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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君之知君(6) ...

  •   那个晚上,我是十点半回的宿舍。
      豆豆翘着脚,越过电脑屏幕,笑而不语的看着我。
      我被她搞得毛骨悚然,白了她好几眼。
      “邱闲庭,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
      “什么意思?”
      “装。要你给我装。”她跳起来就要捏我:“那个劳斯莱斯男是怎么回事儿?你艳福不浅啊。”
      我皱眉:“他连朋友都算不上,就是帮过我一个忙。”
      “呦。”豆豆笑得更欢乐了:“真的?其实这样很好。只要你能忘掉他,用什么方法我也不觉得极端。”
      但那个“他”字,还是让我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忘了他?我挤出一个大概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可能?

      他从普林斯顿毕业的那年,我也高中毕业。
      周丞是学管理的,毕业之后他不愿意加入家族企业,就应聘到了KaizerPharm在新加坡的分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周丞喜欢生物,所以加入了这所全球知名的制药公司。我为了和他双宿双飞,放弃了斯坦福,毅然决然的报考了新加坡国立大学。
      这个国度炎热,潮湿,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永远不会自动干,完全没有威廉姆斯飘雪的清新。
      妈妈说:你不要后悔。
      我说:只要周丞在,我就不会后悔。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周丞就提了分手。
      毫无预兆,毫无警戒。
      那天,他请我去吃日本料理。我点了一大桌子三文鱼,笑着说:“我是个穷学生,要多吃点。就请你破费了。”
      他笑着说:“庭庭,你把这家餐厅的每样东西,都点一份好了。”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就把芥末抹到他的嘴唇上,调侃的说:“那你岂不是要变穷了?”
      周丞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不明白的情绪。
      我很少看到他那样的表情,就笑嘻嘻的勾着他的脖子:“就吃你一顿饭,至于这么……”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丞拉进怀里,嘴唇碰到了他的。他的舌头撬开我的牙齿,狠狠地在我的口腔里攻城略地。芥末的辛辣味猛然窜进来,漫延到四肢百骸,我瞬时泪流满面。
      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周丞从来没有这么激烈的吻过我,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急急忙忙的去推他,却被他抱的更紧。
      然后,他放开我。芥末的辛辣也让他的眼里泛上了一层雾气。
      “庭庭……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他说。
      “好啊。既然你对我这么粗暴,那就分吧。”我笑嘻嘻的为他擦嘴巴。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庭庭,我们分手吧。我有其他的女孩子了,我不想骗你。”
      我分不清,那个时候他眼中的泪,是因为芥末,还是因为难过。
      我看着他,餐厅的嘈杂顿时褪成了背景颜色,我的世界里,忽然只有他。
      我看见他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出店门。
      我想去拉住他,再问一问,但我没有力气。
      我打开手机,调出日历,发现那天真的不是愚人节。
      12月22日,圣诞节前三天。
      在这个炎热的国度里,我冻得发抖。
      我想,也许他是玩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被逼无奈。如果是那样,我大概会很生气吧,但我绝不会这么难过。
      而让我这么难过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记忆里消失?

      和徐君之分别之后的一个星期,我狠狠地学习了一通。
      之前两个月因为伤心颓废,落下了不少东西。我高等微积分的助教是个年轻的山东人,十分理解的拍拍我的肩,说:“姑娘走出来就好。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说。”我感动的都快哭了,当天就学了五个小时的数学,连晚饭也没有吃。
      等我缓过神来,已经是九点半了。星期五的图书馆,人烟稀少。整整一个区间,只有我一个。我在窗前伸了伸懒腰,打开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未知号码。
      我不假思索地拨了回去。
      “喂,闲庭。”
      听到那个声音,我的血液刹那都冰凉了。
      她居然有胆子给我打电话?!
      “你想干什么?”我毫不客气的冷下嗓子。
      “我们的航班推迟了一个星期,后天才回美国了,我想临走前跟你见一面,有点话想跟你说。”樱紫柔弱的声音,从听筒彼端传来。
      我承认那是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婉,谦卑与细腻。
      “我没有什么跟你说的。”
      “拜托了闲庭。明天晚上七点,我在你宿舍楼下的MenaCafe等你。”
      我没有再拒绝。
      星期六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打扮自己。
      女人的心理是很奇怪很微妙的。明明已经惨败,却还是想用如此愚蠢的手段,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拆下右手的绷带,烫伤已经基本痊愈,皮肤的红肿也消褪殆尽。然后挑了我所有收藏中最为华美的一条曳地长裙,雪白色的蕾丝边镶着钻石,映衬出我修长的脖颈。
      这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妈妈寄给我的。她说爸爸去世前对她说,希望我十八岁的时候送我一件礼服,因为以后我都是大姑娘了,要懂得爱惜和打扮自己。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挽起,双目顾盼,绿玛瑙的耳环垂下,像是马上要走星光大道的女明星。但这些东西,都掩盖不了我内心的脆弱和卑微。我咧出一个苦笑,若是爸爸知道我第一次穿这条裙子,竟是为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理由,会不会后悔把它给了我。
      我走进MenaCafe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被我吸引。在快餐店的T恤衫和牛仔裤中,我的确格格不入。
      “闲庭你真好看。”樱紫看见我,笑着,站起身来。
      她不施粉黛,长发束起,白衬衣,牛仔裤。
      但是她很美,站在白色的灯光下,有种樱花般的简单与灿烂。
      我高傲的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喝点什么?”
      “不必了。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立刻走。”
      我冷冷的直视着她。
      她递菜单的手悬在半空,定住。
      樱紫看着我,嘴角的笑容却没有减弱半分。
      “你果然,还是这么犀利。”她缩回手,看着我:“闲庭,我这次,不是走之前来求你原谅的。”
      我瞪着她。
      “上次我们在周丞的办公室见面,你哭得很厉害。你扯着他的袖子问他,为什么放弃你。你还记得吗?”
      我看着她的脸,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是我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我硬闯进周丞的办公室,不顾形象,哭得像个疯子。
      我说,周丞,你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
      他冷着一张脸。而她,坐在他身边。
      那个位置应该是属于我的。我会抱着周丞的脖子,缠着他陪我,撒娇不让他工作。他会把我搂进怀里,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他读文件,我看书。那样才是这个办公室的常态。
      现在,我忽然成了不受欢迎的客人。
      我受不了,上去就要把吴樱紫从那个座位上拉起来。
      周丞一把握住我的手臂,冷冷的说:“你发什么疯?”
      从我十一岁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用那么冰冷的眼神看过我,像是他不认识我一般。我是真的怕了。我跪下来,拉着他的袖子,哭着问他:“周丞,你为什么放弃我?”
      我无法忍受那些回忆,就像利刃,把我的骄傲一片片全部割碎。那些碎片,扎进血肉里,让我憎恶我自己。
      难道我们威廉姆斯的冬夜赏雪,普林斯顿的相偎相依,都是假的吗?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把自己关在厕所,用刀把手臂割得鲜血淋漓。一条条红色的曲线,蜿蜒在我的身上,狰狞而狂野,像是某种印记。我觉得很疼,血汩汩向外冒的时候,好像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消失。
      我知道我痴傻,但我无法停止。

