜禄氏一顿排头，终于脑袋清醒了些，后宫不得干政，皇帝也不可管后宫，最恰当的，恰是让太后总管，而他一时激动，居然忘了这一出。他自然不能信不过自己的亲生额娘，一口气上了又下，终是有些哽咽了：“儿子现在只能信额娘了。”
钮祜禄氏心里一突，望着乾隆信任的眼，忽而一阵心酸。千般心机，固然是有为自己，可多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语气也温软下来，拍着乾隆的手背：“你放心。只一点，千万别气伤了身，你知道，从来都是你伤身，额娘伤心。”
一时又是母慈子孝，乾隆伤心又伤尊严，居然跪在钮祜禄氏面前一阵大哭，哭得钮祜禄氏心肝乱颤。直过了许久才离去，气愤一泄，伤心就愈明显，更挂念高兰籍，一出门就道：“去储秀宫吧。”
可怜钮祜禄氏刚在体味儿子对自己少有的不加掩饰的亲近，又替儿子担忧，还有对自己心狠手辣的算出与悲茫，一转头就听见荣珠蹑手蹑脚地回来报告乾隆去了储秀宫，真是一口血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桂嬷嬷和荣珠刚才回避了，奈何两人声音不轻，是听了个全场的，连忙上来扶着钮祜禄氏直劝，钮祜禄氏手直捶桌面，几乎滴下老泪：“哀家辛苦奔忙，连皇后也联手了，究竟是为了谁啊！”
钮祜禄氏的确是委屈的。高兰籍对乾隆的影响实在太大，钮祜禄氏虽不是多大气的人，到底还惦记着儿子的名声与朝廷，关心着丈夫的江山基业。若非如此，她何必要和富察青和联手？富察青和当初和她联手，说的是两人双赢，富察青和除去一眼中钉，为永琪铺路，再退不揽宫务，转手让永琪常居慈宁宫，便是付出的代价。
可钮祜禄氏也知道，富察青和不是省油的灯，朝中一转眼，富察家都和高家并头了。高斌是谁？心腹之臣！也有说他当年是替先帝爷掌粘杆处的，其中重要自不用说。高晋，也深受乾隆器重。傅恒，已拜户部右侍郎，他才三十岁！再反观伊通阿，虽是承恩公，从前也不过一佐领。两相对比，落差太大。
而富察青和看着吃亏，且不说她和钮祜禄氏一起做下这事，就不怕钮祜禄氏揭底，只要查不到，她还是有把握洗清自己的。死人虽不可超越，但死人不会与活人争宠。没了高兰籍，富察青和难保不能再生，那时候有了永琪又有何用？
偏偏乾隆什么都不知道，满脑子只有一个高兰籍！钮祜禄氏不仅吃了亏，还不得不夸富察青和和绥敏！
钮祜禄氏怎忍得下这口气：“好个贵妃！哀家必要揭下这贱婢的画皮！”
太后就是太后，一应手段俱雷霆。六宫不动，皇后抱病，纯妃自伤，嘉妃蛰伏，娴妃安分，看着太后的指令一道道雷厉风行。
先是用积年老人换下储秀宫尽数宫人，为首的就是钮祜禄氏的大太监蔡今和另一个极得用的唐嬷嬷，为安乾隆的心，又用上了王良玉，也是乾隆跟前得用的太监。宫人大轮换，搜宫就发生的悄无声息，储秀宫从里到外被翻了个遍，而原有宫人，黄门入慎刑司，宫女入辛者库，暂拘。
再是派上了陈止敬，又是乾隆心腹之太医，也是太后的专用御医，与吴谦一道检查宫中一应事物，从脉象、脉案、药方、药渣，到储秀宫中诸多用具，乃至宫女、太监之物，细细翻检，却毫无麝香的痕迹。
乾隆大怒，太后愈发下了狠手，储秀宫的宫女太监尽数反复拷问，颇有几个受不住刑自尽了的，其中就有那个深知魏宓容底细的胭脂。随着朝局的变化，许多宫女开始说出些什么，说高兰籍有孕是如何用尽心思，还有承乾宫一个宫女是常来的。
乾隆几乎要直接奔向承乾宫，被钮祜禄氏硬生生拦下，而备受折磨的绿川、江叶，在撑了三天之后，忍着一身的皮肉伤，心中默背着高兰籍的谋划，终于忍不住招供了。
钮祜禄氏和乾隆亲往，乾隆转而大怒。
绿川跪在地上颤抖不止，江叶已是气息奄奄，然而两人都说了许多的东西。
那一叠子的历史，挑着说，也难找几件干净的，其中又有一个名字被供了出来——云符。
钮祜禄氏冷哼，却似顾忌乾隆心境一般，指着地上两个宫女：“皇帝看着办吧。”扬长而去。
乾隆感愧又茫然地看着钮祜禄氏离去的方向，再看地上的两个婢女，百味杂陈。
次日，高无庸来到了承乾宫。承乾宫数月不见乾隆的影子，颇为安静，冬日里雪已化去，春风拂过樟树，染出新绿，绥敏兰馨双双持笔习字，一人字迹深得董体之髓，一人也是日渐端整。容嬷嬷正站在后院里招呼着宫女们晒着新被，乌丹在旁边替两人磨墨，云符安安静静地站着，瘦了许多，脸色苍白。
高无庸到的时候，云符的脸就更白了。
高无庸却还是那幅恭谨的样子，像绥敏见了安，然后转达了乾隆的口谕：“皇上宣云符一见。”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揭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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