      强烈的冷气,白色的低胸裙子,让我觉得很冷。脖子,双臂,像是裸露在北极的严寒里,无从闪避。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为什么周丞会放弃你。”樱紫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却残酷的没有一丝温度。
      “闲庭,你是大小姐,漂亮,有钱,无忧无虑。或许你会觉得,有个王子在身边,是理所当然的。宠着你,爱护你,不离不弃。但是王子有一天,也会长大也会疲惫,也会想要善解人意的女佣,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樱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眼神很温柔:“周丞他不是神,他也会觉得累。”
      我愤怒的气焰,那瞬间被熄灭的不剩一分一毫。
      真冷啊。我甚至打了个哆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快餐厅的,只记得我提着裙子,跑得很狼狈。
      我只有一个念头:逃离。
      那个女人是个妖魔,她将吞噬我的一切。
      我跳上了一辆的士。
      “去克拉码头。”我急匆匆的说。
      我需要酒精,很多很多酒精来麻痹自己。
      我一直觉得,周丞很爱我,爱到我觉得习惯。我也想着,我们会一辈子就这么甜得发腻,一直一直走下去,谁也不放手。我从来不知道,他会因为累而放弃我。
      累?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
      车子停在一家小酒馆门口。我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伏特加。托考依。给我酒。快。”
      我冷的瑟瑟发抖,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端住一杯就狠狠地灌下肚子,由胃里自口腔升起一股呛人的辛辣。
      “再来五杯。”我哆哆嗦嗦的说。
      这就是酒吧的好处。大家都是陌生人,金钱关系,没人询问你为什么而伤感。只是一个卖,一个买。
      我把他给我的杯子一个不剩的喝了个精光。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喝什么,只是觉得这种知道马上就能人事不醒的感觉很好很舒心。
      这是个安静的酒吧。三三两两的人聚在小桌上,面带微笑的聊着些什么。空气中弥散着Blues的音乐,有种轻快的感伤。这才是属于这个夜晚的调调,小资,而不是狼狈。我一把抹干了眼泪,笑着问酒保:“你有小刀能借我吗?”
      他也对着我笑笑,随手递给我一把瑞士军刀。铜质的刀身,雕刻着触手繁复的花纹。
      我揣着那把小刀,走进厕所,蹲在洗手池边上。
      我的体内有种强烈的欲望,燃烧在血液里,需要被释放。此刻我已经不怎么看得清楚了,头晕晕沉沉。借着晦暗的光线,我伸出手臂,小心翼翼的寻找上次刮伤的痕迹。细密的肉色的不可分辨的线条蜿蜒交错,我打开军刀,沿着那些痕迹再次用力。轻薄的刀身嵌进皮肤,滑腻的触感。
      疼。
      那些旧的伤口,很快就裂开了。鲜血一条一条的漫延出来,浸染了我的手臂。我的内心中,有种快感,就好像这副破败的皮囊,其实根本不属于我。我一道道刻着,眼泪落在血液上,往外汩了汩,就融合在了一起。
      我这样刻了很久,终于所有的伤口都完成了。此刻的我,像套着一双红色网格的袖子,美极了。
      就在我自我欣赏的时刻,忽然有只手握住了我的右臂,力气大的让瑞士军刀猛然掉落在地,砸在大理石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很愤怒的回头,却看见一张更加愤怒的脸。
      漆黑的双眸,此刻沉寂的如火山一般。薄薄的唇毫无血色。他一用力,我的血就更加汹涌的冒出来,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
      “你别管我。”我朝着他笑。
      “邱闲庭,这就是你的秘密么?自残?”他用力拉我站起来,凑近我的耳朵,声音很低。
      我没有力气,只能倚着他的身体。
      我想说些什么,辩解些什么,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感到眼泪从我的眼眶里一个劲的往外涌,我没有力气去擦,所以根本看不清他。
      然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人事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